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州城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皇甫家唯一的小姐已经和陈家的大少爷定了亲。据说双方父母还用小孩子的血滴血成盟,发了毒誓,就算是阴阳两隔,也要完成婚约。
这样的事在大厉初年就很常见了,无非是男男女女爱的死去活来,拿起刀子往手上一划拉,见了血,照着邪魔外道的书上内容完成了法事。要说起奇怪,皇甫家的小姐和陈家大公子还算不上奇怪,青年才俊配大家闺秀,门当户对的......让人扼腕叹息的大多还是小姐与下人,书生与勾栏女。
但是,说不奇怪吧,这事也挺奇怪的。
怪就怪在皇甫家姑娘到了十五岁,皇甫家就派了媒人到陈家说媒。因为皇甫家家境殷实,经营着忻州城的盐粮,比一般人家要富足许多。没有去过皇城的人,见了皇甫家的高门大院都暗自感叹:“皇帝居住的也不能比这更好了吧。”陈家虽然没钱,但是有势,祖上出过郡守,但是到了这一辈也就是个忻州县令的主簿罢了,见媒人来说媒,巴不得立刻把皇甫家的小姐用八抬大轿抬回来。
但是,就在忻州城城里城外的人都觉得这门亲事十拿九稳的时候,过去了大半年,也没有见着陈家操办婚事。倒是聘礼送了三四回了,用浩浩荡荡的骡车拉到皇甫家大院的,第一次第二次最多,后面再送的都是些虽然小巧但很精细的东西。
光听见打雷,没有看见下雨。最着急的反而不是陈家上下,而是看热闹的乡亲,陈老爷上街、会友,都有相熟的人来给他支招,好让陈大少爷早日抱得美人归。就连陈老爷自个坐屋子里头的时候,也有门客请缨上门为老爷排忧解难。
原本,陈老爷是想直截了当的答应下这门婚事的,但是一想为何放着县令县承不巴结,反而来找他一个主簿?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事又传到了正室王氏的耳朵里,王室一合计,皇甫家小姐这么高的身段,只有自己的大儿子合适,若是让着这好姑娘嫁到了侧室的小孩那里,保不准自己正室的位置会受到威胁,便动用了她娘家的财力物力一定要留住皇甫家小姐,可没人提的要求除了一点做不到,她还另加了聘礼,也没有能成功定下这门婚事。
聘礼都快到媒人提的两三倍了,还是不见皇甫家答应下来,甚至皇甫家还扬言要退回聘礼。聘礼被退回,人就丢大发了,这可急坏了正室王氏,陈老爷一个小官,家里拿不出多少银两,但是若是不退聘礼就单单退了亲事,她好说歹说从娘家借来的钱可不能这样打水漂了,在娘家她也丢大发了。
陈老爷还算是两袖清风,没有爱好靡靡之风,也就一个正室,两个侧室胡氏与彩蝶。育有男孩的只有正室和一个侧室。说来也怪,正室王氏先是生了一个男孩,名唤陈金文,侧式胡氏紧接着也生了一个男孩,没过过久侧室胡氏生的男孩便夭折了。
自此以后,侧室生了一个女孩,名唤陈欣兰,现在是大姐,正室王氏又再生了一个男孩,但是一生出来便是个浑身青黑色的死婴。当时可把接生婆吓坏了,立在一边的丫鬟也吓得跑出接生房,跌了个大跟头,额头都磕出一个大包来。
这件事传到侧室胡氏的耳中时,胡氏阴恻恻地笑了,她本身是忻州城人,自幼家贫,随父母学了一些邪术谋生,当年被当作魑魅魍魉险些被烧死,还好当时就是县衙主簿的陈老爷救下她,她便以身相许。她来报恩,报的是陈老爷的恩情,也仅仅是报陈老爷的恩情。
陈老爷听说了自己的正房生了个死孩出来,赶忙连夜烧香拜佛,以为是自己为官不清廉,老天爷看见降罚了。为此特意在周边游历,多做善事广结善缘,一日路过仙女楼,被邀进去听了一曲戏。
戏罢,唱戏的女子哭哭啼啼称自己是清白身,被买到这等地方来,只卖艺不卖身,求陈老爷赎她回去。陈老爷也是做惯了善事的人,一口答应,名叫彩蝶的唱戏女子便成了他的有一个侧室。
果真,侧室彩蝶倒也争气,第二年就生下一个男孩。陈老爷这才放心,先前只有一个大儿子,但是放大儿子上京城求个一官半职,难免有闪失,家中就只剩下一个女儿了,而女儿又是要嫁走的。
现在新添了一个小儿子,陈老爷更是关爱。这下可惹得正室王氏与侧室胡氏一起不乐意了,分明是勾栏瓦肆里面随便捡来的一个野丫头,这野丫头糊弄几句自己是清白身,只卖艺不卖身就勾住陈老爷了。
当真是气煞人也。
正室王氏也不好明说,母靠子显贵,她已经有一个儿子了,眼看陈老爷甚是喜爱小儿子,一刻也不离开小儿子,没有办法像先前那样使同样的招数了,她便想着自己再生一个就好了。那她就有两个儿子,侧室彩蝶有一个儿子,而侧室胡氏只有一个女儿,她还是陈老爷最宠爱的才是。
王氏家里是开染坊的,家境尚可,家里凭借的是手艺谋生,当年陈老爷还没有科举,他们就成亲了,后来陈老爷考了三次勉强过了乡试,便在县衙当上了主簿,因为年岁高了,孩子也出生了,就不想着再去京城参加科举了。
陈老爷看王氏毕竟是陪着自己一步步走来的糟糠之妻,于是王氏很快有了身孕,没曾想又是个女孩。女孩也是好的,好歹是健康的,不像上次是个浑身青黑的死婴,便取名叫陈金凤。王氏不信邪,于是再次有了身孕,坐月子的时候,胡氏去看了她一次。
“破天荒了。”王氏卧在床上,见丫鬟引胡氏进来,满脸的鄙夷,“我前面三次坐月子你都见不着一个影子,现在是啥风把你吹来了?”
面对王氏的阴阳怪气,胡氏只是冷冷的一笑:“不用再生了,你没法生男孩的。”
“滚!”王氏听闻五官因愤怒拧巴在了一起,原本有些皱纹的脸现在更是布满了纵横的沟壑,“你少说风凉话!我要是不能生男孩,陈金文怎么来的?!”
侧室不语,又阴恻恻地走出房间,留下一句话淡淡的飘下:“为了让你生不出儿子,我也不能生儿子。欣兰一个丫头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王氏原本怒火中烧,想要差使丫鬟追人回来,但是一想当初胡氏是在火场里被老爷救下来的,大家都说胡氏以前是个妖女。这么一思量,王氏浑身冷汗,况且方才胡氏也说了,她们俩都不能生孩子,保不准里面有什么妖法。
果真,王氏临盆时候,和生出那个死婴的时候是一样的感觉。接生婆一抱出来,果真是个浑身青黑的死婴。王氏产后,陈老爷气急败坏,这一次还好,都已经第二次了,要是传出去被人知道,陈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是彩蝶。”王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她就是个妖女,她来了吸走了我的精气,我肚子里的男娃跑到她肚子里去了,老爷,你看看胡氏肚子里也没有小孩了,尤其是男孩......”
这一招不直接冲着胡氏走,毕竟胡氏平时不和陈老爷热络,她只有一个陈欣兰,心思也全放在了教导姑娘上,胡氏经常说以后给姑娘找个好人家,结一门好亲家也不愧对陈老爷了。所以,对于正室王氏来说,威胁最大的不是胡氏,而是新来的彩蝶。
“胡扯!彩蝶没来的时候,你不也生不出吗!你犯什么事情了还藏着不让我知道!天理难容!老天爷都降罚了你还在胡搅蛮缠!”陈老爷气的胡须都在抖动。
怎知陈老爷也没有继续怪罪,王氏狡辩没有得逞,见陈老爷越发疼爱小儿子,担心陈老爷因此疏离她、彩蝶知道了记恨她,便联合了胡氏要给彩蝶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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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彩蝶自然知道自己初来乍到,肯定是会引起正室王氏和侧室胡氏的不满,但她已经逃离了仙女楼,现在已经是很知足的了,就连给孩子取名都特意找了道士。
这道士也不是随便找的,而是彩蝶之前在仙女楼唱戏的时候就结识的一名道士。当时,道士对彩蝶说:“你想离开这里,想的紧的很。”
彩蝶便点头,眼泪忍不住往下掉:“大师可有神机妙算,彩蝶以后以身相许,彩蝶只卖艺不卖身,现在还是清白身,保不准以后被老妈子分到楼上的床铺去......”
那道士眼珠子咕噜转了一圈,掐指一算:“十四日之后,有个陈老爷来,你方才对我说的话,也对陈老爷说就成。看造化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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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这孩子对我来说,像个宝贝一样的,您看取什么名能招福来呢?”彩蝶将老道士引到屋堂,陈老爷摆手请道长上座。一边的丫鬟拿出托盘来,一掀开托盘上蒙着的布,发现是十两白银,彩蝶微微一笑,这笑起来还如同在戏台上那般倾国倾城:“准备了点小意思给道长,道长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