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川 第20章 海晏堂之事

秦师兄是否听闻过琅琊海晏堂？嗯...没听过，那也不打紧，总之都是过去的事了，变卖家产后，祖父千里迢迢一路送我到太苍山上，只叫我在这里好好修行。按理说，我已算方外之人，不该再去纠结凡俗之事，但与龙刑草有关的那起事件始终令我捉摸不透，直到现在，我依然觉得它就是导致我何家一路衰败的原因。

我年少时家中富裕，除了经营着一座大型医馆，平日里诊病外，还顺便做着药材生意，城外有几亩田地出租，后来一年大旱，佃户们实在没东西交租，便拿了一株药草来抵。那老伯也不知这是何种药草，这也是冬日里他偶然收留了一个游医，一碗热汤灌活了他，对方以此报恩。

我们全家查遍医书，也没发现有关此物的确切记载，后来才终于在一纸仙家的丹方要术中查到了它的来历，才知道这小小的一株草，竟断送过一整个辉煌的王朝。

不，那棵草被保存完好，我家里自然知道这东西有多诡异，不曾拿它入药。但物以稀为贵，琅琊何家有一株绝迹灵草的事情还是不是从哪里传播了出去，有人上门来，欲以五十两黄金将其买下，祖父拒绝了。

那人未曾透露身份，遭到拒绝后依旧不依不挠，又将价格翻倍提高到一百两黄金，此时家族中已有人心动，劝说祖父将那龙刑草脱手。

“我并不贪图那些身外之物，只是此物毒性极强，又曾遗祸千年，我不能将它随意处置，那人不报家门，不知身份，倘若他是为了利用这毒物谋害他人，那我岂不是也成了凶手的一员？这何家只要有我在一天，便要将它好好封存，不做其他打算。”祖父是这样回答的。

这事儿当时在城里引起过很大的轰动，有人笑老爷子傻，一颗破草如何抵得过真金白银，也有人觉得这毒物不该流于世间，还是要海晏堂尽快销毁。

祖父却还是摇头，“毒物只有在害人时才称为毒，有关龙刑草的范本太少，若有一日能研究处其他的用法，说不定能反作为一剂良药。”

那段时间，海晏堂一时处在了风口浪尖上，就连京城都有人听说了真金买毒的传言。

好在我们家世代行医，在城中百姓中口碑很高，即便知道了我们家收藏了一株罕见的毒药，人们也没什么忌讳，生意上没受影响。

啊，我说得远了，事情的转折在半年后，那时市井里的谣言已经渐渐平息，一切似乎回到了正轨。

就在这个时候，家中最小的小堂弟失踪了。

小堂弟年方六岁，正是喜爱偷跑出去玩的年纪，家里人都习惯了，有时会跟上两个仆从，有时没有。因为街坊里人人都眼熟何家的小少爷，若是天色晚了，总有邻居帮忙送回来，堂弟有时还会厚脸皮的留在人家吃饭，所以那天直到夜深了还没见人，大家才开始着急。

祖父腿脚不好，便由我陪着留在家里，其他人各自分散了出去寻，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我心里不安，想去主屋叫祖父起来，却看见书桌上被一块沾了血的石头压着的信件。

【孩子在我们手里，若要他平安，不许报官，今日准备好黄金一百两】

我们家中当时虽还算富裕，但也没法在一天之内凑出这么多钱，全家都在等着祖父拿主意。

这时候更巧的事情来了，半年前那个神秘的买家再次登门，请我们将那株龙刑草卖给他，并且向我们保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而他的报价，还是黄金一百两。

此时任谁都会怀疑，一定是这个神秘人绑架了堂弟，又现身出价，就是为了将龙刑草拿到手，但如果此时拒绝，对方恼羞成怒直接杀人灭口又该怎么办？

祖父同意了，他同意将龙刑草以一百两黄金的价格卖给神秘人，但是有一个要求，药草罕见贵重，黄金数额巨大，要请官府老爷作为见证，以免日后分说。

那人倒也直接答应了下来，于是当天下午，以官家老爷为证人，双方确认好货品无误，钱货两讫。

拿到真金白银的当晚，绑匪又是一封信件，悄无声息地压在书房，要求三日后由祖父一人带着装金的箱子前往城中最高的得月楼顶，另外他居然还附注，鉴于祖父高龄，怕金子将他压死，可以坐马车前往，赶车人只许带一个不超过十岁的童子。

其实在交易龙刑草之时，祖父便已趁着空档悄悄和官府密报了绑架之事，神秘人入住的驿馆也被差役监视起来，在交易完成到投递第二封信件的时间内，那人并未出过门，也就是说他很可能还有同伙。

三天后，祖父独自带着装满金子的木箱坐进带有海晏堂标记的车厢里，由门房上的小童驾着往得月楼去了，一路上自然还有官府之人配合监视，只等拿钱之人出现。

祖父费了好些功夫登了楼，将箱子放到自己面前盯牢了，坐在雅间等了一个时辰，也未见任何人来。直到小二来添茶，又送了一碟子糕点，才在茶盘底下发现了另一张黏住的纸条。

【城西金玉阁，进门右手第一排的银簪，箱子留在车上。】

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祖父只得照做，只是拿到了那根簪子后，店老板得意地向他解释：“老爷子好眼光，这是咱店最新设计的空心簪，您看这花，可以拧下来，然后里面......诶？”

空心的簪子里，藏着下一张纸条。

那个神秘的绑匪就好像一只戏耍老鼠的猫，留下一张又一张字条，叫祖父奔波了整整一天，不停地变换着指示的地点，一直到临近傍晚，祖父精神疲惫地赶往下一站，城外离人丘。

离人丘四下空寂，最是不好藏人也不方便逃跑的，我想不通为何那绑匪会选择在这里......

马车停在小丘上，几个官兵在稍远一点的地方隐藏起来，只要有人接近，必会被发现，于是祖父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直到太阳完全落了，小丘上没有灯火，远远看着只有马车漆黑的影子，祖父心中忐忑，不由地打开一旁的车帘，向四周张望。

就在他掀开帘子的一瞬间，一枚暗器又快有准地迎面而来，擦过了祖父的脸直直钉进了车内。

祖父受了惊吓，高呼一声瘫坐回去，四周官差也听到了声音赶忙上前查看，只见一只匕首带了纸条扎进了车身的缝隙里，祖父脸上横过一道长长的血痕，已经晕倒在地。

而那个装满黄金随马车奔波一路的箱子大开着，空了。

领头的官差摘下匕首，打开字条。

【钱收到，人已放回。】

那绑匪确实说话算话，当晚，小堂弟被人发现昏睡在距离海晏堂不远的街边，身上未见伤痕，呼吸平稳。

问及是否记得是何人带走了他，堂弟一问三不知，甚至没有这些天的记忆，只说自己好像睡了很久，睡醒了就有吃的，吃完了又困得想睡。

绑匪既没有和他讲过一句话，也没有露过面，更没有威胁恐吓或者施以拳脚。

将小堂弟送回之人？是隔壁巷子里的婶婶，已经在城中住了五十多年，都是老邻居。

嗯，你有这样的怀疑也是正常，但在这整个事件里，包括那位上茶点的小二哥，金玉阁的老板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并且在这期间没有反常的行为。

那位神秘买家确实令人怀疑，但他一直待在客栈里，全程有官兵在外监视，又有客栈老板作证，没有与任何人接触过。再加上那人......操着京城口音，举手间露出价值不菲的腰佩，令人难以断定身份，小堂弟平安归家后，这位神秘人也大大方方地退房离开了，临走时身上也没见带着大量金银。

经了此事后，祖父似乎一下子没了精神头，对堂中事务也不怎么关心，只让几个子女随意去经营，没出几年家业便莫名其妙的败光了，最后还是祖父出面清理了家中资产，带上孙儿们离开了琅琊回到祖籍，开了间普通的小医馆为生。

几个孙辈中，祖父夸我最多，还说什么以后要把海晏堂交给我，叫我好好学。可是后来海晏堂没了，祖父也没有带我回去，而是绕了好远的路把我送到这。

他说我本来就有仙骨，只是当年他舍不得，不肯放。现在人间没有我的路了，他只能将我送上来，叫我今后自己走。

后来我便在没有听过有关祖父或亲人的任何消息，直到现在，我也想不通这其中关节。

绑架之人与买药的神秘人究竟是否有关，如果无关，那神秘人为何会如此巧合的出现？

那绑匪为何要接连更换碰头的地点，最后选择了一处最不利自己逃脱的地方？

在周遭官兵监视的前提下，绑匪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车内足足一百两黄金轻松取走的？

这些问题我独自思考了好几年，一直得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你能给我解答么，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