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沙地, 走过沼泽, 进入地下溶洞, 宇文瑶一路走得艰难, 待见到前方亮光, 知道出口在望,心中欣喜, 正想加紧几步冲出去,突然身形一顿, 停下脚步。zuowenbolan
只见一人缓步走来,逆着光线站着, 身穿龙袍, 姿容倾城, 气质绝艳华贵,竟是新皇诺尔。
他为何会在此出现?难道他一个皇帝,竟然会亲自下场, 作为拦在她面前的最后一关?
宇文瑶心中惊疑不定,诺氏皇族血脉,天生就与火系灵息亲和,在修习火系术法时进展极快。
而皇帝诺尔天赋之高, 即便在诺氏皇室中, 也是难得一见的。
宇文瑶沉下心来,感受他身周的气息,暗暗心惊,此人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可修为远远比自己深厚,他若出手,自己……胜算不大。
片刻静默后,年轻的皇帝指了指附近的棋盘,微微一笑:“宇文姑娘,可否与朕手谈一局?”
宇文瑶惊讶,这是术士的试炼,为何要下棋?
但他修为深不可测,她虽是顶阶的术士,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就算有,他是皇帝,她是子民,他若不想对她出手,她毫无理由要对他动手。
她想恭谨地答应皇帝的邀请,和他下棋,只是……
宇文瑶尴尬道:“我……不会下棋……”
皇帝一怔,呆了片刻后,无奈道:“殷爱卿精通琴棋书画,宇文姑娘在他身边多时,朕还以为……嗯,下棋不难,规则很简单的,朕来教你吧。”
宇文瑶愣了愣,殷玉精通琴棋书画吗?她是看过他画画,画得很好看,他写的字也很漂亮,说到下棋,她是见过他摆弄棋盘,只是她对下棋兴趣不大,从不知他棋艺如何。
至于“琴”,她从来没有见过他抚琴呀,他屋子里有画笔画架,棋子棋谱,可就没有半件乐器。
她到今日方知,原来自己喜欢的他是个琴棋书画皆通的人,这个评价还是眼前这位圣贤明君亲口说的,听起来好厉害。
她出了一会儿神,才发现皇帝还在等她回应,她不敢再推托,赶紧应了声“是”,走到棋盘边坐下。
皇帝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温声和语,将下棋的规则简单讲给她听,见她明白后,两人就下起棋来。
宇文瑶是初学,棋艺自然高不到哪里去,毫无章法,还时不时违了规则。
可皇帝诺尔仍是极为耐心地和她对弈着,几番手下留情,让她不至于输得片甲不留。
他一直在暗暗观察评估着眼前的姑娘。
观棋如观人,此人初习棋艺,未曾学过诸般套路,从她的棋路落子中,更容易窥见她的真实性情。
她的确是心思纯真质朴之人,没有多少弯弯绕绕,也无甚野心宏愿。
只是……
她有一股决不放弃的执着。
年轻的皇帝停下对弈,不再落子,他直视着宇文瑶的眼睛,问道:“宇文姑娘,你多年在灵语山谷清修,不问世事,如今却拼上性命投入到这谷主试炼中来,不畏险阻……你心中到底有何所求?”
宇文瑶见他神色郑重,略感疑惑,但还是诚实答道:“我之所求,唯殷玉一人。”
皇帝诺尔顿了顿,确认道:“唯殷爱卿一人?你可知道,若你今日成功通过了这试炼,金山银山,爵禄封地,你都是可以要的。朕知道这些年来,你历经艰辛,尝尽苦楚,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机会只有一次,你可要考虑清楚。”
宇文瑶眸光清澈,神情坚定,没有一丝一毫动摇:“钱财爵禄封地,我不是不喜欢,但它们全部加起来,都没有他一人重要。”
皇帝摇头轻笑,这宇文瑶虽与宇文博同出一脉,感情也不错,但性情似乎相去甚远,自己是多疑了。
但他生性谨慎,还是肃容道:“灵语山谷谷主一职,关系重大,你若想成为谷主,需得先立下重誓,此生此世,不得背叛帝国,不得背叛我诺氏皇室。”
宇文瑶想,忠君爱国,本是臣民的本分,于是没有丝毫迟疑,肃然下跪立誓。
皇帝诺尔欣慰微笑道:“好,你之所求,朕先应下了。待你回帝都后,可在金銮殿上请旨赐婚。朕先预祝你与殷爱卿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宇文瑶喜极拜谢。
殷玉一直在出口处默默等待。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他看到宇文瑶出来了,似乎并未受伤,笑容温暖灿烂。
他知道她是成功了,心头一松,也跟着她,展颜微笑。
宇文瑶跑了过来,郑重向守在旁边的谷主道了谢。
谷主摆摆手,要她先休息一晚,明日再行继任谷主之事。
宇文瑶应下了,和谷主道别后,就和殷玉一起,一路说笑着回去。
待只有两人时,宇文瑶将遇到皇帝诺尔一事告知殷玉。
殷玉听后,心想陛下果然是对宇文博有极深的忌惮。
宇文博虽与贵族派对立,但他为官多年,也算是忠君爱国,颇有建树,这忌惮不知从何而来。
但宇文瑶显然是得了陛下的信任了,就算日后这忌惮爆发出来,她也不至于会被牵连。
他前后思索,放下心来。
然后,他听见宇文瑶笑道:“陛下说你精通琴棋书画呢,原来你这么厉害,我都不知道。”
殷玉微笑谦虚:“那不过是陛下谬赞而已。”
宇文瑶好奇问道:“为何我从未见过你弹琴?”
殷玉一听,身子一震,脸上神色复杂。
宇文瑶疑惑地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殷玉才慢慢说道:“我……我以前曾为公主抚琴。”
他顿了顿,见宇文瑶神色温柔,并无不悦,继续说道:“我还曾弹过一曲《凤求凰》给她听。”
《凤求凰》。
宇文瑶不通琴艺,但听这名字,大概也明白是什么。
她拉起殷玉的手,紧紧握住,带着怜惜。
殷玉轻声问:“我曾……喜欢过旁人,你介意吗?”
宇文瑶柔声答:“我心里是有些酸酸的,但没有那段过去,就没有今时今日的你了,也没有我们这段缘分,今时今日的你,我很喜欢,能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很幸福。”
殷玉眼眶发热,轻轻搂住她,温柔含羞地亲吻她的头发。
是啊,当初,若太上皇没有给他与诺意公主牵线,他应该早就在家族的安排下,嫁与某个贵族女子了。
在与公主短暂的相处中,他对她萌生了情意,不再觉得结盟一般的联姻是理所当然的。
他开始期盼着被爱,期盼着能与喜欢的姑娘心心相印。
后来,与公主的亲事,并没有成。
他就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不愿再议亲,将一个个世家贵女拒之门外。
再后来,他遇见了宇文瑶。
从世俗的角度来看,她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对象,但她对他这样一往情深,矢志不渝,这么多年,喜欢他的女子再多,也没有像她这样不计回报地付出的。
他在她的陪伴守护下,一步步走了出来,还渐渐陷落,最终情深不悔。
姻缘之事,当真玄妙,非凡夫俗子所能预测窥探。
当年他懵懂地接受皇帝与家族的安排,默默等待联姻对象回头看他,到后来黯然神伤之时,都没有想过,会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带着一份真挚深重的感情,就在转角处等着他。
如今,他只想好好珍惜这份感情,珍惜眼前这个姑娘,绝不放手。
宇文瑶回抱着他,感动了一会儿,忍不住好奇问道:“你当时弹那曲,公主有什么反应?”
殷玉回忆:“她当时应与穆玄定情了,听完我弹的曲子后,一脸尴尬,似乎在想词回绝,但又怕伤我面子,就坐在那发呆。”
宇文瑶扑哧一笑。
殷玉接着说道:“不过我猜,她那时候再尴尬,也不会有听到你向她求亲时尴尬。”
宇文瑶愕然抬头,看见殷玉嘴边的狡黠笑意,惊讶万分,这个向来以妻主为天,不敢有丝毫违逆的贤淑男子,竟然会耻笑自己?
两人笑闹一阵,殷玉轻声说道:“我……前几日在帝宫遇见过公主,我以前看到她,心里都会难过,可如今,我没有那种难过的感觉了。我想,我是完全放下了。”
宇文瑶问:“那你现在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吗?”
殷玉轻轻点头,眉目含情,俊脸泛红。
宇文瑶握紧他的手,微笑问道:“那,以后能弹琴给我听吗?”
殷玉柔声答:“嗯,从今往后,我只为你一人抚琴。”
宇文瑶心头发热,紧紧抱着他,轻柔亲吻,殷玉柔顺回应。
两人越吻越深,渐渐情热如火。
金銮殿上。
灵语山谷新任谷主宇文瑶应召上殿,向皇帝诺尔大礼参拜。
灵语山谷谷主执掌术士学院,培养管理全帝国除火系术士外的其他所有术士,虽然一般不涉政务,但也是一个举足轻重的职位,地位尊崇。
更何况这位新谷主是位七阶术士,实力超群。
殿上人人皆知,这位年少位高的美貌姑娘,是宇文博宰相阁下的嫡亲侄女。
平民派官员喜动颜色,贵族派官员面色暗沉。
皇帝诺尔对新谷主温言嘉勉一番后,遵照帝国传统,问她有何所求。
文武百官都心生好奇欣羡,竖起了耳朵。
然后,他们听见了少女清甜的声音:“臣心悦殷公爵嫡次子殷玉,想求娶他为臣的正夫,请陛下下旨赐婚。”
金銮殿上,空气似是凝固了,瞬间万籁俱寂。
打破这死寂的,是殷公爵的怒吼声。
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完全不顾平日讲究的贵族礼仪,怒声斥责宇文瑶痴心妄想。
场面一度失控,贵族派官员们都是脸色阴沉,像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殷家是古老的贵族世家之一,家族历史能追溯到诺氏皇族立国前,世代显赫清贵,这样的人家,不要说毫无历史与底蕴的平民家庭了,就是一般的贵族世家,都不该妄想跟他们家联姻的。
殷玉本人文雅端方,温良贤惠,又颇有才名,虽然如今年纪大些,但放眼整个帝都,能与他相比的人还是极少,能数出来的,只有两人,一是此时端坐皇位的皇帝诺尔,二是出身穆王府嫡系的穆玄。
皇帝是要立后的,不会嫁人,而穆玄早已出嫁成为诺意公主的驸马。
因此,即便外放多年,殷玉至今仍牢牢占据着帝都首席贵公子的名头,一直是帝都贵女们心目中的最佳正夫人选。
这样的人物,至少也该嫁予公侯贵女,什么时候轮到平民姑娘肖想了?
她还是那个可恶的宇文博的侄女!
贵族派官员们越想越是气愤,这肯定是平民派的渣滓们想出来的贱招!这是要侮辱他们整个贵族派啊!
他们环顾一圈,才想起殷玉前段时日告了假,没有上朝,此刻并不在场。
于是,他们纷纷用同情的目光看向殷公爵,然后用看癞蛤|蟆的目光看向平民派官员们。
平民派官员们也是个个脸色古怪。
这宇文家的姑娘前途无量,看起来也是灵秀得很,怎么就干出这种糊涂事呢?
那殷玉是贵族派的骨干啊,虽然好像没做过什么恶心事,但他有机会向平民派下手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手软过。
那次他去凉州彻查贪腐,就是从上到下,从知府长官到看门官差,一个人也没放过。
把那样的公子哥儿娶为正夫,放在枕边,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毕竟是年轻人啊,色|欲熏心,宰相阁下也不教教她,什么叫色字头上一把刀。
等等,这难道是贵族派使出来的美人计?
平民派官员们有的摇头叹息,有的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对面气愤的贵族官员们,更多的人,是在偷眼打量站在前头的平民派领袖,宇文博宰相阁下。
只见他神色复杂,看了看暴怒中的殷公爵,嘴唇嚅动了几下,似乎想开口反驳他那番无礼言辞,但转眼看了看自家侄女后,又闭上了嘴。
宇文瑶正静静听着殷公爵的激烈斥责,双眼盯着地面,不言不动,不卑不亢。
没有反驳他,没有试图劝说他。
也没有一丝要退缩的意思。
宇文博心思转了几转,最后什么也没有表示,就如什么也没听见一般,一言不发,旁观静候。
殷公爵发了一通火后,才想起自己此时身处金銮殿,想起这宇文瑶请旨赐婚后,皇帝陛下还未出言答复。
他惶恐地看向皇帝诺尔,看到他也正看着他,一脸的同情与歉意。
殷公爵的心沉了下去。
他自然知道,灵语山谷的新任谷主,是可以向皇室提出一个要求的。
这个要求,只要不危及江山社稷,皇室不会拒绝。
皇帝诺尔自然不会违背这个传统。
自己心爱的儿子,看来是保不住了啊……
最终,在各怀心思的文武百官面前,皇帝当场下旨,赐婚宇文瑶和殷玉。
他还顺带着赐下了贺礼,除了几大箱金珠宝贝外,还贴心地赐了一座地段不错的宅邸做他们的婚后居所。
只是朝堂各种混乱,久久未能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