“当、当、当、当。”钟声四响。祝安和白异吃光桌上的食物后赶去了藏书阁。
藏书阁,建在同和书院的正中间,是书院内最大的建筑。
藏书阁的门前已经聚集了一些人。不多时,一位执事走上台阶,他环视一圈,朗声说道:“欢迎大家来到同和书院,在座的各位便是此次大考录取的全部考生,一共32人。我们面前的高楼便是藏书阁,共有三层,二层之下可随意翻阅。二层之上,要申请闯阁,获胜之后,方可自由出入。”执事顿了顿,继续说:“书院日常不设课程,但校场、马场一应俱全,诸位可随意使用。书院后的向阳山上,有多座石室,可供闭关使用。稍后请各位入藏书阁登记,领取腰牌,以作身份辨别之用。”
“书院真是太有钱了。”祝安摩梭着手里刻着“同和”的白玉腰牌,“这肯定能卖好多钱。”
“那你才是错过了真正的宝贝。”白异拽着祝安直接走了进去。
通顶的书架布满了屋内,每一层书架上都摆满了藏书,这还只是一层的景象。
“天底下所有的书不会都在这吧。”祝安喃喃道。
“那倒不能,宁北还有个乐清书院呢。”白异的眼神完全被这些书吸引住了,他眼馋同和书院的乐谱已经很久了。
看着白异完全沉浸在书海中,祝安无所事事,顺手拿起了一本《名器榜》翻看。
扉页上写着十六个大字,“器无好坏,人有高低。人仅百年,器可千古。”
第一名:问道。通州薛家薛万凰佩剑。
第二名:照月。岭南镖局曹忠佩刀。
第三名:沧海。名剑山庄卫一达配剑。
第四名:连营。临州霍家霍加云配枪。
……
第十名:龙泉。惠州李家李朝月玉笛。
“你在看什么?”白异拿着一本书拍了拍祝安的肩膀。
“名器榜,白异,这个排名是怎么排出来的?”
“打出来的。同和书院和乐清书院每四年联合举办一场明月大会,说白了就是武林大会,以持器人的武功高低评出名器榜。”
“我还有个问题啊,书院不设课程,那大家怎么修炼,全靠在藏书阁自学吗?”
“我们先离开这,边走边说。”白异拿着书去登记。
祝安将书放回书架,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一身黑衣的少年,双臂环抱在胸前,倨傲的看着祝安。“你也是今年新考进来的?”
“是。”祝安看着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黑衣少年,这人身上散发的气息和白异还真是完全相反。
黑衣少年从身上掏出一锭银子扔在祝安面前,“去买身像样的衣服,别丢我们同和书院的脸。”说完转身就走。
祝安顿感莫名其妙,俯身捡起银子。白异刚好回来:“怎么了,祝安。”
祝安将刚才的事情讲给白异,“虽然天降白银我很高兴,但他为什么要我换衣服。”
白异听完祝安的讲述,心想这人摆明了是在羞辱祝安。可惜祝安心思单纯,这人也算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了。
“不管他了,我们走。”白异将祝安手里的银子顺手扔给藏书阁的执事。“有个人钱掉了。”
出了藏书阁,白异和祝安一路向寝舍相反的方向信步而行。
“我现在回答你的问题。”白异心情大好地将腰间的玉笛放在手里把玩,“考进同和书院的人绝大部分都自小学习家传武功,书院不需要教授什么。但家传毕竟有限,那些世家子弟都是奔着藏书阁内的珍藏来的。此外,就是为这些天之骄子提供一个竞争的环境,一辈人有一辈人的比试。未来二十年,就要靠他们为自己的家族争个高低。”
两人走到一处僻静的凉亭,“啊?那我怎么办?难道要在这里白吃白喝四年,然后继续回黎州种地吗?”祝安绝望地仰天长叹。
“哈哈,别担心。这不是有我在吗。”白异将笛子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祝安站在一旁听得入神,不知为何想到了自己在夕阳下的劳作的父亲,看到了隐藏在炊烟中的母亲,隐隐约约感到自己在明亮的家中,依偎在母亲的怀抱中酣睡。
远方飘来箫声,白异的笛声迟钝了一下,显然对这声音的加入有些意外。但是很快就调整了过来,两人的箫声和笛声缠在一起,或高亢或低沉。没有谁压过谁,而是携手并进。
祝安穿过一小片树丛,在一片种满鲜花的院子里找到了箫声的源头。一位瘦弱的青衫男子,坐在石凳上沉醉的吹着手中的白玉长箫,面前是刻着棋盘的石桌。对面一位身材矮小,胡子花白的老人,正闭着眼睛,享受着这美妙的声音。
一曲终了,白异也穿过树丛找到了这里。那青衫男子站起身来,打开自己院落的小门,温声道:“刚刚听闻小友笛曲悠扬,所以情不自禁,莫怪莫怪。在下李朝云,两位小友如何称呼?”
白异行礼回话,“学生白异,这是祝安。”祝安学着白异的样子也施了一礼。
“不必多礼,请进吧。” 李朝云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石桌对面的老人站起身,说:“老朽熊冠清,你们是今年同和书院新招的学生?”
“是的。白异见过熊老。”白异躬身行礼。
“祝安见过熊老。”祝安模仿着白异的动作和话语。
熊冠清和善的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四人围坐在石桌旁。
熊冠清笑着对李朝云说:“刚刚我听你和白异合奏,婉转和顺,毫无突兀之感。这些年,你一个人在此吹奏,就我一个听众,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送给你个知音。”
“熊老说笑了。”李朝云看着白异手中的玉笛若有所思,“白异,你可是来自临州白家。”
“是,前辈好眼力。”白异恭敬回话。
“临州白家和我祖上有交集,叫我一声李大哥吧。你手里拿的是《合庆》?”
“是,李大哥。”白异将手上的书递给李朝云,乖巧的改了口。
“这是本好谱子,你可要仔细钻研。”李朝云翻开乐谱,意味深长地说。
熊冠清盯着祝安良久,忽然说:“我怎么在你身上感受不到一点内力。”
“因为我从来没学过武功。”祝安不好意思地说。
“你从来没学过?”熊冠清忽然来了兴致。
李朝云也惊讶地打量着祝安,没想到同和书院还会收不会武功的学生。
李朝云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熊冠清说:“看来老天爷也给您送来了一份礼物。”
祝安和白异对视一眼,不知所云。
熊冠清摸着自己的胡子,对祝安说:“我退隐江湖二十年,于自然中悟出一套内功,一套剑法。正适合从未学过武功的人,你愿不愿意学?”
“愿意,我愿意学。”祝安闻之大喜,一顿点头。刚才还在仰天长叹,如今现成的师父送上了门。
白异也高兴极了,连忙示意祝安行礼。祝安反应过来,对着熊冠清行了个大礼,“拜见师父。”
“恭喜熊老了。”李朝云也道贺,又对着白异说:“这小院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这么热闹,你以后也要常来。”
回寝舍的路上,祝安忽然问:“白异,你刚刚吹的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是我自己编的一首曲子。你怎么会问这个?”白异很奇怪。
“我觉得这首曲子很好听,让我想起了我父母。”祝安如实相告。
白异沉默了一下,忽然说:“那可以请你为这首曲子取一个名字吗?”这曲子是他在思念母亲时所作,没想到祝安也有同感。
“啊?这可得容我想想。”祝安挠挠头。
一个月之后,祝安迎来了自己来到同和书院后的第一次,也是人生中的第一次比试,摘星榜换榜。
摘星榜,通俗点说就是同和书院的学生成绩单。每年一次换榜大试,时间就在新生入学后一个月。向阳山顶有摘星阁,只有摘星榜前十名方可入住。所以,每年的换榜大试众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大试设在极锋阁,书院为学生平日里互相切磋比试设置的地方。
“首轮以抽签决定对手,每场比试会有一位执事作为裁判,一方认输或掉下擂台则判负。”人群中,有人大声宣读规则。
“八号,祝安,沈野。”擂台上的执事高声喊道。话音刚落,一个身着黑衣的人飞身上了擂台。
“嗯?”祝安觉得这人好眼熟。
“怎么了?”白异问。
祝安忽然想起,说:“这是那天在藏书阁扔给我银子的人。”
“祝安,你小心点。要是觉得不对,就赶快认输。” 白异眉头微皱,叮嘱道。
“嗯,我知道。”祝安不会轻功,只能一步一步走上擂台。
一个秀气的紫衣少年忽然伸手拦住了祝安,瞪着一双大眼睛说:“你是新生吧,你就这么空手上去和他打?沈野可是很强的,上一届换榜大试差点冲进前十。”
“我,没有武器。”祝安无奈地摊摊手。
“喏,我的刀借给你用。”少年将手中的刀递了过来。
“呃。”祝安哪里会用刀,这一个月就在熊冠清那里扎马步和学如何气沉丹田了,到现在也没学会。但他不想拂了这少年的好意,遂伸手接下。“谢谢。”
“不客气,你加油。”
祝安走上擂台,对着执事和沈野拱手致意。
台下的人看到祝安,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他是哪一家的落魄公子,怎么穿成这样?”
“落魄公子?看他的气质不像。”
沈野一只手背在身后,看着还是那身衣服的祝安,眉宇间颇为嫌弃,说:“不是给你钱,叫你换一身像样的衣服吗?”
祝安真是打心眼里对沈野生不出一点好感,自己穿什么衣服到底关他什么事。遂转头对执事说:“可以开始了吗?”
执事点点头,退到一边,“开始吧。”
沈野攥紧了拳头,死乡巴佬,居然不回本公子的话。他也不拔剑,挺起剑鞘向祝安刺去。
好快!祝安心中一惊,慌忙横刀格挡。
沈野也不再刺,脚尖点地,一个跟头翻到了祝安身后。祝安急忙转身,虽有些趔趄,但还是稳住了身形,这一个月的马步不白扎。
祝安转过身刚要抬起手,沈野的剑鞘直接点到了祝安的手腕。祝安吃痛,一松手,长刀掉在了地上。这种切磋,对手武器离手,胜负已分,本应当停手。
然而沈野却调转剑身,用剑柄连着自己的手肘朝着祝安的肚子狠狠撞了过去。
受到重击的祝安站立不住,捂着肚子连连后退,一直退到擂台边缘也没法稳住身形,擂台边的学生却都慌忙散开。
“祝安。”白异朝着祝安的方向冲过去。
眼看祝安就要从擂台跌落,刚刚借剑给祝安的紫衣少年一个飞身上了擂台,将祝安拉了回来。
祝安捂着肚子慢慢蹲下身,想借此缓解一下剧烈的痛感。
白异也冲上了擂台,蹲在祝安身边:“你怎么样,祝安。”
祝安抬头看着白异,扯出一丝笑容,说:“我还好。”
台上的执事,台下的学生都有些震惊。从刚才的比试中来看,祝安完全不会武功,那他是怎么考进同和书院的。
沈野居高临下的看着蹲在地上的祝安,“乡下人,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撂下这么一句话后,飞身下了石台。
执事回过神来,叫人扶起祝安去百草阁。
祝安对白异说:“不用你陪我,你接下来不是还有比试吗?”
“你还操心这个。”白异不由分说地搀起祝安。
祝安对着帮自己两次的紫衣少年,真挚地说:“多谢你。”
紫衣少年绷着脸点点头,显然对沈野的行为颇为气愤。
百草园是同和书院自己的药坊兼医馆,院里摆满了晾晒的药材,八、九个医者在此忙碌着。
看到有伤者前来,两名医师替下白异和执事,将祝安扶进了一间屋子。
检查一番之后,其中一名医师对白异说道:“没事,就是腹部有些於肿。擦些药,很快就会好的。”说完,从架子上拿了一个白色瓷瓶交给白异。告诉他们休息够了自行离开即可。
白异连声道谢。
“白异。”一直躺在床上的祝安忽然说话了。
“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白异关切地问。
“我都不认识他,他为什么那样。”祝安盯着天花板。
白异沉默不语,世上事皆为因果,唯有人性无因无果。有紫衣少年那样一身正气的人,就会有沈野那样自视甚高的人。可是这一切,又该怎么解释。
“那首曲子,就叫《无伤》,好不好?”祝安忽然转头看向白异。
人心无伤,人身无伤。
“好。”白异点点头,又说:“你想听吗?”
“嗯。”祝安闭上眼睛。
白异从腰间拿出玉笛,吹了起来。
院子里忙碌的医师听到笛声,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静静聆听。
白异看到,一滴泪水从祝安紧闭的双眼中静悄悄地滑落,挂在了耳垂上。
人心对人心的伤害,往往比武器造成的伤害威力要大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