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归已经完全适应了窝在阿夕怀里的感觉,温暖且安心。索性头也不抬,埋在他的颈窝里休憩。
虽然肚子还有一点饿,但是人嘛,就是饱一顿饿一顿的,正常极了。
阿夕抱着烟归,很是自然地坐下,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直接把难题丢给了长街。
因为十里这个棒槌,已经完全愣在原地。脸上浮现出懊恼的神色,后悔多嘴问这一句。
长街拱手做礼,温声道:“婆婆,多谢您的收留。方才那句是我弟弟不懂事冒犯到您了,还请您不要介意。”
婆子打量了一圈,欣慰点点头,也不多言,自顾自地佝偻着腰进了里屋。
“诶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阴风阵阵的啊?”十里捂着胸口,悻悻道,“而且那婆婆和孟婆生的如此像,真的不是孟婆失散多年的姐妹吗?”
“你要是害怕,就去街上站着吧。”长街毫不留情。
“诶长街你他爹的还真是个天才,要是有其他选择我会在这儿吗!”
长街平日里温文尔雅,一对上十里也毫不相让,他俩不愧是吵了这么多年的死对头。
“你在骂谁?我好意为你指条明路……”
十里不客气地打断他,“我看你就是存心想害我,你看我不顺眼好久了。我早就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整日里只知道听途说,你个没脑子的家伙。”
“老牛他们可跟我说了,你就是妒忌我比你聪明能干,比你更得城主喜爱!”
“你这话说的毫无凭据,城主分明更器重的是我,我何来妒忌你一说。”
“怎么?长街你还真是自信啊!城主趴在你耳边悄悄告诉你的,他更器重你?我和城主可是莫逆之交……”
阿夕:“……”
“停停停!别吵了!”烟归好梦被打搅,睁开眼便做这和事佬。
十里正在气头上,扫她一眼,不屑地道:“你说不吵便不吵?你又不是城主?你又不是城主夫人?你现在就是个小屁孩,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
诶,怎么还无差别人身攻击呢?
烟归扒拉着阿夕的衣襟,自觉自己没有劝和的身份,“吵也行。文明用语,切勿扰民。”
长街见烟归精力确实不比成年人,也该休息了。况且自己也确实懒得和十里争执下去,便服了软,“好了,我今天看在烟归姑娘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
“你说不计较就不计较,你……”
十里的话戛然而止。
在长街身后的小小的四方窗口处,伸进来了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晃晃悠悠,眼见着就要触碰到长街的后颈。
十里顾不上多言,一把拉过长街,拔出腰间长剑一劈,那只手刹那间被斩落。
长街很快回过神来,捻了个符咒堵住了窗口。
与此同时,屋外的哀嚎声、呼救声、咒骂声响了起来,不绝于耳。
有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摇着两只铃铛,驱赶着那些鬼前进。
已然是一派沸反盈天之态。
“别担心,他们暂时进不来,现在我们需要考虑一下对策。这么躲在这里也不是个法子。”
“净说废话!”十里不屑地对长街翻了一个白眼,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张粗劣的榻上休息。
阿夕带着烟归坐在床尾,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包云片糕,也不说话,直接揣到了烟归手中。
还真像是在带孩子。只不过阿夕不苟言笑,他的孩子说不定也是一板一眼的。
烟归光是想想,就觉得那场面不能看。
她揭开包着糕点的油纸,几片雪白的云片糕显现出来,她拈了一片含入口中,细腻香甜,入口即化,唇齿留香,味道比那馊馒头好多了。
长街有条不紊地分析着,“你们看那老婆婆的姿态还有那堵墙,便知这些事不是在我们来之后才发生的。这些来势汹汹的怨灵,古怪的客栈,空无一人的小镇,突然出现的黑白无常,都十分奇怪,处处透露着蹊跷。”
“若此处确有冤魂作怪,那黑白无常为何今日才出现?”烟归这下是没法休息了,从阿夕怀中跳下,站到了桌上。
十里挠着脑袋又坐起身,百思不得其解,“这,难道是他们俩消极怠工?”
他很快推翻了自己的猜测,“不能吧。他俩虽说是脾气暴躁了一点,抠门了一点,衣品极差,不爱洗澡,不爱和人说话,心眼儿小的不行,动不动在城中寻衅滋事,还喜欢暴打无辜的鬼魂……”
“停!说重点!”烟归此刻确实很想暴打十里一顿。
长街补充道:“黑白无常的工作能力还是可以的。像此处这么多冤魂的情况,十分少见。况且三百年前,我不记得哪处有怨灵作祟。再者,他们也是会和我们进行业务交接的,良民入揽月城落户,恶鬼或是有投胎资格的就被他们带走。一般这种情况是会登记入册的。”
十里继续道:“是了,黑白无常两位老兄常常因为工作量太大,在城中酗酒发泄,喝醉了还会骂街一晚上。这里这么多怨灵,他俩就这么闷不做声了?实在是不太合理……”
确实不合理。
众人陷入沉默。
使用法力就可以逃出去,可是会暴露自己。烟归不是鬼界中人,阿夕常年待在城主身边。可是十里、长街是黑白无常的老朋友了。
本来只是来此拨乱反正,消除季挽容的执念,如果真和黑白无常这样的阴差撞上,该怎么解释……
烟归突然想到十里和长街的本体是两颗玉珠,便问道,“你们俩不是能变珠子吗?”
此话一出,十里和长街再次沉默了。
“我们是城主的人,被下了禁制,不能随意变幻形态。”十里靠着墙,叹了口气。
长街转头看向阿夕,阿夕却垂着眸,始终不理会他。
这样的话,十里和长街该怎么回去?烟归懒得多想,看外面的动静虽一直不停,但因为那几道符咒,此处还算得上安全。
“这样啊,那我们就暂时待在这里吧。也许等到天亮就好了。”
“目前来看,也只能这样。”长街捏了一道符咒,将他们四人圈在了其中。
这是为了防那个古怪的婆子。
十里和长街自觉地把榻让给了烟归,自己趴在桌边小憩。
烟归还待再看看外面是怎么个情况,遂把头凑到窗边。
只见黑黢黢的街道上,人头攒动,那些“人”移动地极其缓慢,步态像极了烟归第一次遇见的那群鬼。然而大抵是因为这群是野生鬼,显得毫无秩序,杂乱无章,也不怎么可爱。
应该要有一个像老牛那样的鬼来维持一下秩序。
“你不休息吗?”
一道声音冷不防从背后响起。
烟归差点没被吓得掉下榻。
她抚着心口回头,看见了靠在床尾的阿夕正交叉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你不也没休息?”
“指灵不需要休息。”
阿夕的肤色极白,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投下几道阴影,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细碎金光。
大抵因着是指灵的缘故,他肌肤虽白,却不是毫无血色的那种惨白,浑身闪着淡淡的银光,与金光互相呼应,层层叠叠地铺开来。煞是好看。
头发被一条银色发带随意束起,搭在耳后,只余几缕碎发随意地垂在额前,遮住了半只眼,而另一只眼正直勾勾看着烟归。眸光璀璨,迥然如夜星。
夏日单薄衣衫松松地系着,贴在他的身上,勾勒出年轻美好的身躯。
委实是一个翩翩美少年。
烟归承认,她就是贪图美色,看见长得漂亮的就走不动道。
上一个让她走不动道的,是雪尽。
这一次,是雪尽的指灵,阿夕。
不过她活腻了才敢去调戏雪尽……
烟归觉得躺在阿夕怀里的滋味也是不赖的,看来用这副孩童身躯,确实能占不少便宜。
平淡无趣的生活里,还是要学会给自己找点乐子的。譬如答应雪尽展开这场奇幻冒险,譬如挑逗几番纯情美少年。
计上心头,烟归瘪着嘴哼哼道:“阿夕,这床太硬了,所以才一直没休息。”
阿夕蹙起眉头,警惕地看着她,好像预料到她的企图。
“你能再抱着我睡吗?”烟归觉得自己真是厚颜无耻。
阿夕盯着她,悄悄把身子往后挪了几寸,别过脸僵硬地道:“男女授受不亲。”
“你不是男人。”
阿夕:“?”
“指灵还有性别的吗?况且你刚刚已经抱过了。”
烟归哪还管他说什么,磨磨蹭蹭地就到了他身边,缩进了他怀里。
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烟归注意到阿夕右眼下有一颗黑黢黢的痣,像是一颗黑宝石缀在雪白的肌肤上,熠熠闪光。
阿夕感到胸口被撞了一下,神情微怔,一双手悬在半空,始终没勇气推开。
默然看着怀中的烟归。她已闭上双眼,酝酿睡意。
果真是拿他当垫子了。
她像一团温暖的焰火,在他的怀中熊熊燃烧。
和多年前一样,在漫漫无尽的黑夜里点了一盏明灯,那灯明亮温暖,冉冉升空,融入浩瀚星海,或许曾照亮晦暗人间,或许只是在某人的心上留了一道难以磨灭的痕迹。
直到如今,痕迹依旧留存,隐隐作痛。
然而这痛感之下,又藏着隐晦的愉悦。
阿夕忽地很想问,“是谁都可以吗?”
可是他没办法拒绝。雪尽不可以,而阿夕可以。
那双手犹疑半晌,最终轻轻落到了小烟归的肩头,环住了她,将她笼在了自己的影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