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楚人
焦圈儿挠挠头:“啊?殿下,没啊,灯不是全燃着嘛,晃眼得很。”
慕容殊起初一愣,又低糜地咳了老一阵,随后高抬爪子,于广袖内抖上两抖,一身丧地扭头就走:“死胖砸,净瞎说。罚你明天不准吃饭……”
焦圈儿倾诉无门的委屈、以及强烈的求生欲,他自然是感受不到。
打淳宁殿返回含章宫,领路人从晏凝换回了焦圈儿,慕容殊的这一程,就甚乎可用“举步维艰”来形容了。
豆汁儿眼巴巴在宫门口望着,一见着人影,便呲溜奔过来,也免不了又和焦圈儿干一炮嘴仗。
赤隼火烧亦早从晏府飞回了大内,一面小憩飞檐,一面用锃亮的招子俯视苍生。
慕容殊回来后的头一件事儿,是让小跟班们点灯。
为他生活方便,含章宫里的火烛,本就是夜以继日的。
俩小太监虽然不甚明了他意图,可仍旧乖乖照做。
歘一下,殿堂之上又多了两排明晃晃的光。
慕容殊却摇头:“不行。”
豆汁儿焦圈儿一脸迷惑,吭哧吭哧又加火。
慕容殊又摆手:“不够。”
“啊?还来?”俩小太监大眼瞪小眼,继续依令行事。
“再点!”慕容殊不知在冲谁咆哮。
焦圈儿豆汁儿齐声求饶:“殿下,别介啦,屋子要烧着啦!”
俩小太监说得没错,含章宫里里外外的殿室,上至房梁下至地砖,都被灼灼光火包围,早已辉煌得让人睁不开眼。
慕容殊长眉一皱,眯眼观测的姿势保持了好一会儿,似是终于称心如意。
“汁儿,圈儿给你从皇奶奶那儿带了吃食,快去热热,别饿坏了。哦对了,有空你俩再琢磨琢磨,之前那锅的味道我尝了,还是不一样。”撂下这番说辞,人老先生便不再搭理两个小跟班,跌跌撞撞坐到了桌边。
桌上物事一堆,拓纸、刻刀、挫锯、料材,皆是木工所用。
慕容殊爪子一横,将东西全揽到身前,开始一样样鼓捣。
雪霜姿摇摆着绒尾,倨傲地踱到慕容殊脚下,蜷成个硕大的肉团子,很快喵鼾起伏。
夜有风霜,退到屋外的焦圈儿和豆汁儿,却均是汗水淋漓。
豆汁儿接过焦圈儿蛮横丢来的碗筷,装腔作势地吃两口:“你个胖子长进了,居然记挂起人来。”
“吃你的饭,少废话!”焦圈儿颓唐往石阶上一坐,变成条冻干的肥肠,没多久又哭唧唧道,“汁儿,你感觉到没,殿下的眼睛,好像、好像越来越坏了……”
豆汁儿面色一紧,拍拍胖子肩头:“圈儿,咱俩担心的一样。上午那会儿,我就在他面前,给他换桌上的灯油。他贴着火苗看了好久,差点被燎到了眉毛,才确信灯真的亮了。我看呐,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他现在那眼神,把母猪搁到他面前,他都能叫娘……”
斗转星移,又是一日。今晨阳光晴好,暖意攀升,晏凝眼见朝露待日晞,心情也很不赖。
别过赵太后和刘嬷嬷两位老人家,她便出了淳宁殿,转而行往含章宫。这必然是因为,昨晚和慕容殊分离之际,两人又有了约定。
那位爷说,希望能在她离宫前,再见上一面。她应允时没顾虑太多,现下再细想,倒觉得自个儿好不矜持,怎么由得那家伙,说一就是一了呢。
含章宫外,最先出来迎接晏凝的,不是豆汁儿和焦圈儿,而是一只鸟和一只猫。
赤隼火烧轻快得好比小麻雀,就差在晏凝头顶上唱歌,雪霜姿更是难得乖顺,揉蹭着她脚踝,大有求抱抱的意思。
晏凝遂随了老猫心思,温柔地搂它入怀,在大鸟的阵阵轻鸣中,翩然迈入宫门。
一个脑子异于常人的皇子、一胖一瘦俩小太监、再加两个兽类,这就是含章宫的全部配置,打麻将都还三缺一。
所以说,焦圈儿豆汁儿大清早地有事忙碌,晏凝一点不奇怪。
只不过,当她瞧清楚他俩在干嘛,总归是按捺不住好奇心。
前庭一侧配殿外,小瘦子和小胖子俩人,正照看着一口冒白烟的大铁锅,鞠躬尽瘁,全心全意。
稍微走近些,浓郁的糖香便扑鼻而来。
晏凝瞟一眼怀中的雪霜姿,是了,昨个儿她从老猫身间闻到的味儿,就是打这儿来的没跑。
豆汁儿焦圈儿是在熬糖,那好大一锅翻滚的糖浆哟,做个百八十斤糖葫芦,保准不成问题。再看俩小太监旁边,好么,果然是论麻袋称的红果。
“晏小姐,早呀早呀。”胖子瘦子齐抬头,一人挂一脸糖渣。
晏凝瞅了瞅大锅:“这是你们殿下让做的?”
焦圈儿尴尬回答:“是啊,美其名曰,‘寻找儿时的记忆’。”
“是吗,什么时候变三岁了。他在屋里?那我去了。”晏凝嘴上打着趣,却渐渐敛了笑。在她看来,慕容殊再怎么兴之所至,都不该如此“不务正业”。
“唉唉晏小姐,等等,”豆汁儿急匆匆地追上来,“那个,进屋以后,记得保护好眼睛。”
晏凝往正殿门口一站,即刻明白了豆汁儿的难言之隐。
这还是人待的地方么!白日里亮堂到这种程度,没被闪瞎了,也得被烤化了。
谁又成想,把屋子搞成这样就算了,慕容殊这朵大奇葩,此刻居然彻底不顾形象,躬着身子,四肢并用,大狼狗似在地上爬行。
此情此景,只令晏凝目瞪口呆。
这位爷还真是……放飞自我,毫无风华绝代美男子的觉悟。
慕容殊应是听见了声响,把紧贴着地面的脸一昂,冲晏凝所在方位道:“来的刚好。看,你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齐国踩在了脚下。”
随即,这位爷复又低下脑袋,朝旁边爬上两步,念念有词:“这儿是曾经的魏国,如今以淮水为界,南归楚,东归齐。往北去,则是我大燕。”
晏凝马上意识到,慕容殊缘何非得匍匐在地。
一张大到没边的地图,就铺陈在地面上,占据了屋内所有能下脚的地方。图上,是九州大地,锦绣山河。
她所处的位置,的确是齐国领地。而一旁的楚国,以及燕国东北面的大片区域,都有着密密麻麻的各种标注。
晏凝蓦然有所触动,一步斜跨,踏足楚地:“说服齐国对魏发动战争的,就是楚国。楚人野心勃勃,想要的,怕不止这几座魏南城池。”
她再度挪移,到达齐辖魏境:“齐国临海,水军强劲,楚人欲夺被齐所占的魏国东部,必同齐军交战于淮水。楚步兵盛而弱水师,与齐之争并无胜算。除非……”
话到此处,晏凝神色倏凛,跃至燕境又道:“除非能联合我燕国,双向夹击,方有歼灭齐军的可能。可我大燕向来独善其身,又怎么会……难道说——”
她迅疾转头,面向大燕东北边防。
慕容殊也在这时翻个身,不羁换成了坐姿,屁股蹭到晏凝脚旁,指腹于室韦、乌桓、柔然等国划过:“游牧铁骑犯我国境,真要打起来,必是场硬仗,我燕军军备完全不足以应对。楚人善刃,必主动提供兵器于我国,目的就是想我们感恩戴德,不得不出兵相助灭齐。”
晏凝目色凝重:“柔然虽已一统荒原,但按理说总该对我大燕忌惮几分,不至贸然侵略,这会否也是楚人从中煽动?”
慕容殊清冷哂道:“不无可能。”
国间外交、军间作战,都牵扯着经邦济世之命脉、数以百万之黎民。
俩人言语间,竟已纳万里沙场入帷幄。
“晏凝,你怎么不吭声了?还在想楚人?”慕容殊挥挥爪子,晃悠悠地站起身来,却又来了个载歪,差点撞翻一旁高立的灯台。
晏凝当然不会让他闹出火灾,足尖一提就抵住了灯台,手腕一翻又阻了此人前倾之势:“慕容殊,你眼睛不好还不当心点!”
“呵,对,我瞎……”慕容殊忽而像被剜了逆鳞,悻悻挣开晏凝的手,走个之字形,才踉跄到桌边,“我也不想的,可我就是瞎……”
“……我不是有心这么说,”晏凝愧疚咬唇,又见这位爷拿爪子可劲儿在桌上胡噜,“你找什么?我帮你。”
她说着就欲上前,可人皇子殿下铁了心要亲力亲为,在袍袖扫落一地木屑钉子后,举了样小玩物到晏凝眼巴前。
“我做的,送给你。”他又祭出了纯挚的孩童样,变脸比翻书还快。
晏凝略吃一惊:“浑天幻方?”
慕容殊浅笑:“和公冶先生那个可不一样。”
晏凝怔了怔:“昨晚你要我今早来,就是为了给我这个?”
“嗯。”慕容殊美滋滋地点头。
晏凝:“厉害不死你……喂,说真的,你无论做什么都一定千万小心,别伤到了自己。那……我先回家了。”
慕容殊:“就不问问什么时候再见面?”
晏凝回眸:“又来这套,说吧,你想什么时候?”
慕容殊突然低了头、垂了眼,在晏凝脑门上施以清凉一吻:“等你复原这枚浑天幻方时。”
晏凝心房千万头小鹿乱撞。这家伙太过出其不意,简直教她防不胜防。
可这感觉又极其美妙,她似乎……很想将之长久封存。
“那你有的等了。”她嗫嚅道。
“怎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慕容殊随意摆弄着她发梢,“也许快到你意想不到。”
出宫一路,晏凝的思绪纷乱游弋。
总之,是欣忭多过了忧急。
今儿个的晏府,却和前些时日大不同。慕名前来一睹神兽真容的民众,统统不见了踪影,晏府前街,门可罗雀。
晏凝纳闷不已,岂料甫一入内,就又听到娘亲的声音划破长空。
“晏闻道,你给我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晏夫人的盛怒,大抵是能把晏相国,一口气吼到城门外。
“小姐啊,你可回来啦!不得了,出大事儿啦!”几个老家仆,个顶个的愁眉苦脸。
“我爹又哪里惹我娘了?”晏凝火速赶往事发地点。
“哎,没法儿说,没法儿说!”
晏府前厅中,除了气急败坏的晏夫人、进退两难的晏相国,还有一束高大挺拔的身影。
这人……晏凝隐约可认。
读者老爷们,吱个声呗~吐个槽,按个爪,让我知道我做的事情有意义
感谢大家,鞠躬致敬
对于今日份的殊哥和凝姐,你们可还满意?
对于明日份的他俩,又有什么期待?
剧情进展到这里,和作者菌讨论讨论嘛~我也想求抱抱的说
能日更当然还是希望日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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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