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祥之兆啊!"村正带着风水先生赶来时,我正把最后一件衣裳塞进包袱。
风水先生用罗盘测了方位,突然脸色大变:"梅开二度,还是血梅.......这是有冤魂要借活人的生气转世啊!"
我没理会他们的窃窃私语,只是将丝帕贴身收好。那上面除了海棠花,还有一行几乎褪色的诗句:"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当夜,我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皇甫玲玥被困在河底铁笼中,长发如水草般飘舞,拼命拍打铁栏,而身边是无数的女尸......
我惊醒时,冷汗浸透中衣。窗外传来"笃笃"的敲击声,像是有人在用指甲轻叩窗棂。
"谁?"
没有回答,只有一片湿漉漉的海棠花瓣从窗缝飘进来,黏在油灯罩上。我猛然想起,皇甫家后花园以海棠闻名,而玲玥的丝帕上绣的正是海棠。
这不是告别——是指引!
天刚蒙蒙亮,我就牵着驴车出了村。车上是全部家当和村民们凑的盘缠。村正追出三里地,硬塞给我一把铜钱:"小郎君,当官了记得青林村的父老!"
我向他深深一揖,转身时摸到怀里的丝帕突然发烫。掏出来一看,原本素白的帕子竟渗出斑驳血渍,渐渐显现出一幅地图——是忻州河的支流走向,某个位置画着个小小的红圈。
"等着我。"我对着虚空轻声道,也不知她能否听见。
驴车吱呀呀碾过官道时,怀里的丝帕越来越烫。路过一处荒废的河神庙,帕子突然自燃起来,吓得我赶紧拍打。火灭后,帕子完好无损,只是海棠花旁边多了几行小字。
"戌时三刻,西渡口。带上一盏白灯笼,莫点灯。"
我心头狂跳。这是她生前留下的暗记,还是死后才显的鬼书?无论是哪种,我都决定赴约。不仅为了她,也为了梦中那些与她相似的嫁衣女尸...
日落时分,我远远望见忻州城墙。城门处盘查森严,几个衙役正拿着海捕文书核对过往行人。我压低斗笠,牵着驴车绕到西边的废码头。
残阳如血,我站在废码头的断木堆上,望着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枯枝败叶向东流去。驴车上的书箱发出吱呀声响,仿佛在提醒我这一路奔波的艰辛。
"这位大人,可是新到任的陈通判?"
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惊得我手指一颤,斗笠边缘撞在了肩头的补丁上。我缓缓转身,看见一个穿着皂隶服饰的瘦高男子正拱手作揖,他腰间挂着的铁尺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阁下认错人了。"我压低嗓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藏在袖中的吏部文书。那上面烫金的官印此刻像块烙铁般灼人。
那衙役却笑了,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大人不必遮掩。郑知州早得了消息,说新任通判沈砚大人这两日便到。小的赵破云,在衙门当差十年,别的不敢说,认人的眼力还是有几分的。"
我心头一紧。忻州知州郑德禄竟已知道我行程?按朝廷规制,新任官员到任前需微服暗访月余,以察民情。我特意绕道三百里,就是不想打草惊蛇。
赵破云似是看出我的疑虑,压低声音道:"大人放心,郑知州只知您要来,却不知何时到。这几日城门严查,就是为了......"他忽然噤声,左右看了看,"此处不便多言,大人且随我来。"
我犹豫片刻,终于点头。驴车在崎岖的土路上颠簸,穿过一片芦苇荡后,竟出现一条隐蔽的板桥。过了桥,西城门近在眼前,却无人把守。
"这是......"
"废弃的西门,平日无人走动。"赵破云引我入城,"郑知州给大人安排的官邸在东城,但小的斗胆,先带大人去个地方。"
忻州城比我想象中更为破败。街道两旁的店铺十室九空,偶有行人也是衣衫褴褛、神色惶然。转过几条暗巷,赵破云停在一座低矮的瓦房前。
"这是前任李通判的住处。"他掏出钥匙,"李大人三个月前暴毙,说是染了时疫,可......"话音未落,巷口突然传来脚步声,赵破云立刻闭口,迅速开门将我推入。
屋内霉味扑鼻,月光从破漏的屋顶斑驳洒落。赵破云点燃半截蜡烛,昏黄的光线下,我看见桌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却有一块地方被人反复擦拭过——那里刻着几行小字。
"贪狼当道,豺虎横行。账册在......"后面的字被人用利器刮花了。
我后背一阵发凉:"这是李通判留下的?"
赵破云沉重地点头:"李大人到任半年,发现河工银两被贪墨,暗中调查。死前那晚,他找到我说已掌握证据,要上奏朝廷。次日就......"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郑知州上报说是时疫,可小的亲眼看见李大人七窍流血......"
正说话间,远处传来打更声。赵破云脸色一变:"戌时了!郑知州每晚这时都要查岗,发现我不在就糟了。"他匆匆从床板下摸出一本册子塞给我,"这是李大人生前记录的河工开支,真的假的全在上面。大人小心藏好。"
我接过账册,入手沉甸甸的,封皮上还沾着暗褐色的污渍,像是......血迹。
"郑知州给大人安排的官邸在富春巷,明日自会有人接引。小的得赶紧回去了。"赵破云走到门口又回头,"大人初来乍到,万勿轻举妄动。忻州这地方......"他苦笑一声,"连城隍庙的功德箱都被他们贪了。"
当夜,我在李通判的旧宅中翻看账册,越看越是心惊。去年朝廷拨付的二十万两治河银,账面上分文不差,实则十之七八进了私人腰包。其中最大一笔竟是以"祭祀河神"为名,支取了五万两白银。
次日清晨,果然有个圆脸师爷带着轿子来接。富春巷的官邸雕梁画栋,与城中破败景象形成鲜明对比。我刚安顿下来,郑知州便派人来请,说是接风宴。
知州衙门张灯结彩,席间觥筹交错。郑德禄四十出头,面白无须,说话时总带着几分刻意的亲热。他介绍在座的豪绅时,我注意到一个叫马世昌的盐商格外受礼遇。
"沈通判年轻有为,日后必成大器。"郑德禄亲自为我斟酒,"咱们忻州虽是小地方,但该有的规矩一样不少。比如每月初一的河神祭,可是百年传统。"
我心头一跳,想起账册上那五万两银子:"下官孤陋寡闻,不知这河神祭有何讲究?"
席间突然安静了一瞬。马世昌捋着胡须笑道:"沈大人有所不知,十年前黄河改道,淹了三个县,唯独咱们忻州因年年祭祀得以保全。这祭祀嘛......"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郑德禄一眼,"自然要心诚则灵。"
当晚回到官邸,我在书房发现一个锦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锭雪花银,底下压着张纸条:"通判辛苦,些许茶资,不成敬意。——马世昌敬赠"
我盯着银子看了半晌,忽然想起离京前老师陆侍郎的告诫:"砚儿,此去忻州凶险异常。郑德禄是严阁老干儿子,贪赃枉法却深得圣眷。你务必......"
"大人。"门外传来老仆的声音,"赵捕头求见,说有急事。"
赵破云是翻墙进来的,黑衣上沾着泥水。他喘着粗气说:"马家今晚在龙王庙密会,小的偷听到他们要......"话未说完,远处传来一阵诡异的鼓乐声。
"是祭祀!"赵破云脸色煞白,"他们提前了!"
我们循声赶到城外的废弃龙王庙,躲在断墙后窥视。庙内火光通明,十几个黑袍人围着一口沸腾的大锅跳舞,锅上蒸汽缭绕,隐约可见里面煮着什么动物。郑德禄穿着奇怪的羽毛法衣,手持木剑念念有词,马世昌则跪在一旁捧着个木匣。
"......恭请河神享用童男童女,保佑我等财源广进..."郑德禄的声音在夜风中飘忽不定。
我浑身血液都凝固了——那锅里煮的哪是什么动物,分明是两条细小的胳膊!
"畜生!"我怒吼一声就要冲进去,被赵破云死死拉住。
"大人不可!他们人多势众,您这样......"
突然,庙内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我们探头看去,只见一个黑袍人倒在地上抽搐,胸口插着柄匕首。郑德禄厉声喝道:"敢背叛河神,这就是下场!"转头对马世昌说,"处理干净,别像上次李通判那样留下把柄。"
回到官邸,我彻夜难眠。次日一早,我换上便服去受灾最重的河西村走访。村民们听说我是新来的官,起初不敢言语,直到我掏出随身干粮分给孩子,才有个跛脚老丈含泪道出实情。
"去年发大水,朝廷明明拨了修堤的银子,可郑大人只让人堆了些草袋应付。大水一来,全垮了......"老丈指着远处的新坟,"我儿子媳妇都埋在那下面......"
"那祭祀童男童女的事..."
老丈突然捂住我的嘴,惊恐地四下张望:"大人千万别打听!马老爷派人盯着呢,谁家孩子不见了,就说送去享福了......"
回城路上,我经过一处正在修建的宅院,工匠们说这是郑知州的新别院。我假装好奇打听造价,一个多嘴的瓦匠说光楠木柱子就用了三十根,少说也得五万两。
五万两!正是账册上"祭祀"的数目!
三天后,我在衙门正式上任。郑德禄笑容可掬地交给我一叠文书:"通判大人,这些是近半年的刑名案卷,你按规矩复核即可。"又压低声音,"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睁只眼闭只眼对大家都好。"
我翻开最上面一本案卷,是一起抢劫杀人案。犯人画押供认不讳,但案发时间竟是午夜,地点在城外十里坡。我皱眉问道:"犯人半夜去十里坡作甚?"
郑德禄笑容僵了僵:"这个......或许是劫道?"
"十里坡荒无人烟,劫谁的道?"我继续翻看,发现证人竟是马家的管家。"下官觉得此案疑点重重,应当重审。"
郑德禄脸色沉了下来:"陈通判,忻州有忻州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