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橦回来,瞧见绿绿鬼鬼祟祟出了门,略一寻思,也顾不得旁的,跟了上去。
临江熟稔的替江月白把覆眼的白绫子重新绑一绑,压声,“主子,方才我找了人来问,他们说君后月余前才被萧道隅亲自送回燕国来,听闻是前尘尽忘,属下琢磨这件事不简单,当初您把眼睛挖给君后,咱们就回了陈国,当中错过了许多,想来是萧道隅有什么盘算。”
江月白微额首,“不论他想盘算什么,眼下我都要帮阿楚。你派人去昙中请相里老药师,越快越好,什么都不如燕国君一句话,他说传位给谁,那就是铁板上钉钉,容不得更改。”
临江说是,“这样好,只要让燕国君开口,一切就能尘埃落定。”
江月白做质子那年,正逢燕国鹅毛飞雪。少年都是慕强的,彼时的燕国君孔武有力,治国有方,在他眼里是强者,他也曾以此为目标努力过一阵子,后来还能在雪山里头强撑着一口气,等到有人来救他,也算是得益于燕国君潜移默化的影响。
得知燕国君忽然瘫了,就觉得不太对,只不过当时陈国大乱,他自身难保,而且燕国曾要治他于死地,他也不想管,隔岸观火,正好看热闹。
眼下,阿楚自己一个人在燕宫,他就绝对不能袖手旁观了。
郭后方才被江月白冷嘲热讽过后,这半天一直很安静,没有再继续插言。
秦楚捉杯喝酒,提起来储君之事,招招手让纯禅过来身边,挑眉望望席面上的众人,起身拉着纯禅下来给在座的朝臣揖礼。
“众位叔伯大臣,纯禅自幼被放逐辘辘河,没有人记得他过,我母后生前敬着大家,以礼相待,燕国立储依老祖宗的规矩,是立嫡立长,长兄苏木皇子早夭,理应纯禅继位,我父君尚且还在世高坐庙堂,纯禅就几次被追杀,而我也曾被自己人追杀过,诸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如此被欺么?”她拉着纯禅拜下去,恳切道:“求诸位叔伯为我们主持公道,若我父君还能开口说话,又怎么会让我和纯禅如此可怜呢?”
底下的大臣们本来就心向秦楚这边,倒不是因着此时看她姐弟可怜,着实是因规矩如此,大家心里头透着亮的,治家就是治国之根本,真扶持赢粟继位,何以服众?到时只会助长正妻嫡子被欺压的风气,岂不是整个燕国全乱套了?
为首的老臣子,八个人站起来四个,去扶秦楚和纯禅起来。
布大人说,“帝姬,小皇子,我等为臣,替国君分忧是本分,帝姬性子随足了国君,虎父无犬女,我们岂能看着帝姬和小皇子受欺?”
没站起来的四个老臣子里头,有郭后的长兄郭缜,他自然是站自己亲妹妹一边,替郭后说话的,听布珩泰安慰秦楚,气的手中筷子都掰变形了,冷哼道:“布大人说的倒是轻巧,立储也要看本事,扶持一个阿斗有什么用?就算是嫡出,也要让天下人臣服罢,黄口小儿奶毛还没退干净,就想大权独揽?咱们武将们不服。”
秦楚皱皱眉,“郭大人不服?那怎么才服?”
郭缜蹭的站起来,酒杯一摔,走上前来,恶狠狠盯着秦楚,去指纯禅,“若他能在此把我撂趴下,我就服他。”
刚才看着自家妹子和亲侄女被秦楚责骂,他坐在下头就气的肋骨疼,偏偏她妹子又被江月白呵斥,再怎么说,也是燕国的君后,也是有体面的人,这口气他咽不下去。
这一出戏,会惹怒郭缜,本就在秦楚意料之中,不过让纯禅和郭缜交手,肯定不能够。
她说不行。
“如果一个臣子,都能随便对皇子动手了,那我皇室不就成了齑粉,风一吹便烟消云散?皇舅若执意要打,就由阿楚来罢,过招的时候还烦请皇舅手下留情。”
郭缜咬着牙,“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燕国内乱,秦楚知道,萧道隅早就已经详细的告诉过她,可真碰上这样的事,她心里还是觉得有点不能接受,郭缜仗着手里头有兵权,就敢这样耀武扬威,给她和纯禅下不来台,可见,她确实要站出来肃肃朝纲。
秦楚做个请的姿势,“国舅,咱们去外头罢,屋里也施展不开拳脚。”
纯禅拉她的袖子,摇头,“阿姐你别去。”
她摸摸纯禅的头,“你听话,去守在父君身边不要乱跑。”
纯禅倔强的愣着头,也不动弹,就那么抱着她一只胳膊,不松手。
她无奈,只得拉纯禅,“很多东西,我们要自己拿回来,不拿回来,还等着别人拱手相让吗?”她弯腰,低声道:“你放心,姐姐师承南歧神宫,还怕打不过这些凡夫俗子?”
纯禅不说话,抿着唇倔强的就是不松开她。
她无奈,“那你跟姐姐一起,看着姐姐怎么替你撂倒他。”
纯禅猛点头,总算有些笑模样。
她领着纯禅跟郭缜往外走,还没出殿,走在前边的郭缜突然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郭缜吃痛的惨叫一声,继而爬起来,怒目圆睁扫视一圈,大声呵斥,“是谁?用这种下三流暗算人。”
江月白抬起小指挠挠鬓角,略笑了下,“方才不小心,酒杯飞了出去,打到郭大人了,我这酒杯没长眼睛,不知道敬着主子,没尊卑的玩意儿,还是扔了的好。临江,替我换一盏。”
郭缜怎么听不出来江月白这是在指桑骂槐,挤兑他不尊君臣之道,偏偏拐着几道弯的骂,听得出来驳不回去,酒杯又打在他腿弯处的麻筋上,这下子坐在地上起也起不来,还能打什么?
他一张脸死气沉沉的,试图提醒江月白,“陈国君你别忘了,当年你在雪山里头差点冻死,是合德帝姬冒死把你背出冰天雪地,你才捡回来一条命。”
有时候,就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件事是江月白心里头最伤情的,已经好些日子不愿意提起来,至今为止,他也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明明就是阿楚救了他,可却和秦琬扯上了关系。
秦楚也很好奇,秦琬是出于什么目的去救的江月白,那个时候救江月白,是因着两人有情?
可看今天这情况,倒是不像。
萧道隅给她勾勾手,示意她回来坐着。
这次他来,就是想看看江月白能为秦楚做到什么地步,当然,如果逮着机会,让江月白遇到点意外,陈国没了国君,对天岁是有很大益处的。
他斟酒自喝自的,同秦楚举举杯。
秦楚此时闹不明白江月白到底要做什么了,她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如江月白自己说的,他是来帮她的。
她对萧道隅略笑了笑,也没回去坐,别有深意的望着江月白。
似乎是心里有个声音在蛊惑,鬼使神差的就让她很在意这件事情,很在意江月白的回答。
江月白冷了脸,“郭大人在说什么?当年苏木带头,伙着几个皇子把我扔进雪山里,那年是天岁二十一年,您说是合德帝姬把我从雪山里头背出来的,这事儿我仔细琢磨过,天岁二十一年合德帝姬不过三岁,如何背我出雪山?”
郭缜一愣,有些傻眼,再看看秦楚,他忽然大笑,“哈哈哈,果然是这样的话,就怪不得陈国君如此后悔,这是欠人一双眼睛一条命,之前还了眼睛,这次是来还命的吧?”
萧道隅皱了眉。
他一番谋划,被郭缜在这时候挑破,弄得人尽皆知,往后就会进退维谷,阿楚知道了前因后果,一切都将终止,这是个难题,没有解决办法,只能让郭缜现在就闭嘴去死。
江月白这会儿腿肚子转筋,两个山核桃的力度不小,他埋怨秦楚下手也忒狠了些,咬咬牙,忍疼的档口也顾不得回郭缜的话。
郭缜见他没话可说,更是笑得癫狂,“没想到你江月白也有这么一天,真是活该,你不敢说,我替你说,当年你心里记恨燕国,所以才坚信是合德帝姬救的你,全都是为了折磨你的君后,因为你偏执,不愿意听陈国君后的解释,甚至弄瞎了她,害她跳崖,如今天岁把人复活了,你又后悔了?想要弥补你犯下的过错了?可惜人家早就不记得你了!”
萧道隅一袖手,“多嘴多舌真是惹人讨厌啊。”
随着他的动作,郭缜的话戛然而止,也不知为何,七窍流血就倒了下去,乌黑的浓血浸透金丝锦地毯,扩散到秦楚的鞋尖处。
秦楚脑子里一个女人被往眼睛里灌毒的画面一闪而过,惊的她一身冷汗心梗不已,好半天才缓过劲,脸色煞白。
瞧她不太对劲,萧道隅过来扶她,“我瞧着你脸色似乎不太好,还是让萌橦扶你回去罢。”
秦楚半靠着他,方才脑子里的画面再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是觉得浑身发冷,抖得厉害,嗫喘道:“我头有些疼,你扶我回去罢,萧哥哥。”
萧道隅心疼,问她还能不能自己走。
他扶着她,能明显感受到她身子在发抖,就连抱着她一只胳膊的纯禅也很担心,一脸担心的看着萧道隅,“姐姐的手好凉,身子抖得好厉害。”
江月白听后着急的爬起来,踉踉跄跄到秦楚身边,自责道:“都怪我,阿楚,你有没有事?”
萧道隅打横把秦楚抱起,错开江月白,冷声道:“江月白,不许你碰她。”
江月白的手停在半空,竭声道:“让我送她回去,让我陪着她。”
萧道隅的声音变得又寒又利,“痴心妄想,你以后离她远点。”
秦楚紧紧搂着萧道隅的脖子,牙齿打颤,“萧哥哥,我的头好疼,快送我回去罢。”
萧道隅也不敢迟疑,踏步流星的就走,江月白站在那里,一边摸索摸索一边问,“阿楚,阿楚,你还好吗?你在哪里?”
临江过来扶他,“主子,萧世子已经把君后抱出去了,我扶你走。”
他握着临江,着急,“一定是刚才郭缜的话把她吓到了,你快带我去看她。”
郭缜的话就像一把利剑戳进江月白的心窝子,他确实是把当年的仇记在了她身上,所以拿到秦琬求救信的时候,便什么也不想了,明明就是破绽百出的话,却给了他折磨她的理由,可他错了,她不好,他只会更不好,她不开心了,他就会更伤心,报复非但没有让他快乐起来,反倒让两个人一起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老天待他不薄,能给他重新开始的机会。
所以,这次,谁都不能伤了她。
他不允许。
临江一路扶他跟着萧道隅到秦楚的寝殿里来。
雪下的越发大,寝宫燃着红烛。
萌橦从秦琬那里听完墙根回来,半道上就看见自家主子被萧道隅抱着往寝殿这边走,也就跟着回来了,这会儿她正在给秦楚煮茶。
水沸了,她端着水往屋里来,撞上江月白和临江,压根也没理人。
临江拽住她,问她,“萌橦,君后怎么样了?可好些了么?”
萌橦打开他的手,瞪他,“谁是君后?哪家的君后?我们帝姬还未出阁,你在这里胡诌毁她清誉?怎么这么不要脸。”
临江脸一红,叫她说的臊眉耷耳,“萌橦,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如今君主他是诚心诚意对君后好。”
“呸。”萌橦翻个白眼,故意大声道:“真新鲜,你家主子突然良心发现了?他那样的人,有良心吗?横竖,我家主子如今是天岁的人,跟你陈国再无瓜葛,做人还是要点脸皮的好,现在知道对我主子好了?还是想再诓骗回去,让他挖一回眼,逼的跳一回崖?”
江月白坐在那里,知道萌橦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萌橦说的没错,他也不想反驳,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萌橦撞开临江,急匆匆进了屋。
临江走过去安慰江月白,“主子,等会儿萧世子走了,咱们再进去看君后。”
“她不能原谅我了,临江。”江月白搓着手,身上已经落满了雪,他起来,恭恭敬敬在门口跪下来。
临江七尺的汉子鼻子一酸,“君主,您这是何苦?”
“她难受我也难受,跪在这里我心里就好受些,就让我跪着罢。”
萌橦出来换过几次茶水,都是冷眼而过,回来嘟嚷,“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愿意跪就跪着,跪死了还指望谁会心疼?”
秦楚裹裹被子,“萌橦,你在说谁?”
萌橦把茶壶一放,气道:“还能有谁?江月白,杀千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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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