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间,元初只觉一阵清风将她托起,抚过她头顶发梢,挠过她脸颊颈侧。
“莫离,别闹我。”元初含糊道。
那清风仍在往她身体里钻,钻进四肢百骸,轻柔温润席卷全身。
“你别——”元初终于睁了眼,又立马住口。
莫离睁着眼,望向她笑意盈盈,两人几乎贴在一起。
见她醒来,莫离勾勾她的下巴,红唇缓缓贴近。
“阿初……”
媚意入骨,呵气如兰。
头顶发麻,元初忘了呼吸,愣愣地看着莫离一寸寸靠近。
可实在太漫长了些,元初脸都快憋红了,莫离还是在离她几寸的位置,好似无论如何也无法贴近。
她急了,慌乱地抬头去靠近,却只听得一声“哎呦”。
眼前的景象瞬间消失,只余下一片黑暗。耳边的“哎呦”还未停歇,元初用力睁眼,便见莫离正捂着鼻子一脸哀怨。
莫离细眉微蹙,不满道:“你这是梦到什么了?叫我名字就罢了,怎的还撞人呢?你是不是在梦里打我了!”
元初赶紧坐起来,本欲去看莫离伤势,听闻莫离问她做的梦,她又哆哆嗦嗦地把手按下,身体也微微扭开不敢看莫离。
“好啊,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在梦里打我了!”见元初这个反应,莫离鼻子也不捂了,同样从床上坐起来,伸手就要去闹元初。
“平日见你乖巧听话,还以为你我相处融洽,不曾想原来你对我不满已久,在梦里都要发泄一番!”
元初被逼在墙边,想辩解,可又实在不好意思将梦里的情景说出来,最后只能干巴巴转移话题道:“你、你阳影面具的阴币可攒够了?”
莫离放开元初,哼声道:“你对这面具倒是上心,也不知原因何在。”
元初指着窗外的天光,小声道:“天快亮了,若是阴币已攒够,你早些戴上,也好……也好……”
“也好”了半天,元初也没“也好”出个所以然来,偏偏莫离还好整以暇一脸探究地盯着她,就是不肯接话,偏让她自己说完。
元初下了床,原本她还有些困意,被刚刚那个梦和莫离这么一堵,她实在难以和莫离再待下去,只想早早避开。
“你早些戴上面具,也好吃我等会儿给你做的馎饦。前几日在后山摘的果子你若想吃,我也可以洗净了备上一些。”
不待莫离回应,元初逃也似地去了小厨房。
待到天边的曦光从云团中破开,将整个天际都渲染成暖黄,元初才擦擦手从小厨房中出来。
桂花树下藤椅轻晃,树叶依旧片片打旋儿落下,竹桌上摆着两碗光白滑嫩的馎饦,另有一碟香酥蜜果。
元初盯着那藤椅有些发愣。
她知道莫离就在那里,可藤椅上怎会依旧空无一人?
“呆站在那里做什么?快些过来。”
元初回神,端了两碗甜羹汤出来,朝竹桌这边走来。
是阴币不够吗?若是莫离无法显形,那她精心做的这些,莫离岂不是都尝不到了……
脑海中各种想法纷至沓来,元初坐下后只顾低头看桌上的吃食,丝毫没注意到就在她对面,一股幽蓝灵力直而快地打向桂花树树顶,接着,一片落叶便晃晃荡荡落在了元初面前。
元初拾起这枚落叶,一抬头,便对上莫离饱含秋水的桃花眼。
漆黑如墨的面具上刻纹繁复,将莫离的姣好容颜遮挡,只露出那双让人望之动情的媚眼,和总是含笑微扬的红唇。
“我这般,阿初可还满意?”
缕缕晨光铺在莫离身上,柔顺长发如瀑如缎,隐隐地泛出柔光。眼中秋波和唇边媚意丝丝生情,将空气中的那桂花香都发酵为媚丝,直让人闻之头晕目眩。
原来阳光下的莫离是这般模样。
元初双唇微启,欲言又止。她不敢再看下去,匆匆垂下眼,随意抓起一个蜜果塞进嘴里。
不能再满意了。
饭毕,按照与卞娘从安二人约好的时辰,元初和莫离收拾好便出了门。
元初习惯性勾出玉佩,见到身侧的那人,才后知后觉莫离已经可以在白日显形了,又满足地塞回去。莫离没有错过元初的这一举动,只是她心中却不是满足,而是愈来愈盛的担忧。
这小道士曾说这枚玉佩事关她的姻缘,自己附身其上多次,不知是否会对她的姻缘造成影响?若是误了人家姻缘,也不知得扣多少阴德……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之间都无人说话,直到行至卞娘屋外的结界处,元初注入灵力探上去。
“结界的缺口被修补了。”
莫离上前,先是仔细端详,较之先前,这结界屏障上缠绕着几丝黑气,原本纯正的仙法掺入了阴法。
她用灵力感受了一番,说道:“想来是从安的手笔。”
幽蓝气流自莫离掌心溢出,沿着结界屏障铺开,最终都在结界某一处汇合。莫离向下一按,被阴法填补的缺口再度打开,她拉着元初就要往里进。
元初刚把传音镜掏出来,正欲给从安传音,不成想莫离直接把结界又给破开了。
“你那个太慢了,还是我这样快得多。”待两人都进了结界内,莫离如法炮制,又将那缺口补上。
于是元初默默将传音镜又塞回去,只是嘴上小声关心道:“你心口的伤尚未好全,还是少用灵力为好。”
莫离早已往前走去,并未听清元初的嘟囔,元初也不在意,快走几步,跟上莫离。
两人来到卞娘家院门口,元初注意到院门前方不远处的土地颜色和周围不同,要更深重一些,似乎是才被翻新过,埋进了什么东西。
门扉大敞,卞娘坐在堂屋中,正在刺绣,听到门口的动静,抬眼一看,连忙起身相迎。
“二位仙长快请进。”
卞娘将二人迎进来,对元初倒还好,可她对莫离总有些犯怵,这人虽然笑着,但她一见到莫离,就会想起招魂那一夜这人眼里的冷酷和杀意。况且现在莫离还戴着一个漆黑阴森的面具,卞娘愈发不敢看她。
莫离不知卞娘心思,就算猜到了也只做不知。
这一桩善事非她本意,甚至还劝过元初多次不要掺和,若非元初,她只会冷眼旁观,是以表现出来总不够热切,让人心生畏惧也在情理之中。
元初没注意这二人的暗流涌动,她环顾一周,不见从安,疑惑道:“卞娘,从安不在吗?”
闻此,卞娘眼神恍惚,有些歉意地回道:“在二位仙长过来之前,我和从安正将那石棺埋进土里,从安突然说什么结界有变,去看了才知道是阿千来了。阿千知道从安之前离世一事,可她不知从安现已还阳,一见到从安,她就……晕过去了。”
元初和莫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
卞娘接着说道:“阿千现下在内室躺着,还没缓过来,从安自知吓坏了她,便去市集买些小玩意儿零嘴作为赔罪。”
元初问道:“我能去看看她吗?”
“自然。”
得了主人家应允,元初掀起内室门帘走进去。石棺已经不在,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被布置得温馨起来,渐渐有了家的感觉。
阿千虽然躺在床上,但睁着眼一眨不眨,直直盯着天花板。
“阿千?”元初坐在她身边,轻轻拍了拍阿千的手臂。
阿千的眼球僵硬地转动,见是元初,原本惨白无血色的脸一下子垮下来,直接往元初怀里扑来。
“呜呜呜呜元初姐姐!有鬼呜呜呜呜!”
莫离和卞娘这时也进来了,听到阿千的话,两人脸色都闪过一瞬不自然。只是卞娘是因为从安,而莫离……
“小阿千。”莫离走近,就站在元初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一幕姐妹情深。
阿千从元初怀里拔出脑袋,愣愣抬眼,对眼前的这个姐姐有些印象,却又不记得在哪里见到过。
阿千问道:“你是?”
元初要提醒,被莫离一瞥,悻悻住口。
“小阿千不记得我了吗?”莫离将手指搭在面具边缘,刻意软下声音道:“你元初姐姐在河中救下你时,我也在的,我叫莫——”
阿千还环着元初的腰,又被莫离的话吸引,十分专注地听她说。刚听到一个“莫”字,眼前这个一席素蓝的柔媚女子忽然摘下面具,下一瞬,阿千眼前只剩虚无空气。
“离。”
阿千耳边又突兀响起一声。她脸一白,终是想起来那一天元初对莫离的介绍。
“啊啊啊啊啊啊!鬼姐姐!!!”
一旁的卞娘饶是已经知道莫离是阴界人,也被眼前这一出大变活人吓得一愣。
莫离笑得脆生生的,将面具戴好,说道:“我们鬼也有好坏之分的,阿千你不用害怕,我不吃人,对吧,元初?”
“我不吃人”这四个字,莫离是特意看着元初说的,当初这个人也是和阿千一样,吓得半死。
元初听懂了莫离言语中的打趣,粉唇轻抿,横过来的视线却又轻飘飘的,比起埋怨,倒更像嗔怪。她轻轻扯一下莫离的衣袖,视线不知该停在哪里。
“你别吓她。”元初转头过来安抚阿千,“阿千,莫离她就是爱捉弄人了一些,不是坏人,也不会伤害你,你不必害怕。”
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埋在元初怀里一动不动,莫离瞧着瞧着便觉得有些扎眼了。
屋外响起一串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之后,内室的门被推开。
“卞娘,我回来了——你们……”从安拎着吃食,脸上的笑淡下去。
莫离见了,哼一声道:“怎么,不想见到我们?”
从安只淡着个眉眼,并不言语。
一旁的卞娘忙接过她手里的吃食,往阿千怀里一塞,再对着莫离和元初道:“怎会怎会,我与从安俱都十分感激二位仙长的再造之恩,此生合该铭记于心才是,如何不愿见。只是从安她性子一向寡淡如水,对其他人事皆是这般,还望二位仙长莫要介意。”
从安瞥一眼卞娘,又垂下眼,轻声道:“嗯,没有不愿见。”
元初本就没放心上,各人有各人的性子,她从不强求。卞娘和从安已经话至如此,她也略还礼道:“莫离也没有别的意思,你们都别放在心上。”
言尽,她又扯扯莫离的衣袖。
莫离便学着从安方才的样子,只不过每个动作都充满了刻意。
“嗯嗯是,我没有别的意思。”
之后从安和卞娘去做饭,阿千还是不敢出内室,抱着棉被发呆。元初和莫离二人便站在院门口闲聊。
莫离回想起适才从安看向卞娘的眼神,笑道:“她们还真恩爱,方才在内室,那从安显然不愿多说,卞娘看她一眼,她便乖乖开了口。”
元初恍然,难怪莫离回应得要那般刻意,原来是在打趣人家。
“你方才也像极了小媳妇……”元初含糊嘟囔道。
莫离眉一挑,问道:“你说什么?”
元初张张嘴,扭身往前走几步,别扭道:“我是问,你不是说人死后要先饮下孟婆汤,之后才可进入阴界吗?从安应是将过去全忘了才是,如今却像是从未忘过一般。”
莫离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刚才,有说这么多吗?”
“……”
元初沉默,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便来到了那一处颜色较深的土地。
莫离追上,笑道:“你这是说不过就逃走吗?你可还记得招魂那日,还阳术尚未开始,这院中便黑气沉沉,当时我就感受到了,似乎是某种禁制被解开,这黑气才会如此浓郁。”
元初一边听,一边弯腰抓了一把泥土,“你被下控魂术就是因着吸收了当日的黑气,想来那黑气中大有文章。之前都无事发生,却偏偏在招魂那日黑气陡生。”
元初将手里的泥土拍净,捡起一根树枝,开始在地上写字。
“现下有几个疑团我们尚未弄明。”
她写下“黑气”二字。
“这黑气从何而来,又是从什么时候进入从安体内的,招魂那日为何会突然变得浓郁,以及……它进入你体内是偶然,还是必然。”
元初目光深沉,十分专注地盯着地上的字。而莫离只看了一眼那几个字,便将视线停驻在元初脸上。
元初又写下“从安”。
“从安在这件事情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是参与者,还是只是幕后黑手手中的剑?”
最后,她写下“绛冥草”三字。
“绛冥草究竟有何作用,值得幕后黑手如此大费周章。幕后黑手的目的又是什么?卞娘只是一个绣娘,要说那阿千,也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这两人身上有何可利用的?为何会找上她们二人呢?”
元初还在沉思,莫离夺过她手里的树枝,在“绛冥草”三个字上点了好几下。
“你莫不是忘了,这绛冥草,可是我们拿出来的。”
~假期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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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阳影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