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破观殿前骨,犹是深闺梦里人,一生循规蹈矩的凌霄子,唯一的一次任性,就是收了卜方子当徒弟。
终究因为这一时的任性,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斯人已逝,可活着的人却不得解脱。
此间乾元观的继人彻底断绝,观内镇压的邪物第一时间冲破封印。
时间的流速骤然截停,连带着天际间的乌云血月也开始扭曲。
四周所有的事物就像是颜料盘中被拉长的油彩,伴随着不可抗力的无限拉扯和杂糅,最终混和成妄图吞噬一切的黑洞。
没时间了,拖下去所有人都得死。
“褚道长,观内镇压的东西要挣脱封印,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入凌霄子的尸身,再度还阳,只要乾元观的继承一日不断绝,被镇压的邪物就不能冲破封印。”
经过多番历险,季默已经确定,除了祖师爷神像以外,乾元观历代传人也是阵法延续的重要一环。
“不,这是师傅的身体,我要等他回来。”
褚沙白泣不成声,凌霄子亦师亦父的陪伴,充斥着他整个少年时代,他们的感情复杂到无法用世俗的关系去衡量。
季默叹气,他指着胸前没有任何起伏的尸体,温声道:“凌霄子魂飞魄散,身体今日就会化作一滩烂泥,你师傅一念之差铸成大错,若你真心对他惦念不舍,不妨替他解了这遭因果。”
褚沙白沦陷在万千苦恶中的命运仿佛又寻到一线生机。
季默的点播仿佛黑夜中乍现的天光,给迷途者最后一缕希望,“多谢前辈渡我,我愿重返人间。”
我要带着师尊的夙愿走下去。
褚沙白一点头,季默便将还魂符甩到凌霄子的尸体上。
凝神聚力,一掌将褚沙白的魂魄送入凌霄子身体中。
魂魄入体,天际震颤出刺耳的幽鸣,空气中静止的尘埃飞速的流转。
季默抄起腰后的两仪八卦剑,独自跻身于流转的万千气象之中,续着心头血的古剑劈向惶惶愠怒的苍穹。
乾元殿上无数道泛着金光的魂魄凝聚成一道直冲云霄的剑意,一剑怕破苍穹。
霎时,烈阳迸射,黑暗遁形。
季默第一次感受到天道的力量,无上威严的压迫下,人类不过是朝生夕死的蚍蜉,他之所以能够斩下逆天一剑,全都仰仗着宗门已故的往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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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事了,众人暂时留在乾元观修整。
言孤城生火,季默做饭。
长官们一个个精神的不得了,人死复生,而且一个人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这简直就是现代医学无法解释的事情,故而一个个的围着褚沙白问长问短。
与之相比,精英小队的后辈们倒是一派淡定的模样,该吃吃,该睡睡,现下正围成一圈,看电影似的盯着吴宇手中的一缕残念。
“青莲,这团黑雾里面真有小瘸子的记忆?”
王炸等一帮精英小队的成员围着小道士青莲,嘴里面吵吵着要调查案件的线索,哄着青莲把卜方子残念的封印打开。
“哎呀,青莲,你就发打开嘛,外一里面藏着坏人毁灭世界的邪恶计划呢。”
实际上他们就是想看看卜方子妖道的八卦。
青莲虽然是截魂魄,但是也知道要尊重前辈**,尽管妖道卜方子已经被逐出师门,“褚前辈,您看……”
其实他内心也想看,但又不敢造次,只得求助卜方子的小师弟褚沙白。
刚刚借尸还魂的褚沙白转身已经开始烧水做饭了,没办法,乾元一脉主打的就是个贤惠。
他正抱着米缸从屋子里出来,一甩手就替那团污糟的记忆解开了封印。
要说大师兄这个人最是穷凶极恶,死都要拉着师傅一起,可他魂飞魄散前偏偏留下一缕记忆,还设置了本门中人才能解开的禁制,摆明了就是留给褚沙白的东西。
“前尘种种早已烟消云散,真正的放下是勇敢去面对。”季默主动接过米缸,冲着褚沙白贴心宽慰道,“去那边看看吧,他们毕竟都是没有法术的普通人,需要有人盯着些。”
纵然活了三辈子,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郎,三生三世都拘在乾元观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中,从没有真正长大的孩子,过早的承担起沉重的责任。
季默原本以为他的命就已经很苦了,谁承想宗门内还有一堆苦掉牙的大苦瓜。
褚沙白冲着季默恭敬行个道礼,低头别别扭扭的就去了人堆里。
季默笑着感叹:“到底是心性纯良,随便给个理由,就能选择原谅。”
言孤城将米缸搬过去:“纯良,我看是纯蠢才对。”
“说起来,孤城有时候也这般纯良,”季默自说自话得逗他,“孤城,你要不要入我乾元观?以你的天分,绝对可以胜任观主的位置,说不定将来的成就可以超过祖师爷。”
季默盘算着,言孤城倒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就是嘴巴恶毒点儿,性子刚烈点儿,力气大了点儿,打架凶了点儿……
言孤城坐在灶前烧火,显然对于季默的提议不是很热情:“你想要收我做徒弟?”
“嗯。”言孤城身价不菲,能力超强,样貌卓绝,前途也不可限量,说起来自己的确没资格当人家师傅。
季默商量道,“是有点委屈你,只要你同意,可以将观主的位置让给你,还有省道协每个月给道观发的补贴也可以给你……”
奈何越说越没有底气,他能给的似乎不多。
言孤城不咸不淡道:“没想到贵单位还有这种癖好。”
“癖好?”锅中蒸腾的热气扑向季默的热脸,每次跟言孤城讲谈判他大概都占不到什么便宜,言孤城这个人八成又在给他下套,可偏就是一点也看不到坑的位置。
言孤城:“自然是师傅喜欢被徒弟勾搭的癖好。”
季默:发誓,今天再也不跟姓言的说一句话。
言孤城:“默默,火要不要大一点儿?”
季默:“哦,好。”好气。
季默带着言孤城将午饭准备好的时候,一堆人还聚集在院子里,丝毫没有要过来吃饭的意思。
季默也跟着凑了过去,“饭好了,大家要不要……”
刚过来就看到卜方子妖道的记忆中正在播放他三更半夜偷看他师傅洗澡的片段。
季默不自觉将言孤城带入了洗澡的角色,若是真收了这祸水当徒儿,我不会跟卜方子一样半夜爬窗偷看徒弟洗澡吧。
在意识到自己居然有如此羞耻的想法后,他立刻转过头去,坏了,坏了,难不成本门真有这见不得人的癖好。
人啊,总是喜欢不如别人还要指点别人,季默慨叹:“你们都是联盟培养的大好青年,怎么能沉迷在色……画面中。”
季默想着一切人类历史上刚正不阿的光辉形象,包拯、关羽、海瑞……本来有点效果,直到言孤城也凑过来,这点微乎其微的效果彻底失灵了。
“孤城,我们还是去做饭比较好。”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像言孤城这种高风亮节的自然不容易被带坏,但是再看下去季默实在是不敢替自己保证不会被带坏。
言孤城充耳不闻的跟着一票人向前张望着,“默默,你还挺上镜。”
季默不明所以,“孤城,你别乱讲,我怎么会出现在卜方子的记忆里……”
王胖子咋咋呼呼:“大师,这里面真有你!”
季默将信将疑的转过头,发现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定格在一张脸上,这张脸虽然出现在妖道卜方子的记忆中,却长得和季默,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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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方子的记忆残片
小瘸子深夜从道观中仓皇逃跑,他回忆起昨晚师傅的可怕眼神,分明就是要杀了他给小师弟偿命。
“只恨我当初一早就该弄死姓褚的小杂碎!”
小瘸子怨毒的神情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悔过之意,“师傅究竟是怎么找到井里的尸体?早知道当初就把小杂碎的尸体剁碎喂狗!”
因为事发突然,他身上没带任何细软,只能在花都城外得村子里躲起来,又过上了沿街乞讨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妈的,全都是穷鬼,”小瘸子掂量着手里的冷馒头,一脚踹开破屋子,原本就住在此地的祖孙二被吓的缩成一团。
“你这老太婆真是不识好歹,只要把你孙儿卖了,就能吃上饱饭,你孙儿也可以去富贵人家过好日子,真不知道还犹豫个什么劲儿!”
上年纪的婆婆死死地抱着孙子摇头,小孩子躲在奶奶怀里眼巴巴的望着小瘸子手中的冷馒头,一个劲儿的咽口水。
小瘸子看见小孩可怜巴巴的眼神,刻意将手里的馒头掂了掂,“想吃?”然后嘿嘿一笑,“自己要去!道爷还愁吃了这顿没下顿呢!”
“你这小道士有意思,倒不似寻常道士那般假仁假义。”
“谁!”
卜方子这才发现,院子外好像坐着个男人。
他竟然一点也没察觉
对方身段修长挺拔,落日余晖下侧脸映出温柔如水的轮廓,当真是世人眼中最讨喜的模样。
不过小瘸子自己长得不怎么样,心里头自然对天下长得好的男人都恨之入骨,“滚!趁道爷没发威打断你的腿!”
那人闻言也不生气,笑盈盈的转过身来,浑身上下透着温柔与宽厚,堪堪比庙里的菩萨都要和颜悦色。
就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透着杀伐果断的气息,与那眉梢含蓄的漂亮眼眶格格不入,“还真是巧了,我正好也想领教一下道爷的威风。”
“你他妈的找茬儿!”
小瘸子挥舞着市井无赖的拳头,骂骂咧咧的认定对方就是个多管闲事的路人,想着把人打一顿,在顺道讹诈点钱财。
没成想还未凑近,却见那人一甩手在他前胸上贴上一张符箓,紧接着他整个人天旋地转,竟然鬼使神差的凌空而起。
小瘸子此刻已经倒挂在半空嗷嗷叫唤,“错了,不敢了,高人饶命。”
院子里的男人信步闲庭的走了过来,捎带手提起一把屠户专门用来杀猪放血的铁管子,“你说我是先把你的另一条腿弄残?还是直接把这挂着猪血的管子插进你脖子?”
“高人饶命,我就是个臭要饭的,您饶了我吧。
小的看出来了,您是真有本事的高人,您要是不嫌弃,小的自此就是您的人,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小瘸子暗道最近太岁上头,真是流年不利。
“就你这穷凶极恶的短命相,居然还是个道士,此间方圆百里似乎只有一座乾元观?”那人竟然一语道出小瘸子的来处。
小瘸子顿时惊慌不已,这人也会使用符箓,而且他身上的气跟凌霄子一样,难不成是师傅派来索我命的,“冤枉,冤枉,我没杀小师弟,是他自己顽皮非要到井边玩儿,一不小心掉下去,不关我事,我冤枉啊。”
小瘸子打定主意死不承认。
“可我瞧着你身上恶业缠身,只怕不止你小师弟这一桩人命官司,莫非前几日花都城内褚家的灭门惨案也与你有关?”
那人拖着事不关己的调子,却一语道破小瘸子所有的腌臜勾当。
“放心,我跟你那迂腐的师傅可不相同,我最看不上的就是道貌岸然的嘴脸,你从里到外都烂透了,我反倒是瞧着新鲜。”
小瘸子闻言像是找到了救命靠山,跪在地上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哭诉着将自己悲惨的遭遇添油加醋的讲给那人听,谁成想那高人竟然开口说要帮自己讨回公道。
他贼眉鼠眼的打量着对方,心里头清楚对方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根本就不会在乎他这种小乞丐的死活。
因为世上有一种人就是这样,表面上对你嘘寒问暖,实际上根本就不在乎你的死活,就好像庙里的神像。
卜方子心里清楚自己就是个身无分文的脖子,根本没有任何值得别人图谋的价值,那就只有一种解释,此人跟师傅有仇。
若是我学到本事后再将此人杀了,不仅强大了自己,说不定还能让师傅感谢我的救命之恩。
小瘸子心头盘算的好,殊不知那人也不是傻子,高人只教了他一套拗口的道诀,而且还指示他将此道诀交给花都城内的百姓,美其名曰,“独乐了不如众乐乐”。
‘老子遭尽了罪,凭什么别人捡现成的享福’,小瘸子借着高人传授的术法很快成了城中乌合之众的头头。
卜方子最恨的就是花都城这帮拜高踩低的东西,怎么可能将高人交给他的本事轻易传给别人,他思来想去的竟然将术法给改了。
“你们听着,要是想治病,就得按照仙人的仙法来,一步也不能错!”
满院子跪着的都是方圆百里的乡绅富户,这些人或是垂垂老矣,或是久病缠身,总之,身上那几个糟钱儿已经不足以让他们继续耀武扬威的在世上活着。
“仙使,真的只有这一种办法吗?”
跪在地上的人面面相觑的看着手中诡异的修炼秘方,就好像攥着一把富有剧毒的仙丹,总之,你的先死,才能以观后效。
“混蛋,你敢怀疑本仙使!”
小瘸子耀武扬威的一巴掌打过去,看着从前在他面前趾高气昂的富贵老爷们在他面前奴颜婢膝,他变态的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子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被打的乡绅虽然心里不服,但是瞥见不远处的破庙中露出的半截纳凉的背影,还是硬着头皮隐忍下来,谁都知道,庙里那位才是真的可怕。
自此之后,花都城家家户户都扣上了大棚,不过里面种植的倒不是什么反季节蔬菜,而是一株株以至亲为盆,以骨血为料的长生果。
从五脏六腑中破土而出的藤蔓,成就了花都城内所有生老病死者的长生妄念。
卜方子混的春风得意的时候,谁承想忽然有一日,高人竟然便指挥着一群乞丐将他打个半死,顺道丢到了乾元观的门前。
小瘸子本以为自己要死了,谁成想深夜回来的凌霄子竟然将他救了回去。
他有心向师傅通风报信,半夜便摸进了师傅休息的偏殿,哪成想高人曾塞给他的保命符,竟然变成了一条吐着芯子的红色毒蛇,将凌霄子手脚死死的束缚住。
小瘸子想要开口解释,被凌霄子一句孽障叫的心灰意冷。
紧接着他敬重的师尊为了救下一截看不见摸不着的魂魄,自行元神出窍飞走,看着面前瞬间失去灵魂的身体,小瘸子怒不可遏道:“师傅你偏心,你为了小师弟,竟然连命都不要了!”
“魂儿都没了,守着这具行尸走肉有什么意思,依我之见,不妨把你师傅和你师弟的魂儿都抓回来,人的感情可是很奇妙的,既然不能一见钟情,日久生情也未尝不可呢。”
高人虽不见踪迹,可鬼魅般的声音透着蛊惑,时时刻刻在唆使着小瘸子。
直到他干下欺师灭祖,移魂夺舍的歹事。
卜方子之后的记忆全都是软禁凌霄子的画面,不得不说他对凌霄子是百般讨好,这些记忆于他而言是幸福的回忆,于凌霄子而言却成了一种摆脱不了的折磨。
比起凌霄子被卜方子按在后殿里日日耳鬓厮磨的香艳画面,所有人更错愕的事幕后之人的身份,花都城中蛊惑人心的高人,正是季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