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川 第1章 第 1 章

四月初八，第一缕天光照到太苍山峰顶的时候，秦川叩开灵药圃的院门。

小药童开门瞧了一眼递进来的玉牌，便心领神会，转身搬过两个木桶，里面尽是清晨刚刚采摘的灵草，青翠的叶片上还挂着露水。

“今天怎么是你？老石头呢？”小药童帮忙将草药放到秦川推着的小车上，好奇问到。

“他下山去了，说是寿元将尽，想趁着最后两年下山去寻子孙后人，瞧上一眼安心，所以我来顶上他的活。怎么？他没和你们讲？”秦川撸起袖子，一面将两个木桶挪了下位置放稳，一面反问。

药童摇着头，老石头人如其名，不说，不笑，不聊天，昨日也像平时一般领了药草便走，不曾多说一句。

秦川刚入太苍山拜师时，老石头还不老，在年轻小辈里修为尚可，秦川唤他石师兄。

后来秦川也炼了气，筑了基，开始练衍心九式，到如今已经筑基圆满。如果不是先前的意外，他应该已经在准备冲击结丹了。

而老石头刚上山时，本也是天资绰约，修炼顺遂的，后来却足足花了八十年才成功筑基，便是筑基后也再无进益，师父恨铁不成钢，灵药一把把砸进去却没有成效，又舍不得将人打发下山。

便给老石头安排了一个每日去寒潭伺候灵龟的差事。

灵龟和那些外殿荷花池里扒泥巴乱爬的小乌龟不同，据说已经活了万年，生得巨大，已经是陆地神仙的修为。

而龟却万年如一日在刺骨的潭水里慢悠悠地游，丝毫没有要渡劫的迹象。

掌门说这灵龟眷恋人间，自愿留在太苍山庇护仙门众人，是世间罕见的灵兽。

秦川却觉得这龟也许只是懒得渡劫。

毕竟老石头每日给它喂食，刷背，清理住所，若是空了还会在一旁抚琴奏乐，这种生活换做谁都舍不得离开。

“就算是他走了，也没必要派你你这个问剑堂的二师兄去做这等杂事，难道门里没有其他空闲的小弟子了吗？还是左堂主依旧在生你的气？“

秦川用剑柄轻轻敲了下小药童的脑袋，抬头看了眼停留在房檐的蓝色灵鸟。

太苍山上四处可见的小巧禽鸟，拖着一尾金色的尾羽，时常跳跃在各处殿外与小路旁，但却并非纯正的“生灵”，而是妙偃堂花费多年制成的堰偶，平时分布各处，鸟眼可记录周遭的画面和声音，也被称为“灵眼”。

刚入山门时，秦川对于“灵眼”很是防备，总觉得自己一言一行皆遭人窥探，十分不便。好在它们平时只在公共场合活动，并不会飞入弟子们居住的房间中，并且即便灵眼在场，其中记录的内容也不是任谁都能随意翻阅，只有掌门与各堂主才用有权限。

堂主们都忙得不见身影，但保不准谁会无聊的翻看抽查，所以灵眼所在之处弟子们的言语行径都会有所收敛。

“没有那回事，堂主们都是心胸宽广的长辈，怎么会和我计较。时间不早了，可不能再耽搁，若是饿着灵龟，我的罪过才大呢。“秦川笑了笑，推着车子往寒潭去了。

他拐了几个弯，头顶日光渐暗，周遭的空气也逐渐变得阴冷潮湿起来，一直深入到山体内部的寒潭边，才将推车停在角落，搬下灵草。

“邦邦！”

响亮的敲击声回荡在石壁间，但潭水死寂，毫无反应。

秦川有些奇怪，又敲了两下梆子。

莫非灵龟感应到日夜陪伴的老石头走了，心情抑郁，不想吃饭？秦川的灵识向寒潭深处探寻，下一秒他甩下手中的家伙转身向外跑去。

出大事了！

那么大个的一只灵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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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这样的大事，掌门立刻调取了通往寒潭小路的“灵眼”记录，从昨日清晨老石头推着车子进入，到刚刚秦川从寒潭飞奔而出，其间进出的几人都是可查证的弟子，所有细节也都十分清楚。

而寒潭内部由于山体材质的影响，“灵眼”飞进去会失灵，无法了解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川隐隐觉得此事与老石头有关，昨日老石头先去喂了龟，便去内务处办理了离山的手续，又回到别院简单收拾了自己的行李，临走时只背着一个小包裹。

而今日一早，灵龟便失踪了。

自己最近也着实是倒霉，好不容易替了这个差事，结果第一天便出岔子。

掌门迅速翻阅完灵眼记录的画面，沉思半晌，“此事怪异，我要亲自去寒潭勘察一遍现场，秦川，你也一起。”

灵龟本就出没不定，秦川一时情急没有认真查探，又或者修为不足以看破灵龟的屏息，都是有可能的事情。

秦川一路随着掌门又回到寒潭路口，迎面见到小药童慢悠悠推了车子出来，他赶忙拦下。

“你为何在这？”

“你还问我？你这么久都没将我的药桶送回来，我急着用，便想着来催你。结果你竟直接扔在角落不管了，我只能自己推回去。”小药童的语气略有不满，“我连跑了两天，你明儿可要记得了。”

秦川听出了一丝异样，又追问，“连着两天？你昨天也来这里了？”

“是啊，老石头忘了，也是我过来拿的。”

“何时？你昨日何时来的？当时看到灵龟了没有？”

药童面对秦川一连串的提问有些瑟缩，“我不记得何时了，药圃平时那么忙，我急着跑来取了东西便走了，没注意灵龟啊......灵龟怎么了？”

“掌门来看看灵龟的状况，你刚才进去有注意它吗？“秦川换了个问法，药童虽然机灵，但心智上还是孩子，经不起吓，若是语无伦次起来什么瞎话都敢当着掌门瞎编。

药童摇头如拨浪鼓。

“龟类本就喜阴暗潮湿之地，听说灵龟生得巨大，行动缓慢，它若是不故意扑腾，想必以我的丁点修为也看不清呀。”

“罢了。”掌门摆摆手，“你先回去忙吧，若有其他要问的，再去找你，这几日不要乱跑。”

小药童推着和自己一边高的板车晃晃悠悠的走了。

寒潭之中确实没有灵兽存在的痕迹，掌门以灵识从四周墙壁到潭水底部探寻了三遍，终究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如此重要的灵兽，何故人间蒸发？

秦川想不通。

莫非灵龟陆地神仙当腻了，昨夜成功渡劫，成了天上的真神仙？那必然来去自如，无人察觉也是正常。

但若是渡劫，必召雷劫，况且像灵龟这等修为招来的可不单是普通的雷，便是九重神雷劈下来也不为过，这样大的阵仗山上不可能无人察觉。

寒潭岸边，掌门与秦川，一老一少并立着，在深不见底的水面上投下两个黑色的影子。

“茵兰会比在即，若是庇佑我等万年的灵龟失踪，必定人心惶惶，影响极大。此事先不要声张，我会秘密与执法堂主商议对策，寻找灵龟的踪迹。至于你......“掌门摸着胡子思索片刻，”那姓石的弟子形迹可疑，你即刻调查清楚他的去向，下山将人寻回。“

老石头前脚下山，后脚灵龟便消失无踪，其中难说没有关联。

“......是，掌门。”秦川领了命，心中却忐忑起来。

若是在世间寻一个在册的同门，那自然简单。可老石头昨日将所有身份碟册全部退回，轻身下山，已同凡人。

如同一滴水回归了汪洋大海，若是真的找起人来颇费时日，如此一来，他恐怕赶不上茵兰会比了......

掌门看出了眼前年轻人的犹豫，宽慰道：“我知道你一心惦记着十年一度的大比，为了进内试甚至得罪了左老。但如今灵龟之事最为重要，你一向办事稳妥，知道轻重缓急，待风波平息，门内定会补偿于你。”

得到掌门的承诺，秦川打消了顾虑，“掌门放心，弟子定不辱使命。”

“去吧，我还要与执法长老仔细商议，顺便叫他出份力，派个帮手给你。”掌门抬起手，灵光一点从玉简上划过。

“先将你的权限从肆级调整为贰级，如有需求，可以调动堂主级别以下的所有人。”

执法堂所谓的帮手不知何时能到，秦川离开寒潭未作犹豫，既然以开了权限，他先行调取了老石头当年入门时的资料。

【姓名：石风竹】

【生辰年份：宣武四年】

【籍贯：山南郡泽县】

【灵根：木水】

【入门年份：宣武三十年】

【所属：问剑堂】

短短几行文字，便概括了老石头在太苍山上的一生。

秦川默默将资料拓了一份在自己的玉简上，又向管理内务的小弟子松洲问起昨日的细节。

老石头虽说这些年在问剑堂内处境尴尬，但好在剑修都只顾着沉心修炼，对周遭琐碎之事不大关心。他在堂中没有地位，却也没人欺辱，与同门关系平淡如水，无仇怨，也无无至交。

像秦川这样叫过他几年师兄，稍微聊过几句的，都可算得上熟人了。

但也正因如此，究竟发生了什么，令老石头昨日匆忙放下手中所有事情，一心要下山？

或许寻亲只是幌子，老石头知道灵龟寿数绵长。如今害怕自己身死道消，便使用了一些诡方异术将它带走，意图利用。

松洲展开昨日的记录，指给秦川。

“师兄，在这里，你看。”

老石头交还身份玉牌后，将芥子囊**灵植二十三株，下品灵丹一瓶，下品灵石十六块全部在总务处兑换成人间的银钱，与仙门相关的东西一样没留。

另外玉牌里还有些许积分，一并白送给了松洲，请他尽快帮忙办好手续下山，当然这种私下的交易并不会写明在案。

“师兄既是有重要的事要查，我自然不敢瞒着，牌子里的积分我可以分一半给你，只要你不要去告诉堂主。”松洲眼睛转得精明，将剩下的事也细细说了。

按照常理，老石头领着一份差事，应当做好现场交接，但松洲拿了积分，又听老石头讲了自己预感寿数将至之事，见他唉唉叹叹的模样，便半是心软半是偷懒的先将条目上打了钩。

将人送走后，松洲才独自前往寒潭，他也确实见着了灵龟在潭水中悠然滑动的模样。

“是活的？”秦川问。

“当然是活的！”松洲迅速回答，眉毛与声音一同，挑的高高的。

不仅如此，他还见岸边散落着推车和木桶，便传音给了药圃，叫他们尽快派人取回。

这样一来，便与今日药童的言辞对得上了。

秦川重新整理了思路，老石头此去决绝，若是当真诱拐灵龟，又为何将仅有的灵物全部换为金银，所以下山寻亲应当确有其事。

而松洲也的确见到了灵龟，截止到这里，听上去都没有什么异常。

但在那之后前往寒潭的药童却含糊其辞，今天早晨又那样碰巧的撞见......秦川决定再去一趟灵药圃，随手将玉牌扔回松洲怀里。

“你自己留着吧，我又不差这点积分。”

他转身正要向外走，差点迎面和两个小师弟撞了满怀，他俩一边冲进来，手忙脚乱的喊：

“有人吗？快些！快些把金网借我！快点快点！”

“出什么事了，大吵大闹，成何体统？”秦川摆出师兄的姿态，一个箭步上前按住了两人。

“师兄！诶！问剑阁的秦师兄！太好了太好了！”

“你身手好！快来帮帮忙吧！”

“荷花池里的乌龟造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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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灵龟之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