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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忘情道:“有我们在,她们还不至于伤及性命。”
沐青黛转眼看向莫绛雪。
莫绛雪不动声色,只是抿了一口茶水,似乎并不关心场上两人的死活。
气剑如虹,呼啸而至。
谢清徵脚踏罡步,迅速掐诀,凝结真气于指尖,幻化出一面水帘般的护盾,挡在身前。
“嘭嘭嘭!”
一道道气剑撞上护盾。
每一击碰撞,都搅得她体内气血剧烈翻涌。第三击之后,终是抑制不住,喉咙里涌起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喷出。
她本就被打得浑身是伤,真气几近枯竭,根本无力反击,只能强撑着一口气抵御。
再强撑下去,只怕不是重伤,便是身死……
要认输吗?
这个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接着被强烈的不甘淹没。
她明明打落了沐紫芙的剑,为什么不能判她赢?
凭什么沐紫芙可以被特殊对待?就因为沐紫芙是沐青黛的妹妹吗?
为什么?凭什么?她实在想不通!
委屈、愤懑、失落、不甘……种种激烈情绪涌上心头,攒成了一股怒火,烧得她胸口气血翻涌,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唇边溢出。
谢清徵望向莫绛雪所在的方位,心中又是一片苦涩。
是不是没有机会拜她为师了?
耳畔嗡嗡作响,视线逐渐模糊,又一道气剑袭来,脆弱的屏障彻底破碎,指尖再也凝聚不出半点真气抵挡,谢清徵轻叹一声,闭上眼睛。
预料之中的痛楚并未到来,耳畔倏地听闻一道凌厉的剑鸣,犹如龙吟虎啸,震颤心魄。
谢清徵遽然睁眼,瞳孔中映出一把利剑。
那剑全身布满黑色的纹路,自空中疾驰而来,剑气凛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然撞碎了擂台上交织如网的气剑。
霎时间,尘土飞扬,气浪四溢。
擂台四周的修士均被突如其来的剑气震得踉跄后退,定睛看去,无不瞠目结舌。
竟是天璇剑!
天璇剑不是封存在缥缈峰山腰的剑阁中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半空中风起云涌,雷声大作,电闪雷鸣间,天璇剑径直攻向沐紫芙。
一时间,未名峰上,剑气破空声、琴声、箫声、琵琶声齐响,却未能阻挡天璇剑的半分攻势。
变故发生在瞬息之间,谢清徵脚步还没迈出,身体一阵痉挛,重重摔倒在地。
一片模糊的血光中,她隐约看见沐青黛闪身挡在沐紫芙身前。
“噗嗤”一声响,天璇剑没入沐青黛的身体,剑刃上的鲜血点点滴滴落下……
*
意识再度清醒过来时,身体疼得几乎快喘不过气来,明明才睁开眼睛,谢清徵却觉得不如昏死过去来得舒坦。
昏迷时,至少感受不到这般剧烈的疼痛。
喉咙干涩得不行,呼出吸入的气息都带着浓郁的血腥味。
她躺在冰凉的地上,艰难地呼吸着,试图调匀体内紊乱的气息。
头顶是陌生的天花板,室内空无一物,四周墙壁上刻满密密麻麻的门规——
她被关进了戒律阁。
犯的是哪一条门规啊?残害同门吗?不应该是沐紫芙迫害她吗?凭什么关她?
谢清徵双手撑地,尝试了好几次,终于从地上坐了起来。
她的目光在密密麻麻的门规里搜寻,想看看自己究竟触犯了哪一条戒律。
心中还弥留了几分委屈与愤怒,她倏忽想起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浑身一颤。
不知道沐长老怎么样了?有没有性命之忧?
倘若沐长老真出了什么事,自己别说是拜莫绛雪为师,只怕,连璇玑门也待不下去了……
天璇剑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擂台上,帮她攻击沐紫芙?
一般情况下,只有认主的灵剑才会有这种护主行为。
天璇剑什么时候认她为主了?以她目前浅薄的修为,怕是不够资格成为上品灵剑的主人。
天璇剑被莫绛雪带回璇玑门后,一直封存在剑阁中,她也没资格靠近。
她只是在刚出温家村的那一晚,摸了一下它。
上品灵剑又不是小狗,被摸一摸就认主……
门外传来两个师姐的谈话声:
“沐长老替紫芙师妹挡了一剑,现在还生死未卜。”
“紫芙师妹也真是,早认输不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不知道天璇剑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未名峰?总不能真的是清徵师妹召唤出来的吧?”
“应该不是,小师妹又没见过天璇剑。掌门说可能是天璇剑解封后,还残留有一丝煞气,感应到未名峰的打斗气息,自己挣脱了剑阁的束缚,冲出来伤人饮血。”
“那小师妹也是无辜的啊,凭什么把她一个人关在这里?看着真可怜!”
“诶,估计是为了给青松峰一个交代吧。”
“青松峰的人蛮横好斗又不讲理,不知道掌门为什么总偏袒她们?”
“我听师姐们说过,几年前,正魔两道频繁交战的时候,十有八、九,都是沐长老领着青松峰的女修们留下断后,璇玑门后山的衣冠冢里,埋的最多的,就是青松峰的师姐们……沐长老‘鬼见愁’的名号也是那时候闯下来的……”
“难怪……沐长老脾气不怎么好,在门派里的人气却居高不下。”
“是啊,倘若沐长老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只怕青松峰上下都会迁怒小师妹,‘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小师妹能不能留在璇玑门都不好说……”
谢清徵听到这里,垂下眼帘,一面哀叹自己的霉运,一面忧心沐长老的生死。
可千万别死啊……
“见过闵鹤师姐。”
门外传来问候声,戒律阁的木门忽然被打开,闵鹤走了进来。
谢清徵轻轻喊了一声:“师姐。”
闵鹤看到她一身是伤,叹了一声气,牵过她的手腕,渡了些真气过去,又掏出一枚丹药,让她服下,这才道:“师妹,沐长老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我带你去见掌门和长老们,你别怕,不会有事的,这是意外,和你无关。”
安慰的语气听上去无比轻柔。
谢清徵鼻子一酸,眼眶也变得有些湿润。
一个人受委屈的时候,最听不得别人的温柔安抚。
本来她不想哭的,本来她还有些生气的,可被闵鹤师姐这么一安慰,她就只剩委屈和心酸了。
璇玑门的这些师姐,是真心真意地待她好。
她喜欢这里,喜欢师姐们,也喜欢莫长老,她一点也不想离开璇玑门。
到了紫霄峰的主殿之上,只有谢清徵一个人进去,闵鹤在殿外守着。
萧忘情端坐在主殿正中央,一向温和的神情中多了几分肃穆。
金肃尘、丹姝、蓝昧三位长老坐在右侧,神情各异。
莫绛雪一人独坐在左侧,面容依旧被白纱遮挡的严严实实。
谢清徵的目光掠过莫绛雪,停留片刻,向众人行礼:“清徵拜见掌门、各位长老……”
萧忘情道:“徵儿,天璇剑认你为主了。”
一开口便是一句晴天霹雳。
一旁的丹姝长老看着她道:“天璇剑曾被谢浮筠拿了去,认谢浮筠为主,后来封印在温家村七年,这七年来,村里只有你一个活人,你身上又流淌着谢浮筠的血脉,日久天长,那剑就把你当成主人了。”
萧忘情盯着谢清徵眉心的那道朱砂印,沉吟片刻,温声道:“若天璇剑还是当年那把破邪斩魔的仙剑,它肯认你为主,那也没什么要紧的,徵儿,你品性端良,又资质过人,我会传你毕生所学,教你匡扶正道。只可惜,一把破邪斩魔的仙剑,被魔教的人炼成了嗜血的邪剑,如今还有一分煞气未除尽,只要剑主一动杀念,那剑必然要饮血。”
水云峰的蓝昧长老与沐青黛关系甚好,此刻看见谢清徵,气不打一处来,叱骂道:“孽障!我看你当时就是动了杀芙儿的念头!只不过是同门较艺,你为什么要起杀念?”
谢清徵脑海一团混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我没有……”
她只是觉得很生气、很不公平!
金肃尘长老性情严苛,闻言怒斥:“还敢狡辩!小小年纪,心性就如此残忍,长大还了得?你母亲当年就是心术不正,夺走我派天璇剑,结交魔教妖邪,才被天枢宗逐出门墙。如今天枢宗不肯要你,我们璇玑门好心收留你,你还要恩将仇报不成?我看你迟早步你母亲后尘——”
“金峰主,慎言!”
一道清冷寒峻的声音打断金肃尘的斥责。
“她是她,她母亲是她母亲,不要混为一谈。她没做过的事,也不要强加到她头上。”
殿内众人齐齐望向莫绛雪,脸上神情各异。
金肃尘被莫绛雪当众驳了面子,脸色极为难看。
萧忘情帮衬道:“君子论迹不论心,就算徵儿真动了杀念,可毕竟未下杀手……不要当着一个女儿家的面,去说她母亲的不是。”
声音依旧温和,语气却隐隐带有一丝斥责之意。
她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但在场的人都明白:沐紫芙的“万剑归宗”,才是一记真正的杀招。
谢清徵乍一听见母亲结交妖邪、被逐出门墙的话语,有如当头一棒。
正邪不两立,正道和魔道积怨已久,几百年来缠斗不休,璇玑门作为名门正派,人人提起魔教都是咬牙切齿。
难怪掌门当初要她隐瞒身世,以免旁生枝节……
难怪掌门提及她母亲,总是含糊其辞……
她的母亲为什么会去结交魔教中人?
萧忘情把错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较真起来,不能怪芙儿,也不能怪徵儿,要怪便怪我,是我有意收徵儿为徒,想看看她的潜力能发挥到何种地步,才没有及时喊停。”
金肃尘哼道:“就算不怪她,可她始终是个祸患!依我看,不如废去她的修为!只要她身上没有一丝灵气,天璇剑就感应不到她的杀念!”
蓝昧同意道:“金峰主说得不错,废除她的修为,防患于未然!”
丹姝惋惜道:“可惜了一个修炼的好苗子。”
萧忘情沉吟不语,似在思考有无其它更好的解决办法。
谢清徵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
她废寝忘食努力了一年,得到的竟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不但不能拜莫绛雪为师,还要被废去全身修为?
她的目光在掌门和各位长老之间来回扫动,双膝一曲,跪下,恳求道:“掌门,长老,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起杀念了,我也不要天璇剑认我为主——”
金肃尘打断道:“你说不会就不会?我的三个徒弟都是死在天璇剑的剑下!若真能轻易控制,当年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剑下亡魂!”
莫绛雪站起身,走到谢清徵面前,拂袖一挥,托起谢清徵的膝盖,朝座上的众人道:“天璇剑是我取回的,我会想办法去除剑上的煞气;她也是我带回来的,诸位若信得过我,便将她交予我。”
话语掷地有声,语气不容反驳,接下来的一句话,亦是辛辣无情。
“将来,她若用天璇剑滥杀无辜,我便亲手诛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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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可怜我、同情我,所以才打算收我为徒的吗?”
缥缈峰峰底,苍茫竹海中,谢清徵亦步亦趋跟在莫绛雪身后,嗫嚅着问道。
莫绛雪要带她去碧水寒潭疗伤。
她身上血迹斑斑,唇角残留有一丝血渍,说起话来亦是有气无力。
“我不想你可怜我,我希望……你是真心实意地认可我,所以才想要收我为徒……”
“你在别扭什么?”翩然如鹤的身影穿梭在竹林中,回答的语气听上去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
身后的少女低声道:“你若是对我不满意,我今年可以不拜师。等三年后,你真心认可我了,我再拜师……”
“少啰嗦。”
谢清徵沉默了好一会儿,接着啰嗦道:“你不是说……你的师门一师只收一徒,收徒要看机缘吗?这便是我们的机缘了吗?”
“嗯。”
“那……你对我在论剑大会上的表现,满意吗?”
“还行。”
“那……你相信我没有起杀念吗?”
莫绛雪不语。
谢清徵低着头:“我只和你说实话,其实,我自己都有点不相信……我也忘了那时候在想些什么,我只记得自己真的真的很生气……你,相信我,我以后不会那样了……”
她怕被莫绛雪嫌弃。
尽管她不确定当时的自己是否起了杀心,但她还是想和莫绛雪解释清楚。
莫绛雪抬手捏了一下眉心:“做我的徒儿,不可以不听话,也不可以太多话。”
谢清徵轻轻应了一声:“我这一生一世都会听你的话。”便不敢再多嘴了。
莫绛雪也没再说什么。
风轻轻吹过,竹叶沙沙作响,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竹林中,谢清徵低头望着地上如水般的月华和交横的竹影,始终离莫绛雪五步远。
她不舍得踩到身前那人的影子。
她在心中反复回味那句“做我的徒儿”,回味着,回味着,心中忽然酿出几分甜丝丝的感觉来。
她晃了晃脑袋,又摸了摸微微发烫的脸颊。
看来,真是伤得太严重了,否则,怎么会产生这种恍恍惚惚、仿若踩在云端上的感觉呢?
谢(战损状态、分泌恋爱的多巴胺):我怎么感觉晕乎乎的呢?
ps:刚刚修了前文的一个bug,发现段评没了,是不是一修文就没啊,那我这种喜欢完结后全文修一遍统一替换的,岂不是要把连载期的段评都搞没了o(╯□╰)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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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拜师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