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凌晨。
今天是各门各派回去的日子,我们定在上午十点下山。
这会儿天刚蒙蒙亮,趁着众人还没睡醒,我一个人偷偷跑上了落云峰。
清晨空气无比的清冷,峰上那可老榆树下那口狐狸洞依旧在那里,不过此时确显得分外凄凉。我想冲里面喊,喊糜袂的名字,喊小妖精,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我一个人站在悬崖边上望着空荡荡的崖下,回忆着和糜袂一起看云海的那一刻,出神了好久,直到日头升起才回过神来。
小妖精,我该回去了,再......见。
我多希望能再见啊。
刚走出几步,我停下脚步,跑回到崖边,扯着嗓子大吼了一声:
“这野鸭和火烧云真带劲呐!!!”
大院之中已经站了各门各派的很多人,背着行囊,带着伤员和同门的骨灰,准备下山回家。和来时那浩浩荡荡的二千人相比,这几百人显得异常凄凉。看的出来,经历这一战,法术界人员骤减,已显出落寞之势。
太行山给每派都准备了车,停在山下。师父的遗体,已经在山下的车里了。
师伯还要留下来些日子,和一些掌门商议后续的事。娴子抱着闫璐的骨灰盒,走在最前面;兮挽着苏羽跟在她后面;梁军恢复的很快,身上虽然还缠着绷带,但已经能够自主行动了。温寻坐着轮椅,顾晴阳在后面推着他,我在旁边,准备下山路上背着他。
离别不似相遇,各个门派的熟人之间,也没有了来时那般热情的招呼,只有默默的点头示意。
一辆辆汽车匆匆开走,各门各派的人都带着无尽的悲痛和疲惫,踏上了回家的归途。
鬼魅山上,悲伤的氛围笼罩了整个部落。大殿之上,师娘握着师父冰冷的手,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她很平静,平静的有些让人害怕。
师父的遗体,闫璐的骨灰,温寻的断腿和苏羽的毁容,这一切让四小只完全接受不了,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战争的残酷。
除了师娘、魏叔魏婶以及四小只和我们几人之外,大殿之中还有一个女子,跪在师父遗体前泪眼婆娑。她年纪与我相仿,齐齐的刘海,长发挽起,脸颊微胖,有一些婴儿肥。这人便是我一直从未谋面的四师姐,宁小桃。
听四小只说,她是昨天回到部落的,那时还没有人通知她师父逝世的事,不知她如何得知的。
娴子照例向师娘事无巨细汇报着整场战争从头到尾的情况,从闫璐的战亡、梁军的重伤、温寻的断腿、苏羽的毁容以及我伙同妖狐救走公主,以至师父为将功补过不得不带伤追逃,遭遇狐二双双阵亡的一系列经过。
四小只和那位四师姐听闻我伙同狐族救出公主的时候,异常震惊的看着我。师娘全程都比较平静,或许是因为之前的电话里她已知了不少的信息。
我跪在那里,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其实这一刻我很想逃跑,我没有脸在这里面对他们。我已经准备好接受一切责罚,哪怕是处死我。可我知道他们不会,所以我还是想逃,但不是现在,因为师父还没有安葬。我已经想好了,等师父下葬了,我便退出部落,我配不上这里。
娴子刚刚汇报完,一抹蓝光从门外闪了进来,停在了我的面前。电光火石间,我只觉脸上一阵闷痛,身体已然飞出老远。我下意识的爬起身,还没反应过来,蓝光又闪了过来。我的喉咙被死死扼住,身体被高高举了起来。
是师叔。
大殿上之上,只有兮脱口喊了一声“师叔不要”。面对着明显处于暴怒中的师叔,众弟子无一人敢开口阻拦。
“云朗,放下他。”师娘缓缓道。
师叔忿忿的转过头看着师娘。“师姐......”
“放下。”
师叔手中紧了又紧,终于一甩手将我摔在地上。
师娘对一旁的魏叔道:“联系小璐的家属,商议安葬事宜。”
师娘说完,对师叔道:“云朗,过会儿看完你师兄来书房找我,我有事和你说。”说完,转身走出了大殿。
师叔走到师父的遗体前,呆立在那里,久久不发一言,但眼中那少见的悲伤之气却无法隐藏。
黄昏时分,魏叔找到我,将我带出大院走到一处山路下,指着上面说:“你师娘在山上等你,说想单独见见你。”
我谢过魏叔,顺着山路蜿蜒而上。
到了山顶,远处一座崖边,师娘的背影坐在那里。
“小二,过来。”师娘头也不回的说。
我走了过去,跪在了师娘身边。
“跪着干嘛,起来,坐这。”师娘柔声道。
我想了想,起了身,坐了过去。
师娘看着崖下漫山的枯树荒草,半晌道:“整个部落的弟子当中,你师父最喜欢你,你知道吧?”
我没有说话。
师娘又问:“可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弟子不知。”我轻声道。
师娘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张照片递给了我,“你看。”
我接过照片。照片已经老旧的发黄了,上面是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男婴。
“这是?”
“再看看背面。”师娘说。
我翻过照片,发现背面用圆珠笔写着五个字:何其牛满月。
师娘见我有些发懵,解释道:“他叫何其牛,是我和你师父的孩子,照片在他满月那天拍的,二十多年了。”
师娘喟叹一声,继续道:“这名字是你师父想了一个月才想出来的,开始我觉得不好听不同意,可你师父一直跟我念叨,何其牛何其牛,多么牛,多好的名字啊!我经不住他软磨硬泡,便也同意了。”师娘说着,兀自笑了。
“只可惜,这孩子命不好,只在这世上短暂逗留了几个月......他比你大一岁,如果还在的话,也该像你这般大了。这事鲜有人知,是我和你师父一辈子的痛,我们也很少提及。”
师娘说着,温柔的揉了揉着我的头,又道:“但是,十年前的一天他在太行山回来之后,又提到此事。也就是在收你为徒的前几天。那天他很高兴......岂止是高兴,他简直是激动是兴奋。”
“他说,当初法术界决定永远囚禁在监视范围内的那个孩子,竟是鬼魅之身,而他已经说服法术界同意收之为徒了。我开始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可是他那会儿异常激动的说,我们的孩子叫何其牛,比那个孩子大一岁,那就是大牛,而那个孩子叫二牛,又是鬼魅之身,这是上天注定派给我们的第二个孩子。
他还说,虽然现在的你看似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但随着你越来越大,法术界一定不会再允许你这样的自由生长,一定会将你永远囚禁在太行山,以保证你永远产生不了危险。
他问我,如果是我们自己的孩子,我会愿意看见这样的事发生吗?他跟我保证,一定会带你走上正途,成为一个正直善良的修道之人。”
师娘说到这里,我早已泪如雨下。我想起自己曾一次次的怀疑师父,一次次的给他惹了很大的麻烦,现在想想真是太对不起这个老头,也太对不住师娘了。
师娘仔细的收起了照片,看着远方对我说:“孩子,不要自责了,放过自己吧。你师父的死,不是你的错。他命数到了,没有你这个小小的因,也会有其他的因。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在做你认为正确的事。师娘也认为你做得对,而且你有足够的勇气去做你认为对的事,这是很了不起的。”
此时的我,实在忍不住,哭出声来。
“师娘,对不起......我没脸面对您,没脸面对师叔,没脸面对部落的师兄师姐......师娘,等师父安葬以后,我打算......退出......”
师娘哀伤的看着我,轻轻的摇摇头。
“小二,不可以,你是男人,你不能逃避,您要扛起你的责任。部落现在这个样子,在这个时候你怎么可以选择离开?”
“呜呜......师娘,我真的没脸再待在部落了......”
“记住,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不要再提离开,不要哭,我还有很重要的事和你说。”
师娘突然严肃起来,很久才又开口道:“小二,接下来的事除你之外,只有云朗知道。为了大家的安全起见,你还不可以和部落其他师兄师姐说,至于什么时候可以说,我想到了合适的时机你自然就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