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大雨,暴雨。
临海市
北城工业园区,公交站台。
“他们是蚂蝗,是吸血鬼,是最恶毒的混蛋!我还没成年,就想吸我的血!”女生踮起脚紧靠身后的遮雨棚,风吹着雨落在她的身体上,脚下的帆布鞋灌满了泥水,每挪一下都会咯吱咯吱叫个不停,水从鞋的缝隙漫出来。
风越吹越大,豆大的雨敲得脱漆的铁皮哐哐响。遮雨棚下,男生掏出一团被水泡烂的纸巾,拧出水后递到被雨淋透的女生眼前,又从裤兜里摸出一根软烂的烟,挤干水后扔嘴里嚼两下:“先擦擦。”
“谢谢!”女生泛红的眼底在硬黄的灯光下格外显眼,男生忍不住“啧”了一声,“别哭了,一到下雨天就哭,逃出来了就是新生,翻篇吧。”
“翻不了,一想到他们,我就想哭。”女生低头擦眼睛,细碎的纸屑粘在睫毛上,她吸着鼻涕瓮里翁声道:“还有纸巾吗?鼻涕快流出来了。”
“没了。”
男生摸遍口袋,只在裤兜夹缝里触到了几粒米,他想学电影里那些潇洒哥,扒下衣服给她擤鼻涕,但又舍不得钱,不太聪明的脑袋灵机一动,“把纸巾放在雨里冲一下,等冲干净了,我再给你挤干来用。”
女生很听他的话,将皱成一团的纸巾摊在掌心,大雨冲洗,纸巾像一条干瘪的鱼,组织吸水,一圈一圈往外膨胀,被水撕裂,顺着指尖的缝隙滑落到地上。
“……”
男生脸上堆起的自信,冻在了嘴角。不过两秒,过早混迹社会练就的超绝反应力,让他立马将自己撇个干净:“这破纸比上次的还要劣质,看来老子以后擦屁股要加量了,不然……”
“啪!啪!啪!啪!”
男生猛然蹲地,透过遮雨棚的空袭扫视身后沉沉的黑夜。远方,树木借着另一盏微弱的灯光显出人的轮廓,头大身小。大雨模糊了视线,他感觉那片黑洞洞的轮廓在向他们逼近。
“有人在走,你听见没?”
轻颤的声音出卖了他的情绪,女生惊惶地摇头,目光像被钉住一般,死死投向站台前方那片被雨水冲刷的区域。
今夜,整个工业园区静得出奇。往常挤满人的公交站台,此刻空无一人,末班车也杳无踪迹。站台上,灯罩下,几只躲在灯罩里的小飞蛾被斜飞的雨点击落,小小的尸体随着水流,滑向未知的幽暗。
“哗啦!哗啦!哗啦!”
积水被搅动的声音异常清晰。近了,“它”正踏过水洼!
“谁在那儿?!” 男生吼了一声。
只有雨声回应。
“是…是野狗吧?它们晚上总会出来找吃的!” 女生声音发紧,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黑洞洞的天空仿佛一张巨口。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但她极力否认直觉,只是死死抓紧胸前的背包。
男生望向黑夜,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他肯定那不是野狗,野狗的脚步声不会这么整齐,更不会这么沉重。那是人,是一个快速逼近的人!
雨势骤然增大,一切的声音都混淆在雨里。男生屏住呼吸侧耳倾听,足足半分钟过去,毫无动静,他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松懈下来。
“哗啦!”
踩水声出现在身后。
两人扭着僵硬的脖子往后转,一把滴水的尖刀出现在眼前。惨白透明的灯光洒向半空,赫然照见一张藏在黑色雨衣下涂满泥土的脸,风很急雨水斜打在脸上,下半张脸坑坑洼洼,泥水一条条地往下流,一触地就被融进黑黢黢的泥水消失不见。
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短暂的出现,很快被厚实的手心掩没。无际的黑云在高空爆发轰隆的雷声,吸饱水的泥地向外倾吐焦黄的泥水,这片土地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
翌日,成华大街。
“站住!”
男人顶着胸前花花绿绿的呕吐物狂下三楼,后门被粗铁链锁死,他抡起砍刀“哐哐哐”地劈向铁链,“铛!”火星迸溅,铁链被暴力劈开,男人“砰”地撞开门,发疯似的直扑人潮汹涌的大街。
便衣追了几步,果断地举起步话机:“报告季队,有嫌疑人失控,正往成华大街逃窜,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成华大街人流如织。男人挥舞着砍刀:“滚开!都他妈给老子滚开!!!”
人群尖叫着四散奔逃。只有一个要钱不要命的主播举起手机逆流而上,紧追着男人直播。弹幕滚动飞快,他边跑边大喊:“绝对没剧本!这就是真实的现场,各位友友们点点关注增加人气,再说一遍,没有剧本!!!”
直播间的观看人数呈指数型增长,评论乱七八糟,但大多数还是:主播注意安全。其中不乏不嫌事大的,突然,有条弹幕跳出来:背影有个毛的看头,只要能拍到男人的正脸,老子当你榜一大哥,包一年!另一条:砍一刀给十万,往上垒,无上限!
主播盯着屏幕,双眼放光,心头大喜:发财了!这血馒头真吃上了!念头一闪,他果断捡起脚边最大的石块向男人掷去,扯着嗓子挑衅:“嘿!狗杂种!有种朝你爹这儿砍!”
石块正中后脑勺。疼痛点燃了暴徒的凶性,他放弃逃命的念头,眼中只剩杀意:“他妈的!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杂种还敢砸老子,横竖跑不掉了,今天就要你的狗命!” 他掉转刀锋,滋着一口烂牙朝主播扑来!
寒光落下之际,一道黑影从侧面猛撞过来,狠狠砸在男人身上。
男人翻滚两圈,在毒品和疼痛的双重刺激下,提起砍刀就是一通乱砍。来人向后退两步,避开刀锋,一脚踢中男人握刀的手腕,“哐当!”砍刀应声落地。男人怒目而视着远处的砍刀,额角的青筋直抽抽,他一把抹掉眼角的血,嘶吼着扑向那人!
袭击者侧身一闪,一脚踹向他腰。霎时间,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整条大街!
“季支队。”
脚步声纷沓而至,后续赶来的刑警冲上前摁住在地上翻滚的男人,上铐、戴头套、拉警戒线,动作一气呵成。两名刑警架着男人的胳膊往车上拖,深黄色的液体顺着他的裤管往下滴,一股带着氨味的尿臭味从洇湿□□里飘散。
另一边。
主播捡起地上已经黑屏的手机,脸上悲痛欲绝得活像死了爹,“我的直播啊!!!”他被人扶到一旁休息,经过季望的时候狠狠剜了他一眼。
他很想像个疯子抱头大叫,为什么要救他?只要接住了那一刀,他就是受害者!他甚至能想象那画面——一个绑着白布、高大帅气的猛男,胸肌和腹沟隐隐若现,要看他胸前的伤口也会毫不吝啬地凑近,窄小的屏幕,硕大的胸口——会让榜一姐姐们多兴奋,关键他还不是作秀,他是受伤了,被一个疯子提刀砍伤。
很显然唐小龙没猜到他的打算。
唐小龙,一名刚来单位不满一个月的实习警察,看向主播的眼神还带着大学生特有的清澈和实诚。他完全没品出其中的弯弯绕绕,反而一脸关切地拿盐往主播伤口上搓,反复搓:”你刚才的做法很危险,要是那把刀真落到你身上,就你这小身板不死也残。”
主播被唐小龙的好心刺激得鼻涕和眼泪齐刷刷地往下流,他掀起衣角胡乱地一抹,想见血的腹肌,最终是见了太阳。这么一想鼻子又一酸,说话哽咽又阴阳怪气:“真是谢谢!真是谢谢啊!要我给你们送锦旗吗?”
唐小龙不忍心拒绝群众涕泗横流的热情,纪律又不能擅自答应,索性指向季望:“领导在那里。”
季望借着花坛旁的废旧的水龙头冲手,方英绕着他转了一圈,没见外伤,仍不放心:“季队,没事儿吧。”
季望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没事。” 他狭长的眸子冷冷扫过主播的方向:“这人故意刺激嫌疑人,带回局里。这几个嫌疑人手法老练,眼神凶悍,不像初犯,身上可能还背着命案,回去把dna和指纹全跑一遍,通知禁毒支队协助审讯。一组留下清理现场视频,二组回会所收尾,其他人收队。”
吃瓜群众见没了看头,慢悠悠地各自走开。几个跑新闻的来晚了,围着没散尽的人,求爷爷告奶奶地想讨几张现场照片,并表示价钱好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