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可以到处浪的季节又来到了。盖聂随着荆大导游瞻仰了纵横家前辈苏秦的封相台——期间因为荆轲不小心弄出动静导致两人被燕兵好一通追赶,去敬拜了昌国君乐毅的故居,然而分别的时刻总会来到。在辽河中的最后一块凝冰也化为春水之后,盖聂终于告别(摆脱?)了恋恋不舍痛哭流涕的荆轲、丽姑娘和其他墨家子弟,重新踏上了南行的旅途。
此次南行途中,盖聂尝到了离开鬼谷之后的第一次败绩——输给了道家人宗掌门逍遥子,虽然初出茅庐的十七岁少年输给年近花甲的一派掌门并不丢人,但那也是输。
起因是盖聂南行至齐国夜邑附近时错过了村镇,便打算在林间露宿一晚。而当他找到一个小湖考虑捞些鱼充饥时,临时起意打算顺手习练一下控水之术,便凝神屏息,凝聚起一包圆滚滚的水球,裹住一只左突右闯的鲤鱼慢慢地从水中升起。可惜鱼挣扎得太厉害,撞破水球逃掉了。盖聂锲而不舍地又用裹了条稍微小一些鲫鱼,先把水球沿着水面拖到岸边,又猛一抛丢上了岸。
盖聂很有成就感地活动了一下手指。在人前再正经,他到底也是十几岁的少年,无人之处偶尔也会放飞自我一下。他挖了个坑,丢了几个水球进去,又把刚才那条鱼放进坑里,继续去挑战更大的鱼和水球上升的高度。
他玩(?)得太过专注以至忽略了周围的动静,直到一道剑气向他背后袭来:“天宗弟子在东莱山附近窥探,是何居心?”
盖聂闪过剑气回身看时,发现是一位二十多岁、满脸警惕的青年。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几个差不多大或更小一些的少年,还有……他微微蹙了蹙眉:远远隐在树后的那个若隐若现的气息,才是最该留意的!
盖聂不想多事,赶紧解释:“道兄误会了,我并不是天宗弟子。”
青年显然不信,继续挥剑进逼:“是或不是,你到刑堂长老座前去解释吧!”
盖聂被迫拔剑防御,几招之后,一个悠然的声音徐徐响起:“木虚,你退下吧。你可不是这位小友的对手。若非小友有意相让,你的右臂,此刻已经不在了。”
“掌门师伯!”几位弟子纷纷敬礼。
须发斑白的长者从树后徐徐踱步而出,被叫做木虚的青年虽然不甘,但还是回身惭愧道:“师父!”
盖聂也同样不卑不亢地俯身施礼,解释道:“在下盖聂,多谢前辈解围。在下确非天宗弟子,请前辈明察!”
来人看去比鬼谷子年轻一点,步法沉稳,眸光有神,他打量着盖聂甩了下拂尘:“观小友剑法,确非我道家一脉,倒似有纵横之理。”
“前辈好眼力,盖聂确是鬼谷弟子。”
“只是不知小友从何处习得道家天宗的万川秋水?”
“惭愧!”盖聂再拜道,“去年我内功修行遇到瓶颈,家师授我几段心法口诀修以静心。我只知此为道家心法,却一直不知其名。还要多谢前辈解惑。”
“哦?”长者的目光聚了聚,重新上下仔细看了他一遍,“去年才学了数段口诀,今年便已可操纵至如此程度,小友当真是少年天才!”
“前辈谬赞!”
长者捻须微笑道:“在下逍遥子,小友该不介意贫道讨教几招?”
“讨教不敢当,请前辈多多指教!”
逍遥子身份在此,自然不可能直接拿剑跟小辈对砍,而是以内力御水攻击盖聂。盖聂初也想用内力引动水流相抗,但他的道家心法毕竟只是辅修,几招之内水流便被击乱,不得已还是使用纵剑术与之相抗。
盖聂修道家心法主要目的在于加强对内力分寸的控制和把握,归根结底还是要落实在纵剑术之上,这些日子的修行也确有果效。一时间小湖之畔珠飞玉溅,一老一少,一静一动,老的仙风道骨,小的清秀俊美,少年身姿灵动穿梭于水雾之间,画面极是唯美,几个道家弟子看得心驰神往。
然而最终,盖聂的形象还是被兜头淋下的一股水剑破坏了。他闪开了半边攻击,但右侧头畔的碎发还是滴着水粘在了莹白的脸颊上,肩膀被水淋透,锁骨上也挂了几颗水珠,微微狼狈之中却带上了另一种凌乱的美感——会让卫庄立刻咬牙切齿把人领走不给别人看的那种。
盖聂小小地激灵了一下,因为初春的水还是挺凉的。他收了剑恭敬地对逍遥子施了一礼:“前辈功力高深,我不能及。是盖聂败了。”
逍遥子哈哈一笑:“若是叫盖小友胜了,贫道以后在江湖上可就无颜见人了,小友只不嫌贫道欺负晚辈就好。”他很喜欢这个礼貌淡定、胜负不惊的少年,这孩子的举止之中透着一种与道家精髓极为相合的气度,于是他相邀道,“盖小友可是无处投宿?此前二十里是东莱山,乃我道家人宗道场。如不嫌弃,可愿同往?”
盖聂此行的目的本来就是见识百家绝学,掌门相邀岂有不从?便欣然前往,在东莱山住了月余,每日与逍遥子讲论切磋,收获自是不少。逍遥子得知他此行目的颇为称赏:“历来纵横家均为不世之才,然多眼高余顶,睥睨天下,‘诸子百家,唯我纵横’,对百家之人视如草芥。如你这般虚怀若谷者,真是凤毛麟角!此间向南二百余里是桑海地界,儒家圣地小圣贤庄正坐落于此。我与儒家掌门乃是旧识,待我修书一封,你携此信前去拜访,儒家应会以诚相待。”
盖聂再拜谢过,果按逍遥子所指的方向一路南来,然后……就被鬼女狠狠地坑了一把。
鬼女听得有趣,却也感慨道:“人和人确实不一样,你这小子从小有福,闭眼拜师就能拜入鬼谷,出门一趟遇到的也尽是贵人。那么,走了半年多了,你决定好日后的去处了吗?”
盖聂摇摇头:“赵王得位不正、昏聩无能,国有良将却郁郁不得用,其治已腐朽不堪;燕王无道,民愤极大,亦不堪为主;齐国女子摄政,纵有一时之治,终失于短视,眼下的太平繁盛,无非是秦远交近攻之策下的苟安……”
“你瞧不起女人?”鬼女威胁地眯起了眼睛。
盖聂与她对视,并未退缩:“商之妇好,秦之宣后,盖聂并不敢有半点轻视,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就如鬼女姑娘之武艺,盖聂也从未轻视。”
“这还差不多。于是,你的意思是这三国你都没看中呗?所以,离了小圣贤庄后,你还要往哪里去?”
“南下楚地。”
“哦,还没逛够……行吧!”鬼女无所谓地点了点头,起身到屋里拎出一块银子和一串刀币丢给盖聂,“砍坏了你的剑,我赔你一把。不过你师父也够抠门的,怎么出远门也不说给你把好点的剑!你下山到镇上找有间客栈的丁掌柜,告诉他你要买把剑。如果他问你是怎么找上他的,你就报我的名字。他认识懂锻造的工匠,齐国最好的剑,大概都在他们那里了。你不像卫庄那么矫情,肯定能挑到合手的!”
盖聂没有十分和鬼女客气,谢过了她就要离开,然而下山之前,还是犹豫地回过了身。
鬼女挑高了半边眉毛看着他,却就是不开口,等他先说话。
盖聂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鬼女姑娘,你……可有小庄的消息?”
鬼女一脸揶揄:“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能把这句话问出来。其实你肯跟我废话半天,就是想问这句话吧!”
盖聂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即脸颊烧红起来:他知道师父早已看破,却不知鬼女也已知情了,虽然鬼女以前也吐嘈过他们的创世合璧,但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一般的调侃。
“就你俩那点破事,有眼睛的谁看不出来?”鬼女一脸的不以为意,“盖聂,以后有话直说,别羞答答的像个姑娘!”
盖聂只得尴尬点头。
“卫庄在我妹妹那儿,我走之前活蹦乱跳,后来也没听说有什么不好。”鬼女的用词让盖聂黑线了一下,他想像了一下活蹦乱跳的卫庄,结果发现自己失败了。
“不比你无牵无挂,他是个有心结的,估计一时半刻不会离开新郑。反正你不是还要到处走吗?若真想他,经过韩国时去看看他就好了!”
“多谢鬼女姑娘!”不知是不是错觉,盖聂这句话听起来就是要比之前真诚不少。
“不过我的个人建议,你若是没考虑清楚,还是不要轻易承诺什么。”鬼女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我想卫庄大概不会告诉你,上次他因为与你置气心绪不稳,进入溶洞闭关修行时走火入魔几乎丧命。我不清楚那次是为什么,不过如果再来一次,我可不敢保证当时附近恰好有人能捞他一把。”
盖聂被这句话定在了那里,手脚发颤,浑身冰冷。卫庄突然全白的头发让他意识到肯定发生过什么,然而他不肯细说,盖聂看他身体确实无碍,只当是寒地练功过程凶险,却没想到,是因为自己……
如果当时没人发现……他简直不敢往下想。
“所以,意未决,莫轻言;若决心已定,则生死不移!”师娘和师父彼此深情凝视的微笑再次浮现鬼女眼前,她的眼中又浮起一丝伤感:现在,他们应该在另一个世界不受打扰地生活在一起了吧?
半晌无言之后,她抬起头,一眼又看到仍在怔怔发呆的盖聂,忽然觉得刚才脑海中那个场景里的两人若是换成盖聂和卫庄……她被自己雷了一下,赶紧挥挥手,“言尽于此,这毕竟是你们两人的事,我只多嘴这一次。儒家的流言我会解决,昨天是个意外,我保证不会再有人打扰你,包括我。至于以后,你不用刻意回避我,该怎么样就还怎么样。我们各有各的生活,本来也不会有太多交集。”
盖聂半晌才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过了几秒,反应过来,鬼女这句话,算是彻底跟他把魏家庄那一页揭过去了。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事。于是他再次谢了鬼女之后,就去街上购剑去了——毕竟,对于一个剑客而言,手中无剑太没有安全感了。
作为一个中间人,庖丁听到鬼女的名字之后,很尽责地没有多问盖聂的身份,直接带他到了墨家在桑海的铁匠铺。盖聂随手拾起一柄剑,立刻发现,这里的剑虽然外表看来并无特别,但剑身韧性、手柄涩度、剑格角度和大小都恰到好处,而剑身长宽、厚度和手柄的长度、直径规格都极为齐全。看似是一排同样款式的剑,但其实每一把的细微数据都有所不同。于是盖聂试过几柄剑后,挑出了最衬手的一把。
铁匠铺的老板冷眼看着盖聂流畅的试剑动作,突然开口:“小鬼,你剑术不错,那你应该看得出,墙壁上悬挂的那几把剑,才是真正的神兵利器。为何不试?”
盖聂顿了顿:那种带剑铭的剑一看就很贵的样子,他囊中羞涩,所以根本没考虑……
“试一下。”老板用下巴点了点墙上的剑,“这些剑的锻造大师说过,剑和主人,是互相选择的!”
于是盖聂在他“试一试,我不收你的钱”的鼓励下,从善如流地依次试过墙上的几把剑。不过一路试下来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而且有的剑还令他觉得颇不舒服,尤其是那把镌着“水寒”二字的剑,充满了彻骨的寒气。
老板失望地叹了口气:“看来,你不是它们的主人!可惜了!”
于是莫名其妙地做了很多无用功的盖聂还是带走了他最早挑中的那把无铭之剑。对这个结果他没什么意外也并不介怀,师父说过,命定之剑没有那么容易遇到,不必强求。
再次回到小圣贤庄,盖聂发现大家果然已经不再盯着他窃窃私语了,无形地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有些好奇:鬼女是用了什么办法,让流言这么快就消失无踪了?
这个问题在一位儒家弟子一脸讨好地拜托他帮忙跟“令姨母”商量商量明天可不可以偷偷送瓶高粱酒进来的时候得到了解答,平白降了一辈的盖聂一头黑线:他就知道,鬼女不会那么便宜地让他过关……
“所以,盖聂到底是你的什么人?”韩非无比好奇地问鬼女。
“你怎么不自己问他?”鬼女懒洋洋地捏着算筹算着帐:庖丁是个厚道人,高粱酒获利甚多,虽然鬼女表示过你带我进小圣贤庄就算报酬无须另付,庖丁还是每个月会给她包个分量不小的红封,说是对指点他们武功的谢师费。鬼女看他确实真心相赠,也就没再推辞,帮他挑出了几处解牛刀法的破绽,让他自己琢磨改善。
她现在也算进入富人阶层了……回想一下当年来桑海连块腊肉都买不起的日子,鬼女真觉得恍如隔世。
韩非在她用算筹算明白之前直接心算结束报出了得数,又苦恼道:“他那眼神跟冰块一样,靠近一点就凉嗖嗖,我哪敢呀!”
“……你连我都敢招惹,会怕他?”鬼女很意外:看不出一张小嫩脸的盖聂还挺有威慑力。
“我心虚……”韩非终于老实承认,“那天晚上颜路师弟喊起来的时候,就他出去得最快,我怀疑我回去时他就醒了,只不过不住在一个房间就他没来查看。而且你走之后,他回房前还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冷得……”他夸张地打了个哆嗦,“所以这些天,我晚上都是在老师这边睡的。”
鬼女鄙视地看了他一眼:“瞧你那点出息!”
“所以,鬼女姑娘,你就告诉我吧,他到底是谁?”韩非继续死缠烂打。
“我告诉你你能保密?”
“我肯定不会告诉他的!”
“少跟我打马虎眼!不止盖聂,任何人都不许说!”
“好!”
“答应得太快了吧?”
“这你可以放心,我韩非承诺的事,是绝不会食言的!”
鬼女观察了他一下,点点头:“好吧,还记得我那个一本正经、贤妻良母的弟媳吗?”
“…………”韩非一片片碎裂了。
等他把自己拼回去后,一脸沉痛道:“鬼女姑娘,我绝不会再相信你对任何人的描述了!”突然,他瞪大了眼睛,“等等……如果我没记错,盖聂,来自鬼谷派?”
鬼女轻轻一笑:“看你的表情,鬼谷派的名气,包括那个门规的名气,都还不小!”
“好惨……”韩非喃喃地说,“都可以给宫里的娘娘们写出戏了!”
“你敢!”鬼女威胁地敲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他们怎样用不着你操心!讲书!”
不知盖聂跟荆柯相处的时候,会不会时时在想他怎么处处都和小庄完全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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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聂在第一部时曾说,他受过逍遥子的指点受益非浅,姑且认为是小时候吧,等他再大点逍遥子就不够分量指点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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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小庄遗憾一下,没看见他家师哥湿身……不过他要是知道有这么一段非炸毛跟逍遥子老不正经决斗不可!PS:美如画的小师哥把道家弟子们看呆了~于是……聂姑姑和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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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哥知道溶洞一事得心疼坏了……话说鬼女各种偏向小庄,欺负师哥,师哥是没人疼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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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此文里,韩非是知道小庄和师哥的关系的,所以他大概猜得到小庄是个什么性子,才敢去不怕死地撩~
另外,韩非和鬼女的关系类似于……闺蜜?|||||||||||||||||||话说好想看韩非写的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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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10 意未决,莫轻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