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怪楼里的小伙计她每天都想跑路 第38章 夷珠番外三

长久又混沌的沉眠后，她醒了过来。

入目是一片盛开的绯红花朵，一簇簇地挂在枝丫上。她坐起身，身下是一个矮矮的床榻，铺上暖黄色的锦被垫子，床榻周围放满了五颜六色的果子，不知道是不是长生摘下来放在这的。

这里归期林，她陪着长生来过几次。

有人坐在一旁等候，一身绛红色的袍子，从头罩到脚，屈膝坐在花丛间，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搭在右膝上，修长白皙的手指从宽大的罩袍下露出，指尖正在膝上轻扣。

“大仙？”从陈旧泛黄的故纸堆里翻找出眼前这位神秘人的身份，她带着些许不可置信，唤出了他的名号。

“你是来带我回乐水村的吗？”

大仙抬起头，取下头上的兜帽，侧过头来看她。

是一张极为年轻的脸，长发懒散地垂落，束在颈后，不似阿叙那般令人惊心的容颜，面前的这位大仙容色平淡，眉眼好像从画中描摹出来，像一方沉潭，又让人移不开眼。

他笑起来，眼睛弯弯地眯起，道：“我叫童生，你——想回乐水村？”

她点头应声，不然她又能去哪里呢？

“可是...”童生指了指她的心口，“你被挖了心，回到乐水村会被当成妖怪烧掉。”

她茫然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低头掀开衣襟看了一眼，心口的确被挖开了一个大口子，露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血窟窿。

“你现在还有意识，是因为这里是泠月仙山，你一回到人间就会立马死去，而且，”他停顿了一下，笑容不减，“因为你是献祭于月婪天罚之人，灵魂不会转生，你这种不能轮回的魂魄，会被带入地底彻底消弭。”

“哦。”她低低地应了一声，什么转生轮回，她其实并不在意。

“我有一个好去处，你愿意么？”他问，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她迟疑了一下，看着面前笑意盈盈的人，之前就是被他骗来泠月山的，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又要算计什么，她低头看了一眼空洞洞的胸膛，想着她已经是死人了，便应了他：“好。”

童生还是带她回了一次乐水村。

她回到曾经婶娘家的草房子，门口坐着一个小孩子，正捏着一根小木枝戳泥巴玩。

草房子已经被修整过，屋顶的茅草换成了更为坚实的砖瓦。

“姐姐，你找谁？”小孩见有人来，站起身腼腆地问。

“你知道王大婶住在哪里吗？”她脸上挂起温和的笑意，低头问。

童生站在院子里，静静地看着眼前她询问，并不阻止。

小孩脸上有些迷茫，指着一个方向，她顺着指引望过去，是一片树林子。

“那是...坟林？”

婶娘已经去世了，她在泠月山待了不到三年，原来人间已经过去了六十多年。

屋里传来陌生妇人的说话声，她慌乱地逃走了。

人间没有她的归处了，从此，她就是孤魂野鬼，无枝可依。

后来，她就来到了这里——童生造出的万敛境。

他展开一副巨大的绘图，将半数凡尘都敛入其中，里面的人和物都不会意识到自己所处一片幻境中，日升月落，春雨冬霜，一切都和境外的世界没什么不同。

她跟着童生，在这片虚妄之境里到处游荡。这里同人间并没有什么区别，或者说，这里其实就是人间，只是所有人和物都被禁锢在同一个幻境中，等万敛境消散后，一切回归原点，生离死别、爱恨纠缠都将散如云烟。

当真是黄粱一梦啊。

她也就沉浸在梦中，渐渐忘了自己已经死去。

直到有一天，她看见白蒙蒙的天被强硬地撕开了一个裂口，就像巨石落入静湖，瞬间掀起狂风巨浪。也就是这时，她才知道，童生造出万敛境，不惜将半数凡尘都卷入幻境中，只是为了保护一缕残魂。

可进入到境中世界的“怪物”仍旧强大到不可思议，顷刻间山石俱灭，日月陨落。

童生不得不造出第二重梦境，使得那缕残魂不断轮回于他人之梦中。在那些带有强烈执念的梦中世界，“怪物”不是主宰，力量会大大削减，童生也无法直接干扰因果，只能在梦境结束后一遍又一遍地收起残魂，再入梦境中轮回。

其实那并不是“怪物。”童生告诉她，那是一个诞生于混沌时期的神灵，为早已消亡的旧友，万年间不曾停歇地追逐其残余的魂魄，曾经他也是个令人敬仰的神明，被所庇佑的精怪唤作“御君”。

童生与御君就这样不知疲乏地轮回了六百多年，在经历了无数轮回的梦境后，出了一个变数。

童生说凡人乃身虽心动，有时因强烈的执念会做出神明无法做到事情。数次轮回后，陈怀微无法接受姜嬉玉的死亡，在御君从其身体中脱离，想要夺去那缕离体的残魂之时，硬生生地割裂了御君一半的神识，成了半神之躯。就这样，白姜没了玉公主，多了一位不老不死的陈王。

御君负伤逃离，万敛境得以重回宁静，那缕残魂也不必在无数梦境中轮回。

童生出了一次幻境，回来时满身伤痕，为那缕残魂造了一具完美的躯体，模样看起来是个小女娃，和姜嬉玉死去时一样的年纪。

东无骨醒过来的时候，意识和五感都未恢复，像初生的婴儿，童生就一遍遍地教她说话，行走，写字，慢慢变成一个“正常人”。

“今天的字帖临摹完了？”

“没有...但是你写的字不好看，我不想临摹了，你找一本好看的字帖！”

“不好看？呵，白给你捏了两个眼珠子，早知道抠掉了。”

“你抠掉好了，反正脸我也不喜欢，你怎么不给我找个像夷珠姐那么好看的脸？”

“人家那是天生的！”

“我不管！”

二楼又传来争吵声，夷珠轻轻哼着曲儿，切着萝卜丁，昨天东无骨说想吃萝卜烧牛肉，今早童生就把牛肉买回来了。

过了会儿传来“噔噔噔”地下楼声。

“夷珠姐，今儿吃什么——哎呀有牛肉，今天吃萝卜烧牛肉吗？”东无骨问她。

她笑着点点头，东无骨果然抱住她的腰身左右晃动：“夷珠姐真好，一点都不像那个老妖怪，真讨厌！”

她笑出声，故意恐吓：“可小声点，让童叔听到了今儿就没得吃了。”

东无骨果然捂住嘴，在她身后小声地骂起来，一边骂一边伸头往大堂看。

虽然御君暂离了万敛境，但童生并未松懈半分，他说御君的执念是不死不灭的。他仍旧不断地搜寻着不同的梦境，越强烈的执念越不容易受御君影响，御君在其中的力量就越弱，就越容易被杀死。

童生开了一家戏楼，将收集而来的戏本子编成词曲，由她吟唱，他会在二楼观察客人们的反应，若是面色平平，这个戏本子就会被废掉，若是她唱完了客人们还回味无穷，犹如在梦中，他便会把这戏本子收藏起来。

东无骨就成了这家戏院的小伙计，童生为其贴了往生者咒，东无骨就不记得前尘旧事了，干干净净了无牵念的一缕魂魄，又有了新的身躯，算不算是一种轮回转生？

有了东无骨的戏楼变得很热闹，小姑娘吵吵闹闹的，有时会缠着童生学厉害的法术，有时会要童生带她去街市上玩耍，童生惹她不高兴了，她就偷偷把童生的脸画成大花猫。

有了裂口的万敛境并不安稳，时常有凡尘里的精怪发现了裂口进而发现了万敛境的秘密，有的会尝试突破裂口逃出去，有的则会直接上门找到童生，妄图杀死他夺取力量。

童生出去了一次，过了很久才回来，久到东无骨从无拘束的开心到每天坐在戏楼门口望着街口，问她：“夷珠姐，那个老妖怪什么时候回来？不会死在外边了吧？”

“死了才好，死了我就不用还债了。”东无骨嘴上这么说，但仍旧每天都坐在门口。

童生回来的时候正下着大雨，他推门进来的时候，身上并没有沾染上丝毫水汽，东无骨见他回来先是一愣，接着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怎么？怕我死在外边？”童生笑眯眯地说。

东无骨“哼”了一声，转头不去看他：“你怎么回来了？死在外边才好呢！”

童生掏出一个物件摆在她面前，是一个水晶做的花冠，在明光下折射出绚丽的光点。

之前东无骨看她戴上点翠花冠，很是羡慕，只是那只花冠太大，东无骨戴不了，款式花哨又夸张，只能在台上戴戴。

见童生掏出花冠，东无骨马上换了脸色：“童叔你真好！你是天底下最最好的大好人！”说罢，欢天喜地地拿起花冠摆弄起来。

童生找了个借口把东无骨支到后院去，从怀里掏出来几个果子，她拿起一个看了一眼，晶莹剔透的果子里长满了雪花般的纹路。

“阿叙说雪珍果已经分给族人们了。”童生道。

她没有说话，拿起果子咬了一口，汁水明明是甜的，入了嘴却泛起一股酸涩之感。

她想起阿叙说过，月婪的仙阵很厉害，神仙也解不开，料想童生是借用了月婪的仙阵隐去裂口。

换了心的阿叙应该更厉害了吧，不知道月婪族有没有结束天罚呢？

她想着，又听见后院里东无骨的声音，像是缠着童生要讨要什么。

“不可以。”童生仍旧如往常一样拒绝。

“你真讨厌！”东无骨仍旧如往常一样痛骂他。

只是...一切的因果都结束后，童生会放东无骨去轮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