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书言从前都是在沈知面前自称臣妾的,如今忽而改口,又是在沈知不占理的地方与情况下,倒让她不禁心下颤了颤。kanshushen
莫非是今日真正的情夫与她相会,她昨日假扮情夫之事已经露馅儿了?
不过沈知反应算是极快,柳书言站到她面前时,她已收敛了眼中不应该有的情绪,转而笑道:“贵妃,方才孤得空去御花园逛了逛,顿觉这春日蚊虫甚是繁多,便想着顺便路过蓬莱殿时给贵妃送个蚊虫包来。”
闻言,柳书言挑眉看她,也不多做言语。
沈知将自己腰间的香囊取下,递与柳书言:“这蚊虫包是沁宁特意从太傅那处寻来的,里面装了些特殊的药材,戴在身上,蚊虫都不敢近身。”
她怕引人误会,特意将香囊改了个名字,这样即便有人看到了,也没有理由多嘴。毕竟指鹿为马的事,从古至今在宫这里,也不少见了。
沈知满眼真诚地将香囊双手奉上,嘴角含着笑意,把双玉都看得愣住了。
这可是众人眼中向来沉默寡言不爱与别人说话的太子殿下,平日里也没见她与贵妃有什么来往,怎的如今到了贵妃面前,竟是这般有心了?
柳书言接过香囊,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用指尖碰到了沈知的手心,才收回手去,仔细端详了起来。
这香囊构造简单,囊口及上部是淡黄色的,下部竹青,绣了些竹子。除此之外,便没有多余的点缀了,还真真是实用之物。
“殿下将这个给了臣妾,那殿下怎么办?”柳书言似是随口一问,“再说,这是伴读赠予殿下之物,臣妾若是收下,伴读怕是会不高兴吧?”
沈知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不过只是一个驱蚊虫的香囊罢了,沁宁也应当不会注意那么多。
想着,沈知便道:“不碍事,沁宁寻了许多,东宫还有几个。”
“殿下有心,那臣妾便谢过殿下好意了,”点了点头,柳书言便将拿着香囊的那只手收了起来,又侧过身去对双玉吩咐道,“去准备些吃食来,殿下走了这么久的路,应是饿了。”
“是。”双玉应下,便离了两人朝着小厨房去了。
沈知虽不饿,但她知道这大概是柳书言有些什么话想同她说,而故意支走双兰的,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双兰一走,柳书言立马便往前一步靠沈知近了些:“殿下一路从东宫到御花园,又到臣妾这处来,许是累了吧,不如进去坐上一坐?正好臣妾也没什么事可做,若是可以的话,不知能否有幸向殿下请教请教棋技?”
若是方才在东宫时贵妃没有走下那一颗棋,亦或是沈知不知道柳书言武功高强,她或许还会相信柳书言话中能有三分诚意。可如今她还说这样的话,沈知倒会觉得她对自己有几分嘲讽之意,还有几分挑逗。
毕竟方才从里面传出来那种声音,柳书言也是习武之人,她不可能不知道沈知能听到的,可她还竟还这般坦然地邀请沈知往里去。
其实沈知还是很想进去的,若是放在柳书言出来之前,只要双玉应了柳书言在里面,就算是顶着风言风语,她也要搏一把进去试上一试。
可如今柳书言已经出来了,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想来即便是真有情夫,也已经被她处置妥当。她就算进去,也再无用处,倒不如早些脱身回去,再想办法为好。
“这……怕是多有不便,”怕柳书言觉得面子被拂,沈知假装不经意地后退了半步,才又道,“里头无人看着,孤与贵妃应当要避嫌的,免得引人猜忌,对贵妃名声不好。”
本来沈知觉得柳书言许是会恼她,可没想到柳书言闻言不仅没有丝毫的不悦,反而还笑得更媚人了些。
沈知往后退了半步,柳书言便又往前了一步,朝她挑了挑眉,竟忽而又做出一副甚是委屈的表情:“殿下是怕对臣妾的名声不好,还是怕对殿下自己的名声不好?”
“不……不是……”沈知是当真被吓到了,方才在东宫时还不觉得,现下到了蓬莱殿来,柳书言竟然这般无所顾忌。
虽然两个人身边暂时没有人看着,但远处还时不时有来来往往的宫人,她当真就肆无忌惮地这般轻浮么?还是她平日里都谁都这样,宫人们看得惯了,也见多不怪了。
稳了稳心神,怕柳书言又说出什么骇人的言语来,她又连忙道:“只是宫里人本就爱嚼舌根子,对此多上心些,也总没坏处的。”
听她这么说,柳书言往后退了退,拉开了些与沈知的距离。可沈知还没来得及松下一口气,柳书言又开了口,而这次她的话,又将沈知的心牵动了起来。
“殿下怎就知道里面没人的?臣妾方才在里头教训一个不长眼的宫女,声音大了些,殿下过来时不是应当听到了吗?”
教训宫女?教训宫女为何要在寝处,又为何会发出那种声响来?
沈知心下一凉,正慌乱地想着要如何回应柳书言此话,便见柳书言又往后退了退,转过身去,伸手重重地叩了几下门。
她不解柳书言此举何意,心里虽充满了怀疑,但也不说话,只默默地注意着柳书言的一举一动。
不过弹指,门开了,一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宫女从里面被扔了出来。虽然那宫女被扔出来的时候离沈知并不近,但她还是下意识地便往后一闪,闭了闭眼。
随后便有两个太监跟在后面从里头走了出来。
由于那个宫女的嘴里被塞了布团,所以落在地上时,只发出一声闷哼,连叫也叫不出来。她吃痛地闭上眼,眼角满是泪痕,浑身都颤抖着,嘴角还有一丝明显的血迹。
沈知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桃红色的衣物上也沾了些许殷红,循着望去,便找到了血迹的源头。她被捆绑着耷在身前的手,指尖还有血流在不住地往外流。
“这是……”用了拶子?
沈知虽从前在书上看过许多类似的场景,但在现实里,沈天和和卫千儿都颇为仁爱,不爱罚宫人,更别提这般“教训”了。这样的场景,也还是她第一次真正见到。
她不知道那名宫女犯了什么错会被柳书言这样惩罚,但更让她心惊的是,或许这蓬莱殿的人都知道她在受罚,但所有人都充耳不闻,当做什么事都未曾发生。
就连现如今她被扔出来了,远处各忙各的宫人们也无人往这边望过来。她身后的两个太监,还一副愤恨的模样,似乎是巴不得要将她剥皮抽筋了才痛快。
“殿下可是在猜想她到底是犯了何错,臣妾要这般罚她?还是在想,臣妾为何会这么狠心,将她打成这样?”柳书言见沈知的目光停在那宫女身上久久不曾挪开,不禁问道。
闻言,沈知也不反驳,大方地应了下来:“孤在想,她究竟犯了何错。”
“把她带到柴房去关起来吧,再催一催双玉,让她快一些。”
望着那两个太监连拖带拽地将那宫女拉走,柳书言才淡淡道:“殿下不如同臣妾进屋里来,臣妾再同殿下细说。”
许是怕沈知还有所顾忌,柳书言朝她走近了些,又道:“皇上走时将殿下托付于臣妾,让臣妾辅佐殿下,只是商讨正事罢了,又有谁敢多言。”
这一次,沈知终是答应了下来。她不好拒绝,也想知道是为何。
为何那宫女会被打成这样,柳书言又为何不瞒着她,反而要主动让她知晓?
“好。”她点了点头,便由着柳书言将她领进去了。
二人在案几旁坐下,柳书言将沈知给予她的香囊放到了妆奁里,才拂了拂衣袖,将双手搁在身前,同沈知道:“殿下应当也听说过了,近日宫里都在传,臣妾有情夫。这事,最先就是她同别人说的。”
柳书言说得风轻云淡,也丝毫听不出她的情绪是讽亦或怒。
只是她这么一说,沈知心中对她的厌恶又添了一分。她觉得柳书言有情夫十有**是真,明明是柳书言自己的过错,虽然那宫女也有些不懂事理,但她将责任全部推至那宫女身上,也是个心肠歹毒之人。
“是她有错,但贵妃又何必自己动手,应当交与管事的姑姑按照规则处置便是。”沈知说着有违自己心思的话,一时间也有些不自在。
她知道柳书言既然跟她说起这个事,就肯定不只是要与她讨论怎么处理这个宫女这么简单。
谁知沈知话音一落,柳书言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殿下难道不应当先问问臣妾有情夫之事是真是假么?”
问了又如何,又不会如实相告。
沈知一点都不相信柳书言会跟她说自己有情夫,她想柳书言顶多也就是想逗逗她,最后再为自己开脱一番,好让自己相信罢了。
只是既然装听话了,便要装得像一点。柳书言既然这么说,沈知便也这么问了:“那贵妃有情夫之事是真的么?”
“是真的。”柳书言却出乎沈知意料地毫不避讳她,说起这种与名声和性命攸关的事情就像饭后闲谈一般。
是真的?
沈知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从古至今,哪儿有后妃亲口同别人说自己养了情夫的?就算是当朝民风开放罢,也不至于此吧?
还是说柳书言根本就是看不起她,觉得就算她知道了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羞辱,耻辱。
可沈知却最终还是压抑住了心中的怒火,摇了摇头:“孤不信。”
“哦?为何不信?”柳书言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沈知毕竟是副君,遇上这种情况,她或朝柳书言发火,与她责骂一番再定她罪,或是直接拂袖而去,再同沈天和说明情况后请他定夺都是正常的。
只是她没有证据,那两种做法便又都是不对的。
与其讨不到好处地与柳书言翻脸,倒不如先稳一稳她,等有了把握之后再行动不迟。
“父皇对贵妃极好,对女人所有的宠爱几乎都给了贵妃,试问天底下有哪个女子会傻到置一世荣宠于不顾,反而冒险去做一些见不得光又危险的事情呢?”沈知对上柳书言充满笑意的眼睛,满眼尽是诚恳道。
若换做是别的无权无势女人,沈知这番话或许连她自己都相信了。可柳书言不一样,她并不怕失去这些。
没想到听到沈知的话,柳书言也学着沈知的模样,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殿下还小,不懂这些。有些人,不是用一世荣宠就能满足的。”
“女人需要爱,”说着,柳书言竟将身子往前一倾,伸出手来,对着沈知的左胸口指了指,语气极为暧昧,“来自这里的。”
沈知一脸茫然,这下她倒不是装的,她是真的听不懂柳书言话中何意。
柳书言的指尖离沈知的身子极近,沈知担心她再往前一些,有些事便不好解释了。她喉间一动,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将身子往后仰了仰,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
“孤愚钝。”直至柳书言将手收了回去,沈知才稍微松了一口气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柳书言也不多与她解释,转而道:“她与殿下生得相似,臣妾挺喜欢她的。自然,臣妾也甚是喜欢殿下。”柳书言总是这样,随随便便就说出一些让沈知震惊愤怒无比又无从回应的话来。
可怒气再盛,也要忍。打草惊蛇,最为忌讳。
“贵妃快别同孤开玩笑了,要是这些真被外人听了去……”
“殿下此意,莫非殿下是臣妾内人?”
柳书言话音一落下,殿外敲门声便响了起来,随即便是双玉的声音传来:“娘娘,吃食已准备好了。”
“端进来吧。”说罢,柳书言便敛起了笑容,将目光挪向了门口去。
双玉微伏着身子将一盘糕点呈上来放至二人中央,行了个礼:“太子殿下,贵妃娘娘。”
柳书言点了点头,又朝她吩咐道:“你去把本宫今日早些时候从书架上取下放到书桌上的书取过来。”
说起书房,这又是一个柳书言受尽荣宠的典型例子。
柳书言平日里闲暇时候爱看看书,沈天和知晓后便命人专门给她腾了个耳房出来当书房,里头各式各样的书都有。即便有哪本书没有的,只要柳书言想看,沈天和也会想办法从别的地方给她寻过来。
单看柳书言现下,浑身莫名充满了一种清冷的气息,倒真像一个饱读诗书、文静典雅的大家闺秀。不过沈知觉得柳书言的言行举止,至少在她面前所表现出来的,她很难想到她竟是一个爱好读书、满腹经纶的女子。
也不知道她这喜欢读书是装出来博人好感的,还是根本就只看些无用的杂书来打发时间的。
“是。”领了命,双玉这才又退了出去,拉上了门,朝着书房那边去了。
“殿下尝尝这马蹄糕,折而不裂,撅而不断,软、滑、爽、韧兼备,味极香甜。”双玉一走,柳书言便立马捻起了其中一块茶黄色的糕点,敛起袖子递到了沈知嘴边。
沈知不禁往后一缩,可那块马蹄糕还是已经触上了她的唇。一时间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这之前的问题还没说清楚了,怎么话题转得这般快?
过了半晌,柳书言见沈知依旧紧闭着唇,她微蹙了蹙眉,又是非常委屈道:“臣妾拿得手都酸了,莫非殿下还想让臣妾换种方式来喂殿下才是?不过殿下若是想,臣妾也不是不可以的。”
虎狼之词,尽是虎狼之词!怪不得英明如父皇都被她这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的。这般姿态,若换做是个男子,怕是早就已经为她心化成水了。
毕竟柳书言是个敢说敢做的主,沈知也生怕自己不顺着,她一会儿她又做出什么更惊天骇俗的事儿来,便连忙一口将马蹄糕含进了口中。
嚼了两口,沈知才觉得柳书言所言果真不假,这马蹄糕确实口感甜蜜,入口即化。
见状,柳书言才满意地收回手,掏出绣帕仔细地擦了擦手,又将之放到一旁,才又道:“方才同殿下开玩笑的,殿下莫往心里去。”
想了想,她望进沈知的眼里又突然温柔了起来:“臣妾说的是,有情夫之事。”
果然如此,先大方承认,再道是玩笑话,一般更令人相信。但没关系,反正她已经知晓了,承不承认也都一样。
沈知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奶奶的:“孤知晓的,孤相信贵妃。”
柳书言莞尔一笑间,敲门声又响了起来。那书房与正殿相接,本是不远的,双玉很快便取了东西回来了。
“进来吧。”柳书言又同方才一样,敛了些笑容,才让双玉进了屋来。
沈知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只不过她以为是柳书言在自己宫人面前的习惯,便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双玉将书递到柳书言手中,柳书言便让她候在身侧,没再让她走了。
柳书言拿过书翻了几页,似是在确定有无问题。之后,她便将书转递给了沈知:“殿下在太子学整日学些诗词歌赋也甚是无聊,臣妾前几日读了此书,觉受益匪浅,便想着与殿下也看一看,学一学他,许是对殿下有帮助的。”
柳书言竟会给她书看,沈知也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这书约莫只有薄薄的二三十页,沈知将其接过,粗糙地看了眼封页,便知晓那是记前朝史的。可当她再定眼一看时,顿时便没忍住微蹙了蹙眉。
这是专记前朝废太子承庆生平的书,怪不得只有那么薄的一本,也不知道柳书言是从哪儿弄来的。
就算是没读过书的人或许也知道,前朝废太子承庆是出了名的不思上进、荒淫无度、无德无能。他不仅每日花天酒地莺歌燕舞,还将主意打到了皇帝后宫上。他为了让自己更随性自由一些,想当设法地换太师、罢属官,甚至到最后还密谋造反。只是最后他失败了,忍无可忍的皇帝便废去了他的太子之位,将他贬到了蛮荒之地,终其一生。
贵妃先是想送女人到东宫,不成之后又让孤学这么一个人人唾弃的废太子,她究竟是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