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星元仙君为天界布满璀璨星辰,也未曾忘记焕月殿。元澜站在殿前,望向皎洁的明月,几不可闻地喃喃道:“月汐……”
片刻后,元澜收回目光,看到偏殿内烛光熄灭,知晓月璃已睡下,转身拽着月光下悠长而孤寂的背影走向殿内。
元澜又一次坠入了回味无数次依旧刻骨铭心的梦境,任凭熟悉的痛楚与无力一遍遍将自己吞噬。
“师尊,求您允我去寻师妹,”几百年前意气风发,一袭白袍如雪的元澜,脊背笔直如松跪在大殿中央。那时的他,心中满是少年的热血与执着,却总端着一副出尘之态,似乎不论何事都不会被触动分毫的他,而今为着心中惦念之人,语气中带着从未有过的恳切:“魔族中人阴险狡诈,黄狐一族诡计多端,徒儿担心师妹安危,请师尊允我前去同师妹一并将黄狐一族从魔族手中救出。”
大殿高处,金边点缀的宝座上,一位瘦弱的老者正襟危坐,一袭青色长袍垂落近丝丝缕缕的云朵里,双手虚扶在身侧,似被身后的玉椅包裹一般,他微微抬了眼帘,露出幽邃的目光,声音低沉道:“月清已经前去,你难道不相信你的师兄吗?”
“可是……”元澜早将往日玉树临风之姿置于脑后,保持着跪姿,想要向前向师尊说明什么。
“好了!”老者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中带着不悦,“月澈,我知你对月汐的心意,但是你也要明白,你的师妹总有独当一面的一天。她一直想离开门派,做个逍遥散仙,本尊前些日子已然应允,待此次黄狐一族之事了结,她便可自行离开。而你,又当如何?”
元澜听到此处,心中一震,他知师妹想要救出黄狐一族心切,却不知……却不知竟是为了分离。
像臣服、像认输、像放弃、元澈如人偶般无力地低下头,郑重向高殿之人叩首道,“师尊,弟子明白了。”说罢似用尽全身力气缓缓起身向殿外走去。刚刚即使跪着已然风度翩翩的少年,此刻却满是颓然之感。
殿外,一群白鸽掠过天际,那是月清师兄养的信鸽,信鸽翅膀的扑棱声闯入静谧的大殿。
元澜驻足望着眼前的信鸽,不禁感慨:也许今日,师妹救出黄狐一族,便也能如这些信鸽一般,飞向广阔天空了吧。
就在他即将踏出殿门的那一刻,师尊的声音再次响起“罢了!”
元澜在师尊开口时赶忙回头,生怕错过师尊所说的一个字,看向师尊的眼中满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希冀,“月澈,即使你寻到月汐,要和她分离,你也愿前去吗?”
元澜没有丝毫犹豫,满心都是对师妹的担忧说道:“徒儿愿意,请师尊允徒儿前去。”
师尊沉吟片刻说道:“你若实在放心不下,去看看也好。”
元澜的脸上终于露出与少年面容相称的笑容,他轻快地拱手道:“谢师尊!”便急忙转身,向殿外跑去。束起的长发随他的跑动在风中飞扬,到达天阶他脚步未停地赶忙捏诀御剑朝着黄栏山的方向疾驰。
黄栏山上空乌云密布,狂风骤起,仿佛天地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悲剧哀鸣。
一袭银色铠甲的女子傲然持剑立于云端,女子面容与月璃一般无二,眼神中却少了少女的天真与柔软,取而代之的是睥睨天下的决绝。
元澜看到女子一张一合的嘴巴,似在像谁诉说着些什么。
元澜远远看到自己的师兄月清向女子走来,刚刚平静诉说的女子突然同身边的男子争吵起来。元澜忙加快御剑速度,想要看个究竟。
就在元澜快要靠近时,女子偏过头,露出沾染点点血迹的面容,猛然举起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向面前的男子挥去。
“月汐!”
“月清!”
元澜的声音与另一道凄厉的呼喊同时响起。那是黄狐族长最宠爱的小女儿——黄柔儿的声音。她站在山巅,声音颤抖着喊道:“月清!”
黄柔儿与下山游历的月清师兄偶然间相识,逐渐交心、相爱。此次黄狐一族被魔族围困,便是月清师兄禀明师尊,求师尊出手相助。此刻,黄柔儿却亲眼看着自己的爱人死于他同门师妹的剑下。
月清师兄满眼诧异地低头看向没入身体的剑,眼中尽是不可置信,口中鲜血涌而出,含混不清的唤道“月汐?”
月汐如梦初醒般松开手中的剑,看着在自己面前倒下的师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声音颤抖着唤道:“师兄?”
月汐伸出手,还没触碰到月清,已然化作兽形的黄柔儿带着凌厉的杀意便已冲向月汐。月汐急忙向一旁躲去,堪堪避过黄柔儿的攻击。
黄柔儿尾巴立起,指甲从爪中探出,在月清身边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从最初似想要叫醒睡着的恋人般的温柔,到最后发泄般的咆哮。
黄柔儿脸上还有泪痕,却在转头望向月汐时目眦尽裂,似乎将全部恨意都凝聚在了眼神中,指甲插入爪下的泥土,嘴唇不住地颤抖露出獠牙。
月汐明媚的脸上满是泪水,边向后退边喃喃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黄柔儿流出两行血泪,声音尖如鬼魅:“孩儿们听令!今日我甘愿献出金丹,你们可借我金丹之力,杀了眼前这个女人!”
话音未落,黄柔儿的狐狸身躯猛然一震,一颗耀眼的金丹从她体内缓缓升起。兽族需修炼数十万年才可凝结金丹,又需数十万年方可幻化人形。此刻黄柔儿甘愿献出金丹,修为尽散,化作狐族血誓——借全族之力达成起誓者的愿望,同时起誓者修为尽散,与普通灵狐无异。
霎时间,天空被染做沙棘色,乌云翻滚,狂风呼啸。源源不断的灵力从金丹中散出,灌入地面上的狐族体内。被注入金丹之力的狐族,双目猩红,前赴后继飞扑向月汐。
即便是天界这一辈仙术中的翘楚——月汐,面对如冰雹般砸来的狐族也只能狼狈躲避。鲜红的血液从银色铠甲的缝隙中涌出,在铠甲上蜿蜒而下,地上留下了一片片血泊。
面对如此这般寡不敌众的场面,即使她握剑的手已经微微颤抖,月汐仍用尽全力喊道:“柔儿!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黄柔儿此时五感尽消,已在月清身边化作虚形。月清如被风扬起的雪花,元神片片向上旋转飘起;黄柔儿似以自己的金丹下了一场雨,修为尽数朝着下方的狐族涌去。
月汐逐渐只凭借着本能抬手全力抵挡每一次攻击。
“月汐!”元澈终于赶到黄栏坡,挡下一片扑向月汐的黄狐,声音中满是焦急地唤道。
元澈一边被黄狐裹挟着冲向姜黄色灵力漩涡中心的月汐,一边替月汐挡下周围的攻击。
突然,黄柔儿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心脏中剖出月清的清风剑径直冲向月汐的身体,还未到达月汐身边的元澜,看到月汐用自己的身体隐去了一部分清风剑。
一时间,身边的黄狐双眸恢复如初,向与元澈相反的方向跑去。
元澈赶到月汐身边时,只能堪堪接住月汐如柳絮般随时会被吹散的身体。
“月澈——”月汐满眼是他地轻轻唤道。
梦境戛然而止,元澜额头上满是冷汗,胸口起伏不定,似缺水的鱼儿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不论重复多少次,元澜依然会被粘稠梦境中失去爱人的痛楚刺醒,那日黄栏山上的场景和蚀心之痛,元澜无法忘记更无力治愈。
元澜静静看向窗外,月桂树立在院中,数百年来如一日地冷漠、骄傲地俯视着眼前的一切。
元澜深呼一口气,平息体内因心绪不宁而躁动的灵力,随手拎起外衫轻车熟路向偏殿走去。
偏殿内,月璃正咂巴着小嘴,似乎又梦到了什么美味,口中念念有词:“你们别跑,等一会我师父来了,把你们统统都炖了!”
元澜牵起唇角,平静的眼中也散开笑意,捏了个诀替月璃掖好被角,便转身大步向院外走去。
穿过莲花池上方的玉桥时,元澜头也不回地说道:“老规矩,你们看家,有任何事随时传讯。”
院内安静如初,只有莲池中的锦鲤仿佛听懂一般,微微点头,扭着沉甸甸的肚皮转身向焕月殿游去,在莲池中散开一圈圈涟漪。
元澜走出庭院,如往常一般关上结界,将自己的墨蓝色衣袍褪去收进天机袋,露出下方的缎面黑色长袍。他随手拢了拢长发,脚步未停地向前走去。
月老不知又从凡间搜罗了什么新奇画本,元澜经过时他正如说书先生般,煞有介事地同围在身边的仙子们分享。月老在元澜目不斜视地经过后,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低头不禁叹了口气,低声喃喃道:“这样执着又是何苦?”
月老身旁昨夜刚飞升进入天界的小仙子,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看向元澜离去的方向好奇地问道:“仙君仙君,刚才那是何人?他在天界一袭黑衣走得这样急是做什么去?”
月老也顺着小仙子的目光看过去,摇了摇头,收起了刚刚的同仙子们玩闹的笑意,目光复杂地正色说道:“他呀?蠢笨的苦命人,自讨苦吃去。”
澈澈:没有汐汐的澈澈苦苦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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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