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胖子
“呦呦呦,十一殿下您当心!”在场的奴才们为拯救慕容殊,胳膊搭网,前赴后继。
可人家慕容殊誓将没谱进行到底,自个儿左脚绊右脚,偏偏不朝网里落。眼瞅大马趴已成定局,他忽又垂死挣扎,胳膊肘一拐,猛地揪住慕容瀛的衣角。
只听“吧唧”一声响,二位殿下同时倒地,且体位相当美妙——慕容瀛脸先着地,慕容殊则仰头栽在这块儿人肉垫子上。
得亏慕容殊就一骷髅架子,弱得随时能见阎王,否则慕容瀛冷不丁被这么一压,不死也得半残。
奴才们一看这还得了,七手八脚抬起慕容殊。那个小胖子最是焦急,众人之中就属他出的劲儿大。
“殿下,焦圈儿在这儿呐,在这儿呐!”这家伙叫得比死了娘还惨。
“嗯……好……”慕容殊一副欲/仙/欲/死的衰样,被一众人等搬回屋里。
慕容瀛站起来时,全脸飘逸着泥土的芬芳。松软的土地上明显有了个深坑,坑里出现个模子,精准描摹出慕容瀛的五官起伏。
“殿下,下下下……官告退。”县丞变成了大结巴,连滚带爬落荒而逃。
慕容瀛深长地吐纳一番,随后朝晏凝点头浅笑:“十一哥有那么多人护着,我也就放心了。”
克制、隐忍,慕容瀛的气度实在青天可鉴。不看脸,他伟岸的身影堪与太阳肩并肩。
慕容殊那一喊,便再度勾起这位殿下的回忆。
他对晏凝道:“大约是那场意外的一年多前,十一哥身边多出两个小太监来,以豆汁儿焦圈儿两味小食取了贱名。后来他入魏为质,只有焦圈儿跟了去,豆汁儿仍留在宫里。听刚才那小伙子的自称,应该就是焦圈儿了。”
那胖子身份几何,断然不出晏凝所想。他从前就是随侍慕容殊左右的小宫人。
质子府外日子逍遥,这家伙却没想着远走高飞,忠心程度可见一斑。
天黑下来后,慕容瀛又跟心腹几人商榷机要,晏凝则在庭园周边巡检。
刘嬷嬷正巧出来打水,瞧见晏凝,马上眼泛泪花:“晏大人,老奴看陛下方才睡得安稳,就知道是大人一路费心照顾。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这是我职责所在。”晏凝帮老太太拎起水桶,送她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嬷嬷,那一夜——”
“大人做得对!老奴一条贱命,没了不可惜。救得殿下,比什么都强!再说,老奴逃过这一劫,还不得照着百岁活?”老人家继续一路对晏凝千恩万谢。
纸糊的窗户,哪儿能挡住慕容殊的叫唤。这会儿,这位爷嚷嚷的不是别的,正是“小姐姐”仨字儿,一声气长一声气短,劲头惨绝人寰。
刘嬷嬷叹道:“不瞒晏大人,殿下醒来后就开始挂念你,光饭碗就摔碎了仨。”
小太监焦圈儿出屋迎接刘嬷嬷,却认不得晏凝就是当日买琴的大姐,也向她问好。
老嬷嬷加小太监的配备,慕容殊活命不成问题。想到火中痛下决断,晏凝到底心里有愧。为了补偿刘嬷嬷,她也得跟进屋去瞧上一眼。
慕容殊于榻上四仰八叉,依然维持着长发遮脸的造型,偏又露出眼下那粒儿朱砂,就着摇晃的烛灯,放肆地灼人眼目。
满脸褶子的老太太、头比牛大的小胖子、还有那号魑魅魍魉般的殿下,影影绰绰,画面太美。
晏凝请慕容殊安歇,又对刘嬷嬷一番安抚,这才告辞出门。随之,她却又联想到:慕容殊嚎过的歌谣里,奈何桥头的孟婆,刘嬷嬷许就是原型。
焦圈儿扒着门缝望了好久,才兴冲冲地回头:“殿下,人都走到九霄云外去了,你就歇会儿吧。”
也不知是不是这胖子乌鸦嘴显灵,慕容殊靠在床头再哼唷两声,真就没了下音,好似断了半截气儿。这可急坏了刘嬷嬷,给他又是拍背又是揉胸。
“嬷嬷别担心,我只是白日里多耗了些气力,”慕容殊两下咳一下笑,胳膊挥得像面条,“焦圈儿你个臭小子,多年不见,还不滚过来让爷瞧瞧。”
焦圈儿屁颠屁颠凑上前来,声音立马哽咽:“同在一座城里,却永远见不了面。殿下,我、我想你想得都发芽啦!”
慕容殊捧起焦圈儿的脸蛋,跟他脑门贴脑门:“你小子怎么也变猪头了?看来这几年,吃得够好啊。”
“改头换面,我明明是谨遵你的教诲!”焦圈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从身后掏出一捆翡白色的细木,小心翼翼送到慕容殊手里。
慕容殊从前有多疯癫,目下看着就有多正常。
他轻挑长眉,手腕一抖,细木便一根根连结到一起。
原来,这是一支可折叠的玉竹手杖,造工精良,打磨细致,上有机括相连,便于放置,也可调节长度。
“嬷嬷,着大火的那一夜,您不要老命往回奔,就为拯救这根棍子?”慕容殊掂量两下竹杖,冲刘嬷嬷方向转脸。
老太太“唉唉”点头:“殿下,这可是太后娘娘为了你能方便些,特请匠人给你打造的手杖,老奴能不惜得么……”
“嬷嬷救棍子,我去救嬷嬷!”焦圈儿骄傲插嘴。
慕容殊细瘦的爪子往这胖子脑瓜顶上一通胡噜:“她用得着你救?”
焦圈儿傻笑着抹净泪花儿:“殿下,我能给你提个建议么?”
慕容殊:“有话说有屁放!”
焦圈儿:“求你快收起那副公鸭嗓吧,听你说话,我尿急。”
“让你在外边浪了几年,还反了你了!”慕容殊作势打人,凶神恶煞,但嗓音当真说变就变。
这句话的音质清澄通透,余音飘飘然逸散于半空,韵味绕梁。
焦圈儿再跟慕容殊腻歪没两句,慕容殊就蔫成了黄花菜。
刘嬷嬷揪起焦圈儿:“行了行了一边凉快去吧,殿下身子骨不比常人,再受不得劳累了。往后,你有的是功夫黏糊殿下。”
“天天如此,不累才怪……”焦圈儿吧唧吧唧嘴,“不过白天那会儿,可真叫大快人心——”
“你个小王八蛋找死啊!在外头收了这么久的情报,你怎么还连隔墙有耳都不懂!”
“哎妈您轻点,再拧耳朵就掉惹——”焦圈儿龇牙咧嘴捋不直舌头,“我以后一定管住了这张嘴,不该说的话一个字儿都不蹦。”
老太太满意地斜眼,这才松了手。
人离开家久了,难免思乡情切。晏凝这一晚就做了个梦,幼时情景于梦中重现。
晏家的宅子,外围挨着环城水系。水上造桥,贩夫走卒往来不绝。穿开裆裤的年岁,她隔三差五到水边玩耍。
某一天,她偶然在桥头碰到个玩伴。那也是个小崽子,大不过她一岁,穿着齐整、讲话有趣儿,天晓得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俩人玩得投机,她就领他去看家里的西洋景——燕京幽都名副其实的奇景。
晏家院子里栽着棵花树,名曰如意金。秋风乍起的时节,盛开的花儿黑蕊红瓣滚金边,花香初闻清宁淡远,入肺却变得浓烈冶艳。更有意思的是,风一拂,这花儿就出响儿,叶瓣争鸣,听来仿佛佩玉锵锵。
小崽子想摘花,可惜个子太矮够不着。晏凝一伸胳膊,朝他显摆腕上的红绳链子。链上的袖珍香囊,装着如意金的干花,可是她娘亲手缝制的!
小崽子问晏凝,能否把这香囊送他。
“想要?让你娘去给你做啊!”晏凝一句话给他怼了回去。
小崽子不高兴了,拍拍屁股就走人。那一日过后,晏凝便再没见过他。小屁孩儿没头没脑,她转眼就忘了小崽子的模样,只依稀记得,他眼下似乎有小痣一点……
慕容瀛是此次行刺事件的主要调查人,然而被擒到的刺客无一活口,这事儿约略已成无头悬案。是以此后几日,他一直为回京事宜忙碌。
晏凝受慕容瀛之托,与众下属担起护卫之责,全权负责驿馆内的安保。她却不能放弃案件,暗中调遣人手,追查对象也不局限于走脱的刺客。
至于慕容殊,艳阳普照的大下午,下人们就会在院里树下放张贵妃榻,再把他搀扶到榻上,让他感受感受夏日暖风,以免在屋里边发霉。
他起初也算安分,顶多嚎嚎杀猪调。但日子越往后推,他就越不老实,要弹琴、要看书、要小姐姐,“小姐姐不来,那你们就都给我去死去死!”。
再后来,除了一老一小还在慕容殊跟前,剩下的仆从都不敢再来,就是瞅见了老太太煎药小胖子烧水,也得绕道而行。
历经数日的调养,慕容瀛那半拉脸面已然消肿,潘安玉貌重现人间。
燕帝圣旨在一个鸣蝉声幽的夜晚到来,慕容瀛终于获准调拨军队护驾。他当即与晏凝相商,次日上午启程返京。
晏凝对行程安排没有异议,却将刘嬷嬷也请到慕容瀛面前,对俩人道出斟酌多时的想法。
听过晏凝言辞,慕容瀛沉吟、刘嬷嬷讶然。那头小太监焦圈儿竟也呼哧带喘地跑来,大圆脸鼻血喷涌。
这胖子见着晏凝就嚎:“晏大人,殿下又闹腾上了!我这鼻子,就是被他拽过来的杯子砸中的!他说,如果找不到你陪他,他就一辈子跟这儿耗上啦!”
到目前为止,慕容疯子真面目算是开启30%了吧233
慕容瀛:好气哦,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慕容殊:跟我斗,嫩死你( ̄_, ̄ )
晏凝:我就静静看着你俩装逼┑( ̄Д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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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