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鱼亭。
她先前命人放了一张贵妃榻在这里,斜斜一躺,晒着四月底的暖阳,吹着和煦带温的小风,满足非常。
绾姿坡现在百花齐放,眼花缭乱的,看久了还有点晕。一堆堆俏丽地颜色拥挤在一堆,空中的香气已经分不清是哪一种花卉。
但就是愉悦。
“你每次见平宽为什么非要在这里?”
太后在空中翻转,掠过园中的花,脚尖一点再飞跃到另一朵花心上,玩的不亦乐乎。实际上她根本无法碰触到实物。
“安静,底下都在我视线内,不好吗?”
庄圣太后张开双臂,风一吹,不少地上的花瓣飞起来,她再花丛中转着圈,像个少女一样嬉戏在园子里。
一点身为太后的端方都没了,但是这个样子更像是活着的人一般。
蒋芯手上的帕子遮住眼睛上放,挡着一些光,看过去,慢慢觉得心间一动。
姑姑跟一副画一样,蒋芯静默起来,没有再出言打扰。就这都能看出来姑姑当年是多么的名动上京城。
原本蒋芯的生活从小到大都没太多光,入了宫之后更是黑暗无垠。
心中有怨,有恨,有杀意,但是蒋芯也忘不了小时候无处可去,街头陌生人给的一碗面。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他百丈。
因为没有见过光,所以才更容易发现美好。姑姑本身并不是美好,但是这一景当算!
少有的安宁让蒋芯此时此刻格外舒心,眉心常常蹙起的纹路此刻都平展许多。
突然下面一丛花树动起来,还露出了一些蓝色衣袍。
——平宽来了。
蒋芯身子端正了些,一臂支起身子,背后靠了个软枕,面上又是严肃的神情。
这个地方基本没人出没,陛下单独赏赐给她的。
平宽上来之后,掀开衣角跪下给蒋芯行了礼节,不是宫妃的礼,是蒋家独有的礼,以示衷心。
蒋芯回了起身弯曲回了蒋家一个礼。
平宽突然一手照着她脖子擒过来,蒋芯急急后退,被贵妃榻绊住,摔在塌上。
平宽手悬停在她的颈项上,言辞有些狠戾。
“你到底是谁,知道蒋家不少东西,但是家主说没放过你这号人在宫中!”
蒋芯像泥鳅一样,整个人在平宽手底下一滑,贵妃榻上翻了一个转,直接与他隔了一个榻。
两人对峙,隔开的距离让蒋芯才有安全感。
庄圣太后看出他们有事,自觉跃到院子上空,替蒋芯放起哨,但也竖起耳朵想听听她们讲的是什么。
“你找蒋将军有什么,我是太后手下培植的人,以前在皇后地宫中当值。”
平宽半信不信的样子,手上掐着的动作收回袖子中,眼角吊着,虚眯地像个坏人。
“皇后娘娘当时阖宫上下死绝了,你是靠什么活下来的?你当初说调查太后娘娘死因,我便狐疑你的动机,今日索性曲嫔娘娘同我明了,日后为您办起事来才好放心。”
第一次是用夜明珠试探她是不是蒋家人。
第二次佯装交心听从她的吩咐,暗地里像父亲禀明她的身份。
这是正经的第三次单独见面,直言不讳的怀疑她的身份。
姑姑手下的人当真谨慎。
蒋芯双手摊平,声音低了两分,音色俏丽莺啭,“本宫还需要为什么活下?”
平宽浑身一阵,这声音... ...像极了先皇后。
以前常听,像归像,曲嫔哪里有过皇后的端方和娴雅。
可这一声便是不同,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曲嫔说,平宽觉得这就是先皇后尚在人世。
蒋芯看得到平宽的反应,震惊之余的惊叹,随后慢慢狐疑,再到相信。
“当初皇后殿中那样情况,本宫活下来岂不合理。”
蒋芯十分排斥说自己是因为这个声音活下来的事情,不免皱着眉头,声气泛凉生硬。
“太后的事情你要是调查不出来,那就直白明了的告诉本宫,哪里能寻到太后宫中的人,他们都怎样了也可。”
平宽跪下,模样谦逊起来。
“奴才上次说了,陛下去了没多久,太后娘娘便薨逝了。太后娘娘的人宫中无可寻,因为都被发送到皇陵去替太后守陵。实际... ...”
他做了个摸脖子的动作。
蒋芯怵然,“一个不剩?”
平宽叩头,“是。”
“所以你的意思是除了顾怀先知道他与太后间的事情,便无人可知?”
“是。”
蒋芯蹙眉,那可就难办了。这种事情怎么去问顾怀先?
张口都不好张口,一问不引起怀疑才怪。她现在再得顾怀先偏爱,那也是看在这张脸上,顾怀先不可能完全没有底线。
这个需要小心谨慎。
蒋芯转语,“陛下生母如何?查得出来消息吗?”
平宽摇摇头。
“陛下生母一点消息也没有,就连是哪位娘娘所出都查不出来,只知道一直在庄圣太后手下养大。”
这也查不出来?
蒋芯拧起一张脸,“你在宫中时日也不短才对,怎么... ...”
平宽无语,“这两件事或许是陛下有意要掩瞒,奴才无论通过怎样得途径,都无法查出来一丝半点消息。”
蒋芯一想这话,道理上十分通顺。
“那你多留心一下太后生前的消息。”
平宽以为这话就要结束,已经准备拜别,却见曲嫔跟上一句。
“庄圣太后知道你是蒋大人的人吗?你到底是在效忠太后还是蒋家?蒋家放你这样的人在陛下身边做什么?”
平宽拜下去的身子停顿到一半,身子晃了晃,嘴角失了一些血色。
“奴才效忠的,和太后效忠的殊途同归。”
这声音太轻,且浮。随后他拜别了蒋芯。
蒋芯不动声色地看向庄圣太后一眼,太后也正看着平宽,目光怔怔。
她心想:还好能问姑姑她效忠的是什么,这太监太滑头了!
走到半山腰,他回身又是一拜。
“娘娘,您若真想查太后娘娘死因,不妨想想当初皇后殿里一个叫丹娘的婢子可还活着没活,她那一个月被调了好几个地方,太后殿也去过一阵。太后娘娘薨逝前,她正好调出了太后殿,或许她能知道些什么。奴才一年找过她,她说不记得太后的事情,但是奴才知道,她一定是为了保命。这丫头孤僻的很... ...”
平宽下山的步子慢吞的很,几次肩膀颤抖,想转身又没转,似在什么两难地步一样。
丹娘?
蒋芯倏然笑起,真是还活着。老熟人呢!
偏是因为丹娘性格孤僻,皇后地宫送饭的差事便是她常做,偶尔还能聊上几句。
许是因为蒋芯不能出地宫的原因,孤僻的性格的她倒是和蒋芯说过几句,不然她能知道九德喜欢她?
并不是九德单独喜欢她,而是他们偷偷在对食,互相心生情愫。
现在九德身死,她想必难受的紧,按照丹娘那性子,怕是不久就要找她寻仇了,守株待兔即可。
蒋芯现在看向平宽的背影十分出神,庄圣太后身子落下来,与蒋芯肩并肩。
音色卡白,“你为什么要问哀家的人效忠谁?”
听着声音像是庄圣太后都没想到平宽效忠的不是自己。
蒋芯转身,看着太后,太后怔怔地看着平宽不动。
“他说他效忠的与你效忠的殊途同归,还问姑姑效忠的是什么?”
直到平宽身影彻底消失在花丛中,庄圣太后才抬头看向天,半响才突兀一笑。
“本宫一直效忠蒋家,效忠大周,效忠他们顾家之人。”
蒋芯声音冷起来,老成起来。
“姑姑,你效忠的人太多,势必难以平衡,若是您生前保持这样的信仰去活着,倒也是一生不易。”
蒋家,大周,顾家。
不可能在某些事情上没有冲突,一起冲突,必然有所选择,有所选择,必然有其取舍。
庄圣太后突然呢喃一句,“芯儿,他为什么不是独独的效忠我?”
蒋芯听得为之一愣,双眼突睁。
姑姑自称‘我’?
一下皱起眉,“姑姑与平宽到底是什么关系?”
太后转过一半身,面色十分不好形容。
她本身就是个虚影亡魂,说脸色惨白肯定形容不上,但是现在的面容十分悲恸,哀怨的吓人,让人观之动情。
“他因为哀家进得宫,他并非蒋家人,他会得都是哀家教他的。”
蒋芯瞬间明了,默然起来。
不是蒋家人,却会蒋家的暗语,能与蒋家家主来往,又因为姑姑进的宫,他们年龄又相若。
年少时怕不会是有段情愫吧?
这个念头想起,蒋芯第一时间感到吃惊,吃惊的是一个男人能为一个女人做到这恶份儿上。
“您知道他跟我爹联系的事情吗?”
蒋芯问的很认真。
如果是,那太后有暗探蒋家一事,蒋家也暗探宫中一事。
“今日才知... ...”
听着姑姑的话,蒋芯也将视线又转过去,虽然看不到平宽的身影,但是她看向绾姿坡的门口处。
平宽用蒋家的暗语联系上蒋家,为的什么,富贵吗?可能他求得只是太后安好?
这样想来,蒋芯难免又震惊,感慨非常。
蒋芯垂头思考起来,如若是这样的话,喜欢一个人会怎么样?
为什么平宽愿意为了姑姑进宫做太监,为了姑姑平稳,去与蒋家做了什么样的交易,才能默默护着姑姑在宫中一路太平?自己明明微不足道,暗地里又做了多少?
为什么顾怀先愿意为了秦宛秋自戕?为了心中的念念不忘,将她换一身皮放在他身边,听着肖像的声音,看着一模一样的容貌,比之以往的更加偏宠?
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会变成这个样子?蒋芯着实狠狠好奇了一番,思来想去没个头绪,迷惘了很久。
明天见!
【谢谢阅读,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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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