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孤城拾起地上的两仪八卦剑,迷惘的望向了无踪迹的人间。
“不是说会舍命护他?人呢!”
世人只道言孤城是手眼通天的第一指挥官,却不知她脚下的路远比普通人走过的路,更加泥泞不堪。
褚沙白没想到季默会替他死。
他自觉羞愧,更是觉得自己不配以乾元门人自居。
青莲小道士拘着一缕残念从半空飘然而下,飞身到褚沙白身前,“褚前辈,这是季前辈留下的残念,应该有他临终还来不及交代的遗言,这种禁制只有咱们乾元观的门人才能解得开。”
褚沙白苦笑:“以身殉道的应该是我,我受了他的救命之恩,他身死后又刻意留下一段时间只有我才能解开的残念,刻意让我还了他的救命之恩,他这是不想让我自责,明明已经陨落,却处处还为活着的人着想。”
伴随着褚沙白的指尖蓄力,柔和温暖的光晕中渐渐浮现出一段季默留下的影像。
画面中的人依旧温柔和善,“哈喽,小道士不才,今儿算是救下了诸位长官的性命,也解了联盟的一场危机,算起来,现在活着的人都欠我的人情。”
季默过去是个唯物主义者,自从进入空间后,他又变成了实用主义者,比起万人歌颂和名垂青史,还不如搞点实际的东西。
“季某想了想,世人也不必为我披麻戴孝,但我要你们每一个活着的人,自今日起,善待我的未亡人,倘若有一人敢做出对不起言孤城的事情,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诸位再会。”
……
在场原本怀着沉痛心情哀悼的人,瞬间面色一僵。
彼此之间眼神飞快的传递着,大家不约而同的觉得,这哪里是遗言啊,分明就是恐怖分子的威胁信。
而且他们丝毫不怀疑,这位道爷要是不满意,真的会变成鬼来找他们算账。
大伙看向言孤城的眼神,除了以往的敬畏和忌惮外,又多了一层的忧虑。
以后见到这位祖宗可要绕道走,真是惹不起啊。
季默的残念像是倦鸟归巢的灵宠,微弱的灵光像羽毛般散落在爱人的指尖。
“孤城,我活着对所有人都是威胁,如今死了,倒是可以替你省去不少麻烦。
我想清楚了,我们都不该违背自己的宿命,你跟着副司令官回去吧,重新成为联盟的英雄。”
言孤城试图将这缕残影收到怀里,放进心头,只可惜攥得越紧流失的越快。
崩溃的情绪已经让他看不见眼前的虚幻光影,“无妨,你殉了天下,我来殉你。”
季默的残影依稀陨落,伴着最后的光晕,他提出了最后的请求,“孤城,我从来就没有运气,遇上你偏又生不逢时,替我照顾好沙白和青莲,他们会代我重建乾元观,我需要你好好活下去。”
短暂的记忆最终随着浮光掠影消散。
言孤城的魂连带着一起被抽走。
“季默,你好狠的心,居然连我的死路,都断的干干净净。”
随着诛邪阵法的余威消散,周遭的空气也倏然停滞。
季默的死让言孤城生无可恋,她幻想中会毁灭世界的爱人,竟然为了一群时时刻刻忌惮他的陌生人,牺牲了自己。
季默的死,将过往一切,衬托成了一场笑话。
她曾经让这个世界最在乎他的人受尽委屈。
言孤城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快要喘不上气来。
“儿子,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太对劲儿,四周的沙石好像凝固了。”王霸先察觉到异样,关键时刻紧紧地抓住王炸的手臂,生怕自己的傻儿子出什么意外。
吴宇经历过忏悔遗迹的崩塌,这种一切即将毁灭的吞噬感仿佛一场噩梦般在度重现。
“时间流速停滞,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他拼命的拽起生不如死的言孤城,“头儿,现在只有您能带我们离开,十八区的重要长官都在这儿了,联盟经不起任何重创。”
司野大步向前从另一边掺起言孤城,“望言长官想想季大师临终的遗言,我猜他不想看你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更不想看您困在这里变成个不生不死的诡物。”
言孤城的视线微微抬起,高度崩溃的情绪让他头晕目眩,他甚至分辨不出身边的两个人究竟是谁,只是反复的呢喃着,“你们的命是季默给的,季默不能白死。”
不可一世联盟大佬竟然也会如此狼狈。
不过所有人都不敢轻视眼前的男人,毕竟他们都是沾了言孤城的光,才侥幸活了下来,一行人心照不宣的跟着前面踉跄的身影。
司野不放心的征求吴宇的意思:“他要带我们去伏魔洞?伏魔洞的情况不明朗,会不会太冒险。”
吴宇笃定道:“我信言头儿,他一定会带我们出去。”
司野内心翻了个白眼:“但愿什么时候你对我也能有这种信任。”
一行人疾行进入伏魔洞。
一些走在后面的治安官忍不住回头张望,发现洞穴外刚刚战斗的世界像是被压瘪的可乐罐,正在变得扭曲畸形。
言孤城始终走在队伍最前面,王胖子小心翼翼的跟着他,生怕自己把季大师的遗孀弄丢了,他死都不愿意辜负大师的嘱托。
昏暗的洞穴像是万年照不进光的深渊,漆黑的世界会让人丧失一切信念。
言孤城每每陷入失去方向的绝境,总是会跳出来一个微弱的光点,摇摇晃晃的带着他继续往前走,“胖子,你看得到吗?”
紧随其后的王胖子也发现了这缕微弱的光点,“像是萤火虫,一定是大师保佑咱们,呜呜呜,呜呜呜,大师死都惦记着咱们,特意派萤火虫来给咱们指路,呜呜呜……”
胖子见主心骨言孤城总算是稳定下情绪,他憋了好久的情绪终于敢释放出来,像个没了娘的孩子哇哇大哭起来。
言孤城原本燃起的一线希望悄然被掐灭,“原来是萤火虫,我竟忘了世上还有这样可爱的昆虫。”
可爱的昆虫!这是一个杀伐果断的男人嘴里该说的话嘛!王胖子眼泪八叉的琢磨着眼下自己好像不仅没了娘,连爹也疯撩:“呜呜呜~呜呜呜~”
‘吵死了,死胖子一天不吃饭,还嚎的这么有力气,言孤城你个红颜祸水,道爷为你把命都丢了,结果可倒好,死后还得当虫子供你使唤。’
季默的魂魄孱弱,勉强汇聚成一抹幽微的光点。
按理说作为魂魄他进不了伏魔洞,可是洞中的禁制似乎对他非常友好,甚至还有点宠。
符文上时不时冒出点灵力,滋养着他的魂魄慢慢变得强大,甚至走到洞穴的后半段,他都能借助魂魄上的灵力释放出微弱的光晕。
‘奇怪,怎么脚步声少了,难道有人掉队了?’
季默的魂魄虽在头前引路,可始终注意到有人和队伍走散。
’萤火虫’指了最近的一个岔路口的方向后,径直飞向队伍的最后方,‘如果没记错,现在垫后的应该是申家三兄弟。’
林昌作为一个搞情报出身的人员,说穿了就是个文官,可偏偏近几年官运亨通,搭上了王家父子的大船,连逃命都有资格走在队伍的前头。
他心安理得的接受治安官的保护,为此暗自沾沾自喜了好一阵子。
没成想走着走着,就感觉到明里暗里总有人在拽他。
三拽两拽的,竟让他分不清自己现在究竟走在谁的前后,’奇怪,怎么脚步声越来越远了?’他试图跟旁边的朋友说话,“喂,兄台,咱们是不是和别人走散了?”
“林主任放心,咱们一直都在队伍里,只不过大家脚步比较轻而已。”黑暗中传来成熟稳重的声线。
“原来是申家大爷,幸会。”
奇怪,他不是走在最后头垫后吗,我怎么跟他走一块儿了。
林昌心头泛起不悦,说什么互帮互助,还不是关键时刻争先抢着逃命,不然我也不会从前面被挤到队伍的后面,“申家大爷有勇有谋,有您在我就放心了。”
“林二爷这话倒是听着耳熟,”黑暗中引路的人若有所思,“哦,想起来了,林爵活着的时候,倒是总跟我这么撒娇。”
林昌心头惊骇万分,关键时刻,他怎么就忘了此人和林爵的龌龊关系。
“唉,申少爷好端端的,为何要提起我大姐姐,徒增林某的伤心事,说起来我那长姐也是一时失足,这才铸成了弥天大错。”
林昌的步伐开始往后退缩,他不是一个傻子,他清楚的能判断出四周已经听不见其他人的脚步,想必姓申的故意把他拽到了偏僻的地方。
“林二爷这是去哪儿?四周黑漆漆一片,你也不怕走岔了路。”阴寒漆黑幽暗的环境中,突然燃起一缕火苗,摇曳的光晕中照亮了申先的脸。
五步之外的林昌自知不是对手,继续虚与委蛇道:“还是申大爷有先见之明,在这种绝境下也事先准备了照明的东西。”
“林二爷说笑,我若是有先见之明,当初在长野市就会带着林爵远走高飞,也不至于害得他尸骨无存。”
申先抽出腰间的刮骨长刀晃了晃,“说来也怪,林爵死后我倒是遇见个和他长得颇像的人。
那人虽然生了一张才子佳人的脸,偏偏却是个大字不识的草包。原以为世间总有巧合,没想到此人竟然是林二爷的入幕之宾,啧啧。”
林昌的整张脸隐匿在黑暗中,只露出一双纤细露骨的手,惨白的丝毫不见一丁点儿血色。
“果真什么都瞒不过大爷您,说起来林某惭愧,我家大姐姐芝兰玉树的一个妙人,联盟上下的世家公子无一不仰慕她。
我自幼在她身边长大,不慎对大姐姐生出孺慕之情,奈何天人永隔,只得另寻她人聊以慰藉。”
“聊以慰藉?”申先闪身栖近林昌的面前,一刀斩断对方的脚筋,拎着路边随手捡的裹尸布紧紧捂住对方的嘴,硬生生将林昌撕心裂肺的惨叫堵回肺管子。
无声的挣扎中只听见地狱修罗般的叹息,“我豁出全族的荣耀也要保全的人,居然死在你这个杂碎的手里。
你敢剐掉林爵的面皮贴在千人骑万人枕的妓女身上,我自然可以将你抽筋拆骨,丢到不见天日的阴沟里喂狗!”
季默的魂魄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明明是端方持重的申家大少爷,没想到杀起人来也如此狠辣。
场面实在是太过血腥,他根本不忍直视。
‘原来申先根本就忘不了林爵,这小子明知道当初林爵骗他私奔,不过是借机想要挟制申家,可他还是后悔没上当。’
申先的执念已成心魔,在错失心上人的悔恨中,与无法摆脱家族责任去死的绝望下,二者相护纠缠产生的强烈化学反应。
结果就是干掉林昌。
尽管他没有足够的证据去证明,林爵死于林昌之手,但是想报仇的人根本就不在乎证据。
季默一截凉飕飕的幽魂不明觉厉。
‘哎,幸亏我是自己作死的,不然,言孤城指不定会疯成什么样子。’
黑暗密封的环境中终于透进来一丝光亮,言孤城加快脚步,一行人顺利走出了伏魔洞。
众人正站在洞口处适应外面强烈光线的时候,只听见洞穴深处传来低吼的幽鸣,像是人的哭吼,又像是风在呼啸。
“欸,林主任怎么不见了?”
王炸四处张望道,“奇怪,刚才他明明就在我爸身边来着,该不会在洞穴里走丢了?”
王霸转了一圈,发现人的确不见了。
“林主任是联盟的人才,我们不能丢下他,我这就带人进去找他。”
申先最后一个出来,站在洞口处吸烟,“谁也不能进去,我出来的时候,洞穴四周的岩壁已经开始崩塌,林主任只怕是凶多吉少,没办法救回来了。”
所有人陷入沉默当中,大家都在为情报科主任林昌的英年早逝而慨叹不已。
唯独言孤城察觉到申先衣袖上渗出浓烈的血腥味。
他行走乱世多年,人身上的血出自于不同的器官,流淌出来应该是什么味道,他再清楚不过。
言孤城心下有了判断,林昌只怕是被这位申家大少爷亲手送上了绝路。
申士和申足两兄弟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毕竟当时就是他们在大哥的授意下,故意将林昌挤到队伍的后排。
纵然申先稳得住,他身边两个小的对上言孤城的眼神,自动灰溜溜的现出原型。
申先心下了然,纵然是能骗过所有人,也骗不了言孤城。
一行人穿过伏魔洞又回到了最初的花都城,没了洞穴另一头平行世界的影响,花都城渐渐恢复了以往的生机。
水里鱼苗畅游,天上倦鸟归林。常年开花的桃林终于花谢,结出饱满的果实沉甸甸的坠在枝头,麦田里的庄稼也渐渐生出实心的果实。
其他人暂时歇脚吃饭的功夫儿,申先借机走近言孤城的防御范畴,开门见山道,“你都知道了?”
言孤城手中攥着季默留下的龟甲正在睹物思人,“没想到端方持重的申家大爷,也是个扒皮拆骨的狠辣角色。”
季默的鬼魂飘在二人身边翻白眼儿,‘呵呵,要不是你言长官三番两次的明示、暗示加挑唆,估摸着申先一时半会儿还发现不了,害死林爵的凶手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申先多少能体会到言孤城的心情,知道心上人死后痛不欲生的滋味,便不打算过多的去叨扰言孤城。
反而直言不讳道:“林昌的确死在我的手上,我不后悔,只是希望言长官不要为我的过失借机惩治申家。
我知道治安总部这些年一直对申家不断扩张的势力范畴颇为不满,联盟上下有很多双眼睛盯着申家所控制的三个区内的资源,我只是希望自己的行为不要连累家族。”
“以后不要在杀人了。”
言孤城所问非所答,意味深长道,“季默认为你是个温柔良善的君子,更是惋惜你和林爵的感情,他甚至非常支持你和林爵的感情,这世道已经让他失望太多,因着季默的关系,我今日全当没听过你的疯言疯语。”
申先简直不可置信。
刚正不阿的言长官居然也会徇私。
言!孤!城!你究竟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半空中飘着的季默已经开始浑身冒黑气,隐隐有被气成厉鬼的风险,他不过死了一盏茶的功夫,言孤城就已经开始打着他的旗号乱磕cp。
言孤城你是不是傻,我都死了居然还巴巴的替我到处刷存在感。
老子是对申先照顾有加,不过是因为没办法替他招魂,心有不忍而已,言孤城你是脑子冒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