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故遥 第14章 夜半见鬼

檐外孤月隐，窗下草丛秋虫时时鸣。

书生在书箱中一顿翻找，数了一百文钱，整整齐齐码在石头前，同她拱手作揖道：“有劳小娘子照拂。”

许是因为与香烛纸钱放在一块，池微隐隐嗅到了纸钱的气味，又想到闻道长家中的胭脂鬼，身上也是这样的气息，不禁有些发怵。

万一是冥钱呢？她不太敢收。

两两沉默，好生尴尬。

那书生不自觉开口：“小生敝姓唐，名怀恩，敢问小娘子是哪里人士？”

池微道：“姓池，临安人士。”

此去临安不过二三十里，比起行万里路，此时不过刚出了家门。

唐怀恩道：“小生亦是临安人士。”

“哦。”池微只顾往火堆里添柴，没抬头。

唐怀恩无言，这是面对雇主该有的态度？

听着屋内生柴哔剥，屋外狂风大作，却迟迟未闻雨声。

他径自起身，想往屋外去，池微折了根枯枝，随手一扔，钉在门框上，道：“别出去。”

他道：“小生欲更衣。”

池微道：“已经三更天了，忍着。”

祠庙里燃着的篝火，火舌张牙舞爪，星火直燎到房梁上，烤得她面皮发热，却仍觉得后背寒津津的。

她转身翻着包裹，寻着那枚师父给的护身符，看着那文文弱弱的书生，又看看同样柔弱的自己，于是终叹口气。

罢了，还是自己留着吧。

再抬头时，那书生已然色变，指着她的身后哆哆嗦嗦：“你……你你你竟是……”

“我怎么了？”池微回头一看，空无一物。

她只顾低头敲着那毫无反应的玉盘，自然不知，落在那书生眼里，她身后的墙面上投下一道庞然兽影，双目猩红，张着獠牙。

未等她反应，唐怀恩忙背起书箱落荒而逃。

池微跑出门去，冲他喊道：“钱不要了？”

回头看着石头前那几摞孤零零的铜板，竟成了无主之财，当真可怜，便由我暂且好心收留着吧。

可又回想师父的教导，不能收此不义之财。

池微咬咬牙，下定决心，还是忍下心中惧怯，抱着神祠中的夜明珠追了出去。

那人走不出这片荒野，只能沿着来时路不停地打转。

脚踩着枯草窸窸窣窣，旷野之中回荡着女子阴恻恻的哭声，听得池微头皮发麻，耳侧嗡嗡。

她停了下来，捂着耳朵气喘吁吁，心中默念了好几遍净心诀。

再看向零落芒草中的书生，好似魇着了，只顾着慌忙而逃，竹书箱上多了些什么东西，他也浑然不知。

“大哥……求你别跑了。”

夜行无火，月色也被重云遮蔽。

池微却清楚地看到，坐在书箱上的那只女鬼，长发散披，随着他在崎岖的陌上颠簸，湿答答的头发缠绕在脖颈，遮去其下的鲜血淋漓，七窍流血。

而池微一副疲惫之姿落在她眼里，却引得她咯咯发笑。

远处祠庙外拴着的驴也在叫。

好吵。

追了许久，池微终于追不动了，索性停了下来。反正，如今谁也走不出这鬼地方。

她捧着玉盘碎碎念叨着，不管是师父还是师兄，好歹有个人来帮帮我吧。

可惜，没有人搭理她。

好在那书生是终于跑不动，停下了。

坐在书箱上的鬼怪，在诡异的骨折声中转动头颅，黑而长的发丝从头顶垂下，缠住了书生的脖子。

池微暗道不妙，紧握玉盘，一手掐诀，叽里咕噜念着咒，只是毫无反应。

没有金光乍现，也没有天罗地网。

“救……救命。”

梁怀恩半跪在地，扯着勒住脖颈的发丝，几近喘不过气。

池微忙冲上去，抄着手中玉盘，便朝那女鬼头上招呼了两下。头骨轻易地碎了，沾了她满手的血污。

女鬼转过头来，一双空洞的眼窝凝视着她。

正犹豫着要不要再砸几下，书生踉跄着起身，书箱上的女鬼顺势滑落，扑在她身上。

池微大叫出声：“啊——”

“鬼啊！”

一时间，那鬼怪也被她身上的护身符灼烧得吼叫出声。

她忙念道：“生居天地，禀受阴阳。请神下降，与我神方。诛尽鬼谋，收摄不祥。急急如律令！敕。”

玉盘之上，金光乍起，驱散了鬼魅。

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女鬼，化作一团黑气消散，脖子上再无湿漉漉的长发垂下。

终于念对了，池微躺在草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听着心跳如擂鼓鸣响。

那书生也才刚顺了气，面色涨红，只是见了她，依旧是跑。她伸脚去绊，前者一个趔趄摔在干草堆上。

池微骂道：“有没有搞错，你不怕那鬼东西，怕我？”

只见他抱头泣涕：“狐仙饶命，小生无意冒犯，愿将财宝悉数奉上。若真要索命，只求您准许我去祭拜完亡妻……”

“你看清楚，我是人，不是妖精。”池微坐直起身，烦闷至极。

梁怀恩此刻哪敢抬头，依旧蜷在稀疏的芒草中畏畏缩缩。

“回去。”她开口，是命令的口吻。

见他嵬然不动，池微手中玉盘哐哐朝他天灵盖上乎。借着夜明珠的微光，见他的双眸恢复了片刻清明。

“清醒了吗？”

池微又重申道：“回祠庙里去！”

梁怀恩点头，捡了散落的香烛，背上书箱，与她一并走在生满野草的荒道上。

池微问他：“你书箱里的东西极易招鬼，这一带饿死鬼多，确定还要带着么？”

他揉着吃痛的脑袋，却不曾犹疑，只道：“须得去祭拜亡妻……”

“……”池微一时语塞，命都快没了，还想着这事呢。

梁怀恩紧紧扣着书箱的肩带，又问：“池娘子，你会驱鬼？”

“嗯。”她神情恹恹，“会一点。”

他问：“小生斗胆，明日一早，可否请你带我寻到上山的路？”

池微道：“迟衡山，且不论有无豺狼虎豹，说不定山上有很多坟冢，亦有执念不散的孤魂野鬼……”

似乎意识到他这也算不情之请，梁怀恩叹了口气，道：“抱歉，恕小生唐突，本就是我的私事，不该劳烦您的。”

池微道：“陪你上山，是另外的价格。”

梁怀恩道：“您开个价吧。”

她略略忖度，道：“五百钱。”

“……”梁怀恩总会被她开口前的气势唬住，总以为这人会狮子大开口。

且当她是个积善行德的修道之人吧。

回到祠庙里，见石头前的铜板已被收走，他忽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便取了钱袋来，将几粒碎银悉数奉上，郑重道：“小生此行只带了这些盘缠，悉数奉与小娘子，还望您收下。”

“真……真的？”池微见了银子，登时两眼放光，连步子也挪不动了。

早说你这般大方啊，害我连报价都抠抠搜搜的。

梁怀恩道：“不敢有假。”

池微收了钱，笑嘻嘻道：“此事包在我身上，明日定将你完完整整地送到迟衡山上。”

梁怀恩咽了咽口水，总觉得她这话说得奇奇怪怪。

池微把护身符丢给他，自己则在火堆旁静心打坐，守到天明。

翌日一早，她收拾了行囊，囫囵吃了几块糕点，又朝神祠中供奉的石头摆了摆，祈求完神仙保佑，便牵上那驴子，为雇主开路去了。

翻到包袱里的朱砂，池微心想师父果真料事如神，连遇着鬼打墙的境况都算到了。

她让书生帮牵着驴，自己则每走几步，便往地上撒几粒朱砂。

梁怀恩看着肉疼，劝她道：“小娘子，你这朱砂品秩上乘，想来价格不低，省着点用罢。”

池微道：“我没有五谷，便只能用此物来代替了。”

虽已用了朱砂引路，走着走着，还是回到了原处。看着路面上醒目的朱砂印迹，池微好生尴尬。

她道：“不好意思，我再试一次。”

梁怀恩眼皮抽了抽，不敢多语。

就这般绕来绕去，走到原处两回，遇着死路三回，最终，朱砂都快用尽了，池微才带着他走入一条完全陌生的小道。

道旁立着一座石砖砌的神龛，神龛里没有牌位，只供奉着块石头。

池微听师父说过，这叫石主。当受霜露风雨，以达天地之气，故用石主，取其坚久。

她往神龛前放了三块糕饼，虔诚地拜了拜。

将入山林了，池微又默念“仪方不见蛇，仪康不怕虎”。

总之，内心愈是惧怯，便愈加讲究。

刚到山脚下，便远远见着一棵歪脖子树下立着一老叟。身形佝偻，骨瘦嶙峋。身着灰尘仆仆的麻布旧衣，拄一根枯木拐杖。

此处无风。

若是有风，池微还真怕那老叟经不住这风，或是身上的旧衣一遭风吹，便化作尘埃散去了

“咳咳……”

老叟也遥遥望见他们，清了清嗓，沙哑道：“两位后生，别再进山去了。”

梁怀恩上前同他行礼道：“敢问老先生，我前年也曾到迟衡山来，今年怎的就多出了这讲究？”

老叟道：“别问了，回去吧。进了山就出不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池微好像见到这老头儿嘴角沾着些甘露饼的碎屑。

实在怪异得很。

她心中已打了退堂鼓，却还得征询她那雇主的意见：“你觉得呢？可还要上山去？”

梁怀恩道：“自然要去的。”

“唉。”老叟沉重叹了口气，“老朽好生劝告，怎的一个两个都执意上山？须知前几日，亦有如你这般的青年，有去无回啊——”

池微道：“不听不听。”

“不听老朽言，吃亏在眼前。”老叟一敲拐杖，激起满地尘土。

池微道：“等我老了，我也要去同年轻人胡说八道。”

既收了钱，纵是刀山火海，也要陪雇主去走一趟的。

那跟截枯木似的老头儿，最终也没拦下二人，只能任由着他们一意孤行，又朝着他们的背影喊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呐——”

听得池微心里发毛。

梁怀恩道：“其实听那老先生一番话，小生心中一阵后怕，幸而有小娘子一腔孤勇，敬鬼神而远之，小生才敢继续到这山上来。”

池微艰难道：“我我我我我也怕的。”

能不能点个收藏呀～

数据一直凉，作者也害怕的(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夜半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