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色沙哑,倒不是昨晚那般晦涩,仿若隆冬骤雪,多了几分冷冽,更像是得风寒了。
杨静影懵怔,看他给自己擦着水涔涔的脸,动作不算温柔,不像是在照顾人,力道之大更像是在给猪宰杀前揉搓净皮,而她就是那只小猪崽。
她呼痛,挣脱了他的手,掀帘急道,“欸欸....先生还在马上。”
却被一把按了回去,听人冷声轻咳:“老实待着!”
太过肃寒,钧玄衣袍似黑石端坐在前,杨静影被他的威严震慑,不敢抬头,声色期期艾艾:“殿下...求你救他...”
“真是师徒情深,”顾方池轻嗤,瞧见她娇嫩的肌肤多了几道红痕,不由放轻了动作,可言辞却不减凌厉,“你要为他求我几次?”
“求多少次都是应该的.....”杨静影小声嘟囔,“那是我的先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顾方池被噎,把绢帕甩丢给她,冲外扬喝:“言阙。”
“在,殿下。”
“将那人扛上来。”
清秋寒雨,马车辘辘,远山掩、钟鼓倦消。
汪忱一上马车,杨静影就弃了帕,给他卸蓑衣查看,好在裹得密实,身上倒是未曾淋湿半分。
顾方池轻咳,压腕扼袖拨着暖炉,温炉兴渐阑,车内逐渐回暖熙和。
汪忱作揖:“多谢殿下相救。殿下似得了风寒,望多保重玉体。”
顾方池未承他的情,侧身闭目。他很少生病,不知是今晨在冷水里泡了太久,还是被金吾卫在右肩刺了一刀,竟感了病邪。
他将那突厥勒多之女安置在独眼那儿后,打算回禅房睡一觉,谁料刚换衣就听闻杨静影冒雨策马下山.....
他疾驰赶来,骂音出口才有些后悔,怕她认出了他。
但她好像只识时安的声色,只要他哑了声,她就全然辩不出。
眼下听对坐两人你一言的冷否、我一语的难受否的相互关切,他又觉她没良心,他声色稍变,她怎么就认不出他了?
嘴上心心念念时安,转个身就对旁的男子嘘寒问暖。
一念之此,顾方池捂拳重咳了几声,这一咳从肺腑而来,牵连他的伤口痉挛了下,他忍不住痛嘶。
“殿下很难受么?”
杨静影将绢帕用雨水洗净后,递还给他,见他仰面凝眉,下颌线条利落,英挺轮廓莫名和那帘上的有了重合,下意识地探他的额头,“倒是不烫......”
等出言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忙缩手。
却不想顾方池一把握住了她的皓腕,漆黑的眸子似有层薄怒,“你对谁都这么好么?”
对他如此,对她的先生如此,那看来对时安,也不过是漫不经心的喜欢,不足为奇,不足挂心。
他冷目凝她,哪会知,方才那一瞬,杨静影是将他想成时安了。
她知自己想岔了,时安身上是打着补丁的粗布褴袍,来来去去总是孑然一身,而眼前的是皇亲贵胄,前呼后拥。
怎能将两人弄混?
杨静影低眉垂首:“是民女冒昧了,殿下恕罪。”
顾方池敛下眼睫,她身上的僧服已经被雨水打透了,靛蓝绸料紧贴着她曼妙的曲线,如雪赛霜的肌被雨涤了一遭,更诱采撷,谁会像她这般将一身僧袍穿出艳冶韵味?
湿漉漉跪在他眼前,雨水顺着脖颈往更里的白涌去。
她根本不知,或者说不自知,她在诱他。
望他恕罪,他都不知她犯了何罪,自己又因何恼怒,怎么恕?
顾方池喉咙发哽,半字都吐不出来,握着她的手却愈发沉,一点也没有松开她的意思。
秋雨敲打着车篷,激起淙淙之响。
汪忱皱眉,身为男人,他太清楚顾方池的眼神意味着什么,欲跃而上的克制,不算清白。
他勉强撑身,一同跪地,“静影笨嘴拙舌,在殿下面前失礼,我回去后定好好教导,还望殿下宽贷。”
顾方池转脸剔了他一眼,亲疏远近从话中可见一斑,眼前的男人可以教导她,而他再不松手就失礼了。
他轻哂了声,缓缓松开了指,却从座下的壁柜里拿出一件外袍,丢了过去,冷声道,“穿好。”
袍上金丝坠银,蝉衫麟带,乃天家之物,杨静影拒之,“殿下这万般不可.....”
“有何不可?总比你衣冠不自重顺眼。”
一言剜来,是锥心得疼。
杨静影努努嘴,眼泪却忍不住落,她又并非故意衣冠不整的。
汪忱眉头紧拧,嘴翕合了几番,却未说半语,只是将静影扶坐,拢紧衣袍。
厢内唯暖炉烟气袅袅,气氛却冷峭踽凉,三人均再未多言。
比及到了城门,缮甲厉兵之声传来。
马车驭顿,言阙道: “是禁卫防,应是进城查文牒,待我去通禀一声。”
随即语气立变:“不好,四殿下为首,恐是有意而来。”
阵阵马蹄声在车帷之外驻停。
“呦,这不是六率府【1】的言阙么?”车外传进一道朗声,“这么说里面坐着的是太子殿下?怎没瞧见随车?”
“禀四殿下,太子妃还在无染寺礼佛,太子殿下心念朝中之事,先行回府。”
杨静影稍稍抬眼,耳听外面的动静,余光却无意窥见到一片红,染尽顾方池右襟。
她心中惊骇,原来车内的血腥之味不单单来自于先生,而且能将玄袍浸透,可见伤势之重。
“殿下,血。”
杨静影丹唇稍启,无声指着他的右肩,顾方池沉默没搭腔。
又听外头的四殿下篾笑,“太子殿下可真是心系朝堂,我可得进去好好讨教讨教。”
言阙阻拦:“四皇子,殿下已在里闭目修心,不见人。”
“不见人?呵,好大的口气,莫不是太子殿下心虚,受了重伤不敢见人罢?”
“太子一直在寺中陪太子妃礼佛,与主持论道,何来受伤一说,四殿下慎言。”
四皇子顾知径直上前,丢给他一块令牌,语调毫不客气,“金吾卫来报,燕山水牢关押的突厥之女阿史那柔,今晨被掳,所劫之人肩负刀伤,父皇命我在此严查,凡是进出城都得查勘。”
他话锋一转,笑道:“太子哥哥这么怕查,莫非就是那劫匪?”
言阙厉声呵止:“阿史那柔乃突厥俘虏,四皇子想趁机往东宫泼脏水,手段会不会太拙劣了!”
“言府君这是在做贼心虚?是不是脏水,一查便知!禁卫防,给我查!”
言阙执剑相抵:“四皇子若执意搜查,就是在刀协东宫,以下犯上!”
“言府君言重了。”
四皇子朗道,“饶是太子未受伤,怕那劫匪趁乱躲在车内,这关系到太子哥哥的安危,怎能大意?”
声色如毒蛇般溜进车厢,掺和了显见的幸灾乐祸,“臣弟是为太子殿下的性命着想,搜。”
好一张巧言令色的嘴,言阙招架不住,无力反驳,车外甲胄之声逼近。
杨静影这下也明白顾方池之伤从何而来。
她赶忙脱了外袍欲让殿下换上,说不定能避上一阵,却不想顾方池将她连人带袍拽入怀中,杨静影尚未反应过来,就被扣腰胁迫,动弹不得。
他又倏地扯下她的僧袍,薄肩美背蝴蝶骨半现,莹润白皙,绦带一松,三千青丝垂落,更增馥馥娇媚。
“不是说大恩大德,永生难忘么?”顾方池将她的墨发绾在耳后,“该报恩了。”
杨静影齿间龃龉,切齿道,“挟恩图报,殿下未免太无耻。”
汪忱欲撑身救之,却恰逢幰帘掀开,只得收手,暗想太子想要过此劫,此法最易蒙混过关,但太过委屈静影。
他把眉轻拧,全数的颠沛都蓄成了香艳旎色。
禁卫防首领执刀察看,却瞧见香娇玉嫩跌躺在太子怀侧,雨从外扬洒,冷意飘进,那副孱柔花影不禁簌簌轻颤,更显伶仃风流,饶是没看到面相,也知定是殊色,首领一时说不出话。
玉衫颓褪,杨静影的香脯挡在箭洞之前,遮了视线,但同时,她又能感受到车外那双火热的目光在她半露的香肩游曳,无声的背后是有声的窥视。
她只觉羞耻不堪,咬牙挣扎,可顾方池的手掌卡着她的腰,令她进退无能,瞬间鼻酸眼涩,她凭何要受此大辱?
柔软紧贴,顾方池听到低声啜泣,垂眼见她泪盈于睫,袅袅墨香萦绊,心被泡软了几分,附耳轻语——
“孤知时安住在哪儿,帮孤。”
顾方池:是的,我利用了我自己。
【1】六率府:太子亲卫率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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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古寺(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