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妖族来说,同类抢食其实屡见不鲜。毕竟它们又不需要遵守人类法则,弱肉强食才是正理。
赤狐一族追随魔君时是最繁盛的阶段,它们以人类做血食,还会采补抓来的修士。不过青莲魔君被上界镇压回去以后,在仙门清剿魔君余孽时也死伤大半。它们退回小狐山苟延残喘,行事都比从前低调谨慎许多。
但这不代表它们不会选择去更远的地方捕猎。
就像人类捕食动物,这些妖也在捕食人类。
白狐抢了它们的口粮却不为吃,反而救下这帮人类。对于赤狐一族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话本里面常写些妖狐惑人的香艳桥段,但这类事情都发生在深夜。
沈妄在看到两个相貌绝佳的年轻女子时,只觉好笑。
虽说林中树木繁茂,隔绝了大部分日照,但从树叶间隙漏下的光斑和感知到的温度都可知外面天气不错。
大白天的遇到,这情景可难以想入非非。
祁广元也算见多识广,加上早有心理准备,见到那两名女子就大致猜到是妖。
至于沈妄,他眸光淡淡一扫,无形的威压直让两个妖物意识到不妙。
两只赤狐对视一眼,忽然都不敢迎上前。沈妄则像没见到它们一样,和祁广元悠然路过。
祁广元鲜少得见能幻化人形的妖,在走过一段距离以后,低声道:“大师,看来我们已进入真正的小狐山了。那两名女子看我们的眼神很不善。”
何止是不善,那两个狐妖看祁广元和沈妄就像看什么美食一样。特别是沈妄这金身已成的血肉,对于妖物来说简直是珍馐。
沈妄:“再等一会儿,或许能看到更有趣的东西。”那两只妖连接近都不敢,显然没有把他们带入这里的能力。
祁广元让沈妄这淡定的态度感染,稍微缓解了一些弄丢师弟的焦灼。
眼下他也只能继续去希冀于贺连城和祁宵没有遇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以及他小师弟吉人自有天相,必定次次都能逢凶化吉。
烛姬是赤狐一族最有话语权的狐狸,也是赤狐里对魔君最向往的狐。她不久前刚得知消息,从前魔君的追随者与他们的后代都没有放弃助青莲魔君脱困。
她考虑了许多天,是否要让赤狐族再次加入其中。但她很明白,其实内心早有了决断。
妖魔死后不入轮回,天道何其不公。青莲魔君为了妖魔与上界、与天道相斗,为三界妖魔争取一份公平。光是这一个理由,就足够让她追随。
青莲魔君的宏愿,值得每一个妖魔为他献出一切。
不过在离开小狐山之前,她打算把白狐一族清理掉。
她正打算带着几名赤狐去往白狐的领地,两名赤狐化成的女子就神色惊惶的赶了回来。
烛姬一眼认出这是她派出去的两只赤狐,小狐山里来了四个陌生人,其中两名是修士。
要知道下界能遇到修士多么难得,修真界就算有仙门派出弟子来人界,也多是在皇城或繁华的城镇活动,小狐山已不知多少年没见过修士了。
很久没有吃过修士的赤狐们都蠢蠢欲动,她本想将四个人一并引往赤狐的领地,没想到其中两人让那只小白狐救走了。
烛姬不知沈妄修为如何,便派了两个刚能化形不久的赤狐去探探情况。
眼下两名赤狐惊慌失措的回来,她预感就有些不妙。
能幻化出人身的赤狐多是样貌绝佳,而烛姬更是赤狐里的佼佼者。
她从两个赤狐口中问清情况,得知沈妄不像随便就能抓来的修士后,轻轻一笑。
“越是修为高一些的人,血肉也就越发可口。”
似乎为了印证她的话,两名见过沈妄的赤狐皆赞同的点了点头,附和道:“族长说的不错,那个和尚的血肉似有灵性一般,闻着不像人,倒像一株灵药般清香。”
另一名赤狐同样点头道:“他的血肉定然大补,要是能采补后再吃,也算物尽其用。”
烛姬不以为然的笑着道:“不过是名修士,倒让你们一个两个馋成这样。”
她对着其余的赤狐道:“我已决定向祖辈一样继续做魔君的追随者,相信我的决定愿意同我一样从此以后为青莲魔君效力的同族到时候可以和我一起离开小狐山。”
“不过,在离开小狐山前,我们还有两件事要做。”
她派了三名赤狐前去抓那两只白狐,又亲自带着之前回来的两名赤狐再去找沈妄和祁广元。
烛姬的修为足以傲视小狐山所有狐狸,她的天赋也确实在赤狐一族出类拔萃,难免有些自傲。
从青莲魔君昼蛇被封印至今,下界早就少有修士出没。
在沈妄刻意收敛气息的情况下,烛姬也很难发现他真实境界如何。
世人对皮相好的人都有些优待,妖其实也不例外。烛姬见到沈妄第一面,眼里的贪欲就不加掩饰。
烛姬穿着一身华贵宫裙,梳着时下最盛行的发髻,发饰上的宝石流苏溢彩,随着她掩唇的动作轻轻晃动。
“我已经很久没见到过佛修了。大师来我小狐山,是专程来踏青不成?”
沈妄很客气的道:“我们来小狐山只是为了查一些事。没想到此山有主,擅自闯入此界打扰施主了。”
烛姬勾着宫裙装饰用的丝带,嫣然一笑:“不算擅闯,正是我将你们放进来的。”
沈妄还以为她要多说几句无用的话,没想到此妖转眼就开门见山。
烛姬莲步轻动,举止孟浪却不显轻浮,她站在沈妄极近的距离缓缓倾身。沈妄默不作声的看她,却见烛姬怎么都碰不到沈妄。
细细一看,她与沈妄之间隔了层浅金色的屏障,宛若一层琉璃罩子把沈妄和祁广元都护了进去。
这屏障虽薄,烛姬却怎么也无法穿透。
这种看得见却碰不着的感觉,激起了烛姬的妖性。她不急着去突破沈妄的屏障,只道佛修向来不怎么杀生,但是护身的办法却不少。
她很是干脆的挥手,将沈妄和祁广元连人带罩子一起搬走。
沈妄倒是没想到烛姬还会这一手,小狐山的结界用处让她钻研透了,还可以借结界搬人。
有白狐引路,贺连城的目标明确,行动要快速的多。祁宵紧赶慢赶,两腿追不上四条腿的狐狸,跑的气喘吁吁。
在临近赤狐所在的界限后,小狐狸停了下来,转头对贺连城道:“赤狐们就在这里,最后劝你一次。烛姬真的很厉害,要不然还是别去了吧。”
它见过烛姬杀过很多人,赤狐还用吃剩的人类尸骨吓唬它。可以说烛姬几乎是它的童年阴影这样的存在。
祁宵刚刚在后面跟了小狐狸半天,一直有个疑问,眼下白狐要走终于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祁宵:“那个,我有个问题。”
白狐看着他,示意快问。
青年不好意思的挠着头道:“你到底是公狐狸还是母狐狸呢?”
这个问题把白狐气的够呛,生生把一直有修为的妖狐气得扑了过来,张开大口咬住了青年的小腿。
祁宵没想到这个问题会惹的白狐这样气恼,妖狐犬齿锋利,眨眼便穿透他的裤子埋进了肉里。
青年痛的不行,又不敢在此地大叫,只好小声一个劲求:“哎,松口松口,我不问了!错了!哎哟,疼死了疼死了!”
“贺兄,快帮忙把它弄下来,它咬人好疼!”
这种时候祁宵和狐崽闹在一起,贺连城噌地一声拔剑出鞘,冷冽的剑锋直指祁宵和白狐。
他一视同仁的对着两个家伙杀气腾腾道:“都给我安静。”
待白狐走后,祁宵含泪卷起裤腿。他本来白皙干净的小腿上赫然多出四个圆孔,其中两个还冒着圆滚滚的血珠。
祁宵委屈极了:“不就是问一问性别吗?至于这样咬我吗?”
贺连城头疼的把人抓起来,“够了,别耍宝了。等会儿你行事小心些。”
烛姬回来的很快,彼时贺连城刚进入赤狐领地的外围。
一众赤狐看到烛姬出手,轻松的就将人带了回来,都很是兴奋。
贺连城听到喧闹的动静,在掩盖气息遮蔽身形的术法加持下,抓着吉祥物祁宵一起靠往中心位置。
赤狐的住所以人类的眼光来看,其实颇有些简陋。但它们大部分时候更喜欢以狐狸的形态活动,房子大不大并不影响什么。
不过烛姬自己的那栋屋子却与其他赤狐不同,她外出捕猎的次数比其他赤狐多得多,也更受人的审美影响。
就如同她会穿漂亮的宫裙,打扮的像个贵族少女一样,连同她的住所内部也装满了凡人难以想象的奢华珍宝。
作为族长来说,她住的地方自然要比其他同族大上不少。
当她把两个人移至大厅中央,祁广元顿时被满屋的奢侈迷了眼。他毕竟只是个凡夫俗子,为了生存有时候不想接的委托也不得不去做。谁曾想,一个妖狐的财宝就胜过他见识到的所有富商。
烛姬很擅长看穿人心,沈妄是难啃的硬骨头,她就要先从祁广元这个凡人入手。
她看出祁广元对钱财的渴望,就在盘腿而坐的沈妄旁边对着祁广元一阵诱惑。狐族修魅术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烛姬的双瞳和声音就像是有魔力一般,在发现弱点以后再以此进攻。
沈妄能让祁广元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却也无法挡住靡靡之音穿透人心。
凡人心有破绽,烛姬的声音里携了她的妖力,几句话就能挑起对方的贪婪。这是种十分特殊的心法,沈妄的屏障还没有厉害到可以阻止这种程度的侵蚀。
很快,祁广元睁开布满红血丝的双瞳,痴迷的看向狐妖手上名贵珠宝。
沈妄在他发狂的要冲出去的瞬间,将人打晕了过去。
他无奈的道:“施主修这样的心法,又背负了这么多恶业,恐怕很难渡过雷劫。”
烛姬横陈在他面前,优美的曲线一览无余。赤狐勾着唇嘲笑沈妄:“和尚,我是妖魔。妖魔修这样的心法,难道不是正常。”
“你看他,轻而易举就为钱财所诱,发狂失去理智的样子这样难看还不如妖魔。和尚,难道你就没有什么什么想说的吗?”
沈妄垂眸,不去看烛姬在他面前的媚态,淡淡道:“施主是想与我论佛吗?”
他油盐不进的样子让狐添堵,女人雍容的神态有一丝扭曲,但很快就恢复原状。
烛姬同沈妄打商量道:“和尚,你一直困在这罩子里可能没什么问题,但你这凡人同伴与你不一样,他还需吃喝拉撒。不如这样,你我比试一场,看看是我的魅术更胜一筹还是你的定力万中无一。”
“在我施展魅术的期间,你不许以法力相抗。你若撑过去了,我便答应你一个条件。我若魅惑成功,你就得解了这屏障,如何?”
她一门心思认定了沈妄只能躲在这屏障里,只想着把人诱出来。若真是魅术施展成功,哪里还需沈妄自己去解这层罩子。
沈妄思索几秒,弯了弯唇应道:“可以一试。”
他刚一应下,在场的赤狐都笑了出来。
烛姬方才施展的魅术只是最基础,而她目前能用出的程度,足以让一个元婴期修士都无法挣脱。
“大师恐怕不知道我烛姬姐姐的厉害,真是可怜。”
“这和尚的皮相真好,族长采补完以后可否也交由我们享受?”
赤狐们七嘴八舌的吵起来,惹的正中间的女子蹙眉。
“好了,都安静一些,平日里怎么不见得这样激动。”
一嘴快的赤狐答:“我们对佛修都好奇的紧,想来第一个夺他元阳的定能得到不少好处。”
狐妖们说到这些个个神情坦荡,在屋外的贺连城却难掩眼中冷凝之色。
祁宵听的面红耳赤,脸上的温度都快能烫熟鸡蛋。
烛姬不快的让赤狐们都尽些住嘴,接着好声好气对沈妄道:“和尚别听它们胡言乱语,这时候反悔我可不会答应。”
沈妄微笑看她,眸光澄净:“小僧并未后悔。”
烛姬笑容愈发明艳,柔声道:“好啊,那我就开始了。”
她说着便毫无征兆的发动了妖力,暗紫色妖气千丝万缕的从她体内溢出,下意识往沈妄的方向纠缠去。
不过那层浅金色的屏障没有一点漏洞可钻,附在其上的妖气眨眼间就开始消融。
烛姬笑意敛了些,一些外放的妖力凝聚在了她的喉音、双瞳、乃至她宫裙上缀着的铃铛。
银铃无风自动,轻灵悦耳的铃音响起。
贺连城赶在这之前就封闭了自己的听觉,然后又双掌凝聚法力捂住了祁宵的耳朵。
烛姬口中念起晦涩的古语,不知是哪个时候的语言,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相当动听。
沈妄明明与她并无任何接触,从烛姬口中也未吐出一句清晰的言语。但沈妄的识海里,却莫名响起了对方娇柔的嗓音。
“见众生,即见我。”
沈妄倏然睁眼,凝向面前与他相望的女子。
烛姬心中有种无与伦比的自豪,她仿佛已把眼前这冷峻自持的佛修征服,只待对方向她求饶。
她这魅术,最恐怖的一点就是能让人看到心中所念,心之向往的存在。若受术者没有心爱之人,也能模拟出这样的感觉来。一旦这魅音在对方识海里回响,受此术法的人必然动摇。
烛姬笑容明媚,正要让沈妄听她的话解了这碍事的屏障,沈妄却朝她眨了眨眼。
“施主的声音果然很动听,可还有其他手段?”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情况,烛姬明明感知到她成功在眼前的佛修识海内留下魅音。那么以昔日的经验,此时沈妄见她应当如同见到自己最深爱最信任之人。
可佛修的眼神清明,看她的眸底没有半分依恋。
烛姬坐起身,发髻上金钗后的流苏晃荡的十分厉害。女人尖声道:“这不可能,你定是用法力抵抗了。”
贺连城透过窗棂见到女人的动作,意识到有变故解开了法力,就见到对方指着沈妄厉声质问。
沈妄平静的解释:“施主应当也能感知到,你方才确实已经成功侵入了我的识海,我也未加阻拦。你看,这场比试可算我赢了?”
烛姬抬眼看着大厅两边的赤狐们,神色惊怒不已。想到她今日才对着同族们说要去追随魔君,若是连着小小的佛修都拿捏不住,岂不是败尽她在族中的威严。
想到此,女人愤怒地挥袖:“不算数,你定是作弊了。就算是当了和尚不受七情六欲所扰,但我的魅术对只要还拥有情感的人都能有效,你心中若这般空洞,与冷冰冰的石头何异。”
沈妄倒是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妖指着骂他与石头何异。
他愣了一下,才叹气:“施主此言过激了,你看小僧若真像冷冰冰的石头无异,在此的狐妖岂不都没了胃口。”
烛姬不欲与他多语,她引以为傲的魅术在沈妄那没起到作用,实在与打她一耳光没有区别。
她索性祭出了自己的法器,一把满是倒刺的暗色长鞭,附着妖力后便狠狠向着沈妄甩去。
沈妄的屏障在受到攻击后漾开水波般的纹路,却未伤分毫,真真把狐妖逼得气急败坏。
女人恼怒的对其他赤狐道:“你们还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祁宵眨巴着眼看沈妄,又见祁广元在他身后昏迷着生死不知,于是扯了扯身边剑修的衣服。
青年用气音道:“贺兄,我们什么时候进去。”
贺连城还在思索刚才那狐妖的话,沈妄心中没有一丝情感,究竟是真是假。
要么是那狐妖气急败坏之下给沈妄泼了脏水,不承认自己妖力低微,魅术根本没有施展成功。
可沈妄若真是如此,难道是修炼出了岔子?这种事情,空花大师知道吗?
祁宵见贺连城还未回神,干脆又大力扯了扯贺连城。他心里焦急,没注意到脚下有块碎石,拉扯间他自己也没蹲稳,一屁股摔了上去。
虽然青年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但还是泄了一点零碎声响出去。
屋内立即有赤狐竖起耳朵质问:“谁在外面?!”
烛姬手中动作一停,狐疑的抬起头。
巧好派出去抓白狐的几个赤狐回来了,领头的那名赤狐青年让开身,露出血迹斑斑已丧失行动力的一只硕大白狐来。
烛姬便顺势点了一名赤狐出去查探情况。
贺连城早带着祁宵转移方位,两人看到那只体型硕大的白狐时,都有些惊讶。
青年费力扒开贺连城捂住他口鼻的手掌,艰难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后,看着剑修指了指屋子。
贺连城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把人按住了。
屋内,赤狐们先暂时放过了难啃的沈妄,转而商量起如何处理白狐。
小狐山的白狐原本还有好几只,但它们不像赤狐们那样走捷径,修炼的相当缓慢。有一些白狐不愿呆在此山与这些赤狐一块,便另寻别处安家。
如今小狐山里的这两只白狐,只剩一只老,一只小。
小的这只生父不详,母狐狸回小狐山生下狐崽就走了,此后下落不明。老的这只狐元将近,吃起来味道也不太行。
烛姬看着这只年迈的老狐狸,心中忽然生起一个绝妙的念头。
之前封澜来小狐山与她叙旧,当时曾提到他在各处寻找可献给魔君的祭品。此外还有一大批追随者在共同筹划怎么让魔君脱困。他让烛姬也帮忙留意一下合适的祭品,又提到若到了必要时,有一些妖魔也自愿献祭。
这只白狐有修为、又与她赤狐一族理念不同、还喜欢对凡人施救,用来当魔君祭品真是再好不过。
烛姬刚作好打算,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询问:“那只小狐狸呢?你们舍不得抓?”
负责这个任务的赤狐们面面相觑,领头的赤狐青年道:“我们去的时候只见到这只老狐,那只小白狐并没有看到。”
烛姬皱了皱眉,随即不在意的道:“没关系,这只老狐在这,小狐狸总要找过来的。”
她看着沈妄这难破开的金光罩子,抱着胸自语道:“封澜走了几日,应当离的不远。”
沈妄心念一动,隐约猜到她口中的这个人恐怕就是他们一直想找的那名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