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对追求永恒的修仙之人说不上漫长。
对寿数浅薄的凡人来说,已是生命的轮回。
苍梧县,地处南方。
由于离皇城山高水远,当地县令一手遮天,其子女在城中横行霸道,常年鱼肉百姓。时间久了,这雁过拔毛的作风流传,连附近邻县的人都不愿停留此地。
正是雨水充沛的季节,沈妄连着遇了三天雨。山中湿滑难行,又担心有泥石滚落。他选择绕山而行,恰巧途径苍梧县。
他下界一共就带了两套袈裟,昨日穿的那套黑色袈裟不小心沾了湿泥,干脆便借着河水洗了洗,临时换了身素净洁白的袈裟。
沈妄一贯喜欢黑衣,概因白色不耐脏,即便他现在已经能用法力解决这类小事,也更习惯用凡人的方式去清洁。
沈妄进城时雨势已渐弱,变成了蒙蒙细雨。他戴着顶遮雨的斗笠,看不清全貌。但身量修长,又着一身雪白袈裟,将这暗淡陈旧的街巷都衬得足可入画。
算算时间,他来下界也有十四天了。路经荒山野庙,他也碰到过几只山精野怪。那些道行浅的小妖对他身上的气息极为敏锐,深怕他做些什么,往往打个照面就逃。
沈妄看出那些小妖怪身上没有血气,本也没有恶意,只是想顺便打听一下附近哪有伤人的妖邪出没,可接连数天下来,别说打听,打个照面都难了。他挫败多次,才选择去有人烟的城镇看看。
甫一踏入苍梧县,沈妄就觉得有些古怪。虽说雨势连绵多日,但城里白日也不该这样空旷静谧,没有半分人烟热气。
他走过整整两条长街,只零星见到几个神色紧张步履匆忙的平民。对方看到他这个陌生面孔也十分惊诧,其中有一个大娘停住步子似乎想跟他说什么,却被同行的壮年男子阻止,强行拉扯着走了。
很快天色暗沉,雨滴变的又急又凶,沈妄看着家家户户紧闭的大门思考着能去哪宿一晚。
对他来说不眠不休也无所谓,只是这样的大雨,总要找个能避雨的地方呆着。
不知不觉间,他路过了一座光是大门就格外气派的府邸,连围墙都比之其他所见的府邸更加高大厚实。
沈妄本只是匆匆看了一眼,那雕花的厚实大门却忽然从里打开,跑出来一个抱着药箱面色惊恐的白发老翁。
白发老翁应该是个大夫,沈妄看着他慌乱出门,在高高的门槛上绊了一脚,身子一歪往外扑去。尽管这一下要摔个彻底,老翁手中的药箱却抱得很紧。
老翁跌倒的同时,紧随其后跟着走出来的还有三人。
其中两个应当是小厮,面相凶恶。最后施施然踏过门出来的则是个年轻公子哥,长相还算端正,面堂却似有一层淡淡的黑气笼罩。
沈妄目力极好,看到那年轻公子喉间诡异的溃烂一片,也未上药用纱布包裹,就这么敞开着伤处,隐隐可见溢出的脓血。
“卢少爷,您的伤小老儿我真治不了,求您行行好放过我吧!我这家中老母四肢不举,唯一的儿子又不在家中,您关了我的医馆我吃口饭都难,求求您大发慈悲!求求您大发慈悲啊!”
老翁摔得不轻,第一反应却是向着那卢公子一个劲的磕头求饶,每一下都磕得相当重力,很快额头就一片淤青。
那卢公子还未发话,身旁小厮犹如应声虫一般呵斥道:“刘老,你是我们苍梧县公认医术最好的医师,烫伤烧伤你都手到病除。我们公子只是一点伤口溃烂,你就说治不了,是不是故意在欺负我家公子心善啊!”
小厮一句话便颠倒黑白,老翁也不辩解,充耳不闻般的只顾着求饶。
看他这样那年轻公子顿时气急败坏,登时重重一脚踢向老翁,使得对方身子一歪,背过大半身体伏在地上,痛吟着半天爬不起来。
那卢公子还不解气,准备再上前补上一脚,老翁身前却让人挡住。
“你谁啊?本公子在教训人,你跑来挡什么?”
卢公子气焰嚣张的看着眼前挡路之人,却在白衣人摘下斗笠时莫名收了声。
沈妄眸中都似乎带着几分烟雨湿润气,淡声道:“公子方才那一脚正踢中老人家的心口,若再补上一脚,恐怕就要背上命债了。”
卢子君嘀咕道:“本公子那一脚用的力气又不大,刘老头定是装成这样,哪有这么容易死。”
沈妄看他一眼都嫌多,也不再说什么,只转过身去扶地上的老人。
他搀着老人起身毫不费劲,顺势还帮忙掸了掸老人身上的脏印子。
沈妄低声问:“老人家,您没事吧。”
刘老翁摇摇头,哆嗦着手从胸口摸索半天,拿出一个瓷瓶给自己倒了两颗小小的药丸服下,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这期间卢子君则打量着沈妄,问他:“喂,和尚,你从哪来的?我们苍梧县附近可没有庙宇。”
沈妄不接话,卢子君竟也不生气,他看了一眼右边的小厮示意对方说话。
小厮立马心领神会,趾高气昂道:“你刚来我们这恐怕还不知道这个苍梧县是谁说了算。你且外出打听打听,这里的县令姓什么,就知道你惹了谁。”
见老翁脸色好转,沈妄道:“那我这便去打听一下。老人家,走吧。”
卢公子赶紧大声道:“都不许走!”
刘老翁已经许久不曾在苍梧县见过僧人,沈妄又是生面孔显然一点也不清楚苍梧县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虚弱道:“这位师父,这座城来不得,您还是趁着夜色未至快些出城吧。卢公子,您的伤我真的治不了啊,最好的伤药我都用了,可那伤口十分古怪就是愈合不了。”
“我这点轻伤你都治不了,那你还开什么医馆?!我这伤口一日不好,你的医馆便一日闭着吧。”卢子君说完这句转而又对上沈妄,“你这和尚管闲事竟管到本公子头上,既然来了就别走了。来人,把他给我拿下,关到后院柴房去。”
卢子君平日里欺男霸女,荤素不忌。几乎他这句话一出,熟知他的人都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一时之间却无人去管那个治不了的刘医师。
沈妄道:“不劳费力,小僧可以自己走。”
卢子君哼笑一声,“那就让你自己走吧。”他余光瞥到偷偷离开的刘老翁,笑声愈发大。
“和尚,你看你管一桩闲事却把自己搭上,被救的人却丝毫不管你死活。值得吗?”
沈妄不看身后,只正色道:“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只要是善行,小僧都会去做。”
不过他愿意进这卢府最大的原因……
沈妄跟着小厮行过长廊,目光顺着园林池塘一路向前,忽然弯唇笑了笑。
这一股妖气,浓烈的快要熏疼他的眼睛。
他怎么能不来瞧瞧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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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有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