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川 第23章 金背灵龟

秦川在此之前并非没听过有关前辈的各种传说。

他知道前辈原身是只龟，寿数万载，一步成仙。他也知道前辈镇守太苍山千年，相传曾为灵源仙尊的坐骑，仙尊归寂后依旧留在人间庇护着他的徒弟徒孙们。

龟背上的纹路璀璨流转，将四周石壁映如金宫。秦川仰着头，面对江梦归庞大的原身，一时间瞠目无言，心跳如鼓，他感到自己就如沧海一粟，渺小而无助，轻易就能被眼前巨兽囫囵吞入，不禁感叹：

“相传金背灵龟两千年前受天罚而灭绝三界，没想到今日我还能亲眼得见......”

巨兽缓缓开口，声音在石壁间层层叠叠的回荡开来，清晰而遥远。

“什么天罚？可笑，若有天罚为何我还好端端的在这里？”

“我们一族承天道而生，顺天意而灭，本为常理，但灭绝的之时，天道并未有过任何震动。”

“况且若真有天意，为何只将我们世代栖息的赤水滨灭了个干净，却独独放过了离家在外的我？”

金背灵龟性温顺，忠诚，不喜迁徙，所以全族自天地创生之时便群居于赤水之岸，从未改换过家园，也从未听说有离群索居者。当天罚降下，水岸边尸骨累累，未有幸存，世人也自然认为这个种族已经灭绝，只能摇头惋惜，却没想过这两千年间还有最后一只灵龟，就藏身于太苍山之中。

“前辈你想叫我帮忙调查灭族之事，既然您存活了下来，那就必然不是天罚，而是有人用了什么手段将灵龟一族残害。”秦川一眼看出了其中关键。

只是又有谁有这么大的力量在暗中操控？况且此事真正蹊跷的事情在于金背灵龟尤其特殊的体质，他们死后的龟壳可用于占卜天道机缘，是仙家至宝，但如若将其人为杀害，下手之人也必遭反噬，龟壳也会失去效用。

但两千年前那场天劫后，所有灵龟的尸骨都被各大仙门与九重天上的仙君们分了个干净，可见并不算做违反天道的死亡，其占卜之力依然存在。

前辈的怀疑并非没有道理，若是天意使然，又怎会单独放过了她一人？

秦川大概明白了前辈一直不肯飞升成仙的原因，渡劫之时招来天雷，也必将招来九重天上的目光，如果真的有什么人谋划了这一切，那也定然不会放过这世间最后一只灵龟血脉，到那个时候恐怕就连整个太苍山也将随之倾灭。

“此时牵涉众多，过于危险，不需要你亲身调查，如有必要我会亲自出马。”面前的巨兽摇了摇头，“你只需要整合信息，逻辑推演，给出我最准确的真相。你，可以吗？”

“我没有拒绝的权力吧？”秦川有些无奈，现在前辈提出的谜题确实超乎了他的想象，但眼前的状况，他应该不得不接受，原身带来的压迫感过于强大，周遭的灵力都在伴随着前辈的一举一动而波动着，令他开口对话都有些艰难。

似是察觉了这点，巨兽收敛了身形，随后重新化身成少女的模样落在了秦川面前。

“你可以拒绝，我从不强迫别人。”江梦归凑近了，轻笑一声，“只是你也要想清楚，现下你已经和舍应结了仇，这世上也就只有我能保你的命了。我已救过你一次，可不会无缘无故的再救你第二次。”

细算下来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江梦归已经提前给足了诚意，先是送了灵源仙尊未曾传承的剑法，又有救命之恩，而秦川只要动动脑子帮前辈解出这道千年谜题，便能这辈子得大能庇佑，顺遂无忧。

只是秦川还有困惑，“前辈，照此说来您已在人间蛰伏两千年光阴，在这期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吗......”

红衣愣了一下，转过头去。

“没有，都太笨了，脑袋想不清楚，也护不好自己......所以我后面就不指望了，直到发现你还算有点东西。”

江梦归深吸一口气，依旧背对着，挥手扔过来一枚龟甲，“所以你可别死了，保护好你的聪明脑袋，如果遇到危险了喊我来罩着你。”

这龟甲同老石头盗走的那一枚十分相像，只是大小有所区别，细看的话，其上花纹与方才前辈的真身几乎一模一样。

“不过是蜕壳时留下的碎片，这上面的金纹太过明显不能随意处理，我才留了许多，大部分堆在这寒潭底下。”江梦归撇头见秦川仔细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若有所思，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秦川抬起头，眼中恍然之色：“原来当日我重伤不能行动之时，手中摸到的是前辈的龟壳。”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我耗费了八成力量对抗舍应，已经无力再带着你御剑，便化了龟形驮着你回来了。”

“但这样不会令您暴露行踪吗？”

“几率很小，我做了掩饰，只要没有有心之人特意探查，不会暴露。”

虽然江梦归说得轻松，但这依旧是暗含风险的一件事，秦川心中只觉得自己不知不觉间受了前辈很多恩情，理当尽力奉还才是，于是向着岸边红衣郑重一拜。

“前辈所托，晚辈定全力一试。”

“行了，不用如此正经，既然我们要互相配合，那你今后也要替我打好掩护，不要在我跑出去的时候又找小玉真告状了。”江梦归坐了下来，把脚浸在冰冷的潭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着。

嗯？不对。秦川琢磨起来，前辈怎知掌门命他今后负责饲喂灵龟的事情。

他当然不知道江梦归现身的当天晚上给玉真掌门托了个梦，点名要求叫秦川来继续送灵草，玉真梦见灵龟回山，还特意托梦安抚，一时喜极，也没做多想便答应下来。

“我半月后要上往极山参加茵兰会比，”秦川不由地开始向江梦归报告起来，“掌门说大师兄失踪了，我要去顶他的名额，所以到那时候......”

"到那时，我随你一同去。"江梦归仰起头，伸了伸腰背。“说起往极山，我上一次去还是同灵源一道呢，也不知道现在那山上的枫叶还红不红。”

秦川下山十多日，归来后又在床上躺了许多天，如今已是五月中旬，天气正暖，春色怡人。

“现在不是看枫叶的季节，听何师妹说人间有芍药和丁香正开着。”秦川本想问前辈同灵源仙尊是否真的相熟，她既能得了灵源前辈最后写出的那一本剑法，想必二人确实如传言般相伴很久，但后来灵源仙尊渡劫失败化为虚无，前辈这两千年来又是何种心情呢......于是他换了个话题回应，又补充道，“你若想看，我去寻来。”

咣当——

身后响起什么掉落在地上的声音，秦川回头一看，药童脚边滚落了木桶，里面的灵草撒了满地。

“师、师、师兄你！原来！”

他伸手指向二人。

“原来偷偷在这里和执法堂的师姐谈情说爱！”

不是这样的，秦川想解释，这位不是执法堂的师姐，但又不能将前辈的真实身份透露出来。

“我们没有在谈情说爱。”

“我进来时都听到了，你说现在没有枫叶，要去人间给她找来其他的花，若不是有情，哪个男子要急着给女孩子送花的！秦师兄，我真是错看你了，亏我还觉得你们剑修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心向大道，如今看来连拿剑的也不可信了，诶......”

“嗯，你说得对，拿剑的都不可信。”就连江梦归也凑热闹的转过来，眉眼上挑眼底尽是戏谑，有种‘看你如何收场’的意味。

见了那位神秘师姐转过身，药童盯着江梦归的脸仔细转了两圈，而后换上一副鄙夷的神情对秦川说：“师兄你可真是，色令智昏。”

秦川：？

药童气鼓鼓地将灵草随便堆在岸边，一扭一扭地回去了，秦川只得慢慢收拾，手中干着活，他突然又想到不对劲的地方。

“前辈，你现在的模样......”

"我模样怎么了？"

“方才药童的反应，分明是第一次见你一般，但你第一天与我下山前明明与他说过话，他也知道那位真正的江师妹被发现在竹林中的事情，为何言语中似乎并不认识你？”

“问我作甚，如果这等小问题你都推理不出来，你也别帮老身做事了。”

“......”

秦川已经渐渐分得清什么话该说，什么话最好憋在肚子里，于是将手上的活做完后又仔细回忆了一番当时的场景。

药圃，药童，自己，前辈......

原来如此。

“药童当时手里忙着活，我们去寻他问话之时正是辰时，初升的阳光逐渐刺眼，而药童面向我们讲话时正好迎着太阳，再加上手中事务繁杂，便没有认真看过你的脸，所以没有认出。至于那位真正的江师妹，他也只是听说，并未见过，所以没有将您和她联系到一起。”秦川对这个解释很满意。

“要么我还是考虑换人吧，这个推理的前半部分，我勉强能接受这个说法，后半部分完全不对。”

“那......请前辈解惑？”

江梦归盘起腿，一手拄着脑袋，姿态毫无优雅可言，反像一位喝够了老酒准备酣睡的老神仙，只是语气没那么随和。

“我何时承认过，是借了那姑娘一模一样的外貌和名字下山的？”

“名字是我本名，模样也不是借的，不过是顺手摘了她的身份玉简稍作了改动。”

“你不会真的以为老身这万年来，只会化成自己见过的他人模样吧？”

“小辈就是小辈，喏，潭水底下的龟甲，随便你去捞，多学学，省的惹我头痛。”

世人皆道，金背灵龟生性慈悲，温顺，不喜争斗，与人为善，秦川现在觉得，许多史料也做不得准，或是写书人见识太少。

等到他有资格写点什么流传后世的书册，定要为灵龟的记录填上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