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城的人最喜欢的就是与时间赛跑,不过比的是谁跑得慢。
与其说是赛跑,不如说是在同时间漫步,他们起得比别的地方的人晚,当别人说他们懒时。
他们不是说:“这是因为经度不同,日头起得晚,我们自然就起得晚了嘛。”
还有就是说:“横竖人生时间就这么多,多睡一会儿少睡一会儿,又有什么关系呢,宽心宽心…”
大概这就是雁城人特有的时间观念,造就了很多游客来这里会觉得时间被放缓,日子变惬意通脱的原因。
几天暴雨过后,电视新闻连续播放着各村子山林里的泥石流滑坡,还有救灾情况。
雁城每个人都知道这个新闻每年必有,也就随便谈谈,风一吹就没了后续。
大家关注的,是昨天的一则新闻,这则新闻又让大家回到了三年多以前对那桩奇异案件谈论的兴头上来。
“最新消息,昨日下午三时,我市警方破获了一起重大贩卖人口团伙的窝点。我市一直以来,多部门展开打击人口贩卖行动,最终在一废弃村子里破获,解救了11名失踪的孩童。
“离奇的是,警察进去的时候,6名犯罪分子纷纷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受伤情况各有不同,最严重的是一名27岁男子,手脚全部骨折,半边脸颊被石头砸烂,目前送往医院,正在救治当中……”
大家听着这报道,又开始细说起过程的奇怪之处。
“所以说,当警察收到消息进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成定局。那么,是谁告知警察他们窝藏的地点?还是说里面有警察的卧底?”
“我看是不是他们窝里斗?下手那么狠,哪里像是警察作为?”
“难不成分赃不均?”
“反正就是离奇,不过比起三年多以前那宗离奇案件来,这个算小了…”
“对对,当年也是闹得满城风雨,到现在也没有结果…”
“新闻从来都是报了上文没下文,大家伙儿看个新奇,难道还真的去追着后续看?”
“就是,喝茶喝茶…”
茶馆继续往日的忙碌,瓜子花生,油饼热茶,麻将香烟…
“掏耳朵…掏耳朵…”
丁零当啷……丁零当啷……
何景明站在客栈院子里,拿眼去看那云幕卷尽后露出的晴天,月桂树枝头上的风铃,下面的木牌左转转,右转转,神情担忧,紧张地等着电话。
电话一响,赶忙接急问:“陈律师?到了吗?那我来接你,安排好了,直接就过去…”
“来了?”
谭易在一旁问,杨子齐也着急地想一起去,刘凯正拿着熬好的粥从餐厅出来。
“来了,我去就行了,回来告诉你们情况,不用担心,陈律师看了案件过程,证据不充分,很快会放人…”
说完匆匆忙忙出了客栈院子,趋车开往车站。
等何景明一走,谭易就和杨子齐从刘凯手里拿了餐盒去了医院,接替杨大姐回客栈休息。
王念念躺在病床上刚刚醒过来,虚弱地问:“我爸爸呢?”
“你爸爸在家等着你呢,你好好休息,恢复力气就可以回去见他了。”
谭易对王念念说了慌。
“那他怎么不来看我?”
“他脚受伤了,也想快点儿好了,好跟你见面呐。”杨子齐也在一旁解释,“饿不饿?要不要喝点儿粥?”
王念念只自己哭,并且责怪自己:“都是我不好,我乱跑…”
病房门被打开,贺伟带着人走了进来,见王念念苏醒,上前寒暄:“念念?我是洛婉的爷爷,你还记得我吗?”
王念念擦了擦脸上的泪:“记得。”
……
在看守所见到阿桂的时候,阿桂神色慌张,不知道是因为被问太多问题没答上来,还是因为此次案件对他的定论。
他仰起头紧张地问:“何大哥,念念没事了?”
“没事了,你放心。”
何景明和陈律师在他对面坐下,他是以律师助手进来,才得以见阿桂一面,脸上全是心疼。
“王阿桂是吧,”陈律师拿了本子,资料放在一边,“现在,你可以把事情经过全部告诉我,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阿桂望了眼何景明,见他点了点头,放下心,双手自然放在桌上,开始讲诉那天发生的事情经过。
“那天我带念念去阿梅的电影院看电影,去的路上她说想吃糖画,她转着一个花篮,很激动,但是需要花很多时间,于是就等得久了些…”
陈律师挑选重要的信息在本子上记,何景明依然目不转睛地去瞧阿桂,才半月不见,突然就发生这么大的事。
“也是我不小心,好奇看老板怎么去做那个花篮,等做好转头的时候,念念就不见了…”
“她突然不见的?中间你们有什么对话没有?”
“有的,她说:我的运气真好,能转到个花篮,我看别的小朋友都只转到蝴蝶,老鼠,兔子……还有…她好像说了句:有猫咪。我以为她说的是糖画,如果当时我没那么专心看糖画,追上去就不会被抓走了。”
“你怎么知道王念念是被抓走了?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发现她不在我身边,就喊了两声,她没有回答我,我就很担心,她从来不会离我太远,肯定是出了事,所以我就问一旁的树:知道一直跟在我旁边的女孩儿去哪了吗?他们…”
“你等等…”陈律师打断他的话,“一旁的树?”
“嗯,”阿桂知道这对于他来说一定很难理解,“是路旁的树…”
陈律师定睛去望他,然后偏头看向何景明,何景明对他点点头:“你可以选择相信他,虽然你不太能接受。”
“那…你继续说…”
陈律师写字的手停了。
“我就骑上我的电瓶车,一路问,一路找,得知念念被带上了一辆灰色面包车,我问什么样的,有什么特点。知道那辆车的车尾出过事故,左边车灯撞坏了,就顺着这个再去问,最后到了一个废弃的村子,找到了那辆灰色的车。”
“一路都是问的树?”
“一路都有树看见,进村子以后,许多树就告诉我,这里有6个大人,11名小孩,我问他们知道我女儿念念吗?她穿着一身粉色连衣裙。树都说今天才掳来的,昏迷不醒。”
“然后你就自己进去了?没报警?”
陈律师继续不可思议。
“我只想进去把念念找出来回家,没想过要伤害谁。”
“你们谁先动的手?”
“是他们…”阿桂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我说把念念还给我我就走,他们就笑,说不认识什么念念,说我找错地方了,可是房外的树说念念就在里面一间屋子里,我就没管他们自己进去找,他们就拿棍子铁棒打我。”
“那个时候还的手?”
“那个时候没有还手,因为我听见有小孩儿哭,我就顾着喊念念的名字。”
“棍子打在你身上哪个位置?”
陈律师又开始记录。
“后背,手肘。”
“之后呢?”
“之后从其它房间跑出几个人,他们6个就一起上来打,我觉得他们碍事,就挥手打了他们。”
陈律师翻了翻资料,拿出一张纸还有几张照片,指着问:“是他们吗?”
阿桂看了看点头说:“是。”
“那,这个人的伤,手骨脚骨骨折,左边脸被石头砸烂,是你在什么情况下打成这样的?”
“当他说念念已经被他闷死的时候。”
“他是在什么情况下说的?”
“我忘了,”阿桂脑子里仔细去想,想不起任何细节,“当时很乱,他们在喊叫,说赶紧喊人过来,还说现在要不要跑,然后我就听见这个人对着我大喊,说念念已经被他闷死,就算杀了他也不会活过来…”
“于是你就没了理智,当时,你是想要杀了他吗?”
“没有,我只是不相信他说的话,但他还是不停地说,我就拿了旁边的石头朝他的嘴去砸……”
问好具体细节后,陈律师摇摇头又点点头,收拾好东西准备走。
何景明对阿桂说:“别担心,你不会在里面待太久的。”
“嗯,”阿桂眼里闪着泪光,忍着没往下流,“如果我出不去,拜托你帮我照顾念念。”
“不会,不可能的,你放心,别瞎想。”
何景明坚定自己的信心,也坚定他的信心。
“还有,何大哥,谢谢你。”
出看守所,何景明就紧着问:“陈律师,这个案子,照理说不可能作为刑事案件立案的。”
“看起来只是防卫过当,不知道是谁以杀人未遂立案调查,这个我得去查查。”
“杀人未遂?这是个什么说法?”
“不用太担心,证据不全,侦查没有结果就会立即放人,主要是…谁想要一个立案侦查的机会…”
陈律师低头思量了片刻:“我先去拖我在雁城的师兄问问看,你别着急,下午我给你回话。”
“好,我送你去。”
………
“你说你当时追着一只猫咪在街角拐了一个弯,然后身后有人掳你进了一辆车,后来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嗯。”
“那你爸爸怎么来救的你,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
贺伟出门来,对着张春:“拿王念念的DNA和王阿桂的做个对比。”
“不是已经知道不是阿桂的亲生女儿了?还需要做这个?”
“万一将来需要,可以作为证据…”
张春察觉出贺伟的想法,也没去质疑,往医生办公室走。
贺伟先去了一警察局分局,调查了监控,这次除了废弃的村子,其它监控具体拍下了阿桂一路的行踪。
案发前几个小时内的监控,贺伟都在仔细查看,不想放过任何细节。
看到最后都大同小异,阿桂就是骑着那辆电瓶车,走走停停,每每停下来就仰头对着什么说几句话,随后点点头说几个字,然后又开走,一路到了那村子路口,后续就无从知道了。
一切看起来就像是阿桂自己找着了什么线索一步一步找到了人贩子窝点。
贺伟背着手,来回踱步,烦躁感袭来。
“王阿桂,为什么,为什么你身上到处都是疑点,却又找不着任何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