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 第1章 第 1 章

拥挤的楼房，斑驳的墙壁，藏在墙脚掉下来的墙皮，还有这风都吹不散的气味，没有一个不是罗思洁正在奋力摆脱的。

她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可以遮住半张脸的墨镜，压低帽檐，从小区里走出来之后，没有一丝停留，钻进了路边一辆不起眼的面包车里。

面包车扬长而去的时候，就像它来时那样，无人知觉。

罗思洁摘下墨镜，随手放在一边的手提袋里，开口道：“慧姐，一会儿换了车之后，直接回公司吧。”

不唱歌的时候，她的声音稍显柔和，此时有些沙哑，倒是添了一些厚重感。

正开着车的叶慧闻言瞥了一眼后视镜，应道：“我知道了，那个，思洁啊，你要不补个妆？”

她说完，又看了一眼后视镜，见罗思洁愣了一下，又有条不紊地从身边的手提袋里翻出一个气垫来。如果精致的脸上没有那个有些明显的手印的话，叶慧觉得，坐在这个有些简陋的面包车里的罗思洁，和昨天舞台上的那个唱跳歌手没有一丝不同。

自从罗思洁选秀出道以来，她就以助理的身份一直待在对方的身边。有的时候，甚至比罗思洁的经纪人尚悦怡还要了解她。

至少，每次罗思洁从刚刚那个破旧小区出来之后，只有自己见过她脸上那个每次都不缺的巴掌印。

她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在罗思洁补妆的时候，开进了自家的小区。

没一会儿，一辆纯黑色的商务车就开了出来，直奔柏诚娱乐而去。

娱乐圈大大小小的公司多了去了，最著名的还当属燕京的宜然娱乐和申江的柏诚娱乐。两个巨头公司培养出来的圈里有头有脸的艺人，加起来得有娱乐圈的大半个江山。

柏诚娱乐地处申江最繁华的商业区，平时公司外面少不了盯梢的狗仔和记者，也徘徊着许许多多想要踏进这个吃人的圈子的年轻男女。

叶慧直接把车开进了地下停车场，两个人从车上下来，正走向电梯口的时候，尚悦怡忽然打了电话过来。

罗思洁提着她的那个没什么装饰的帆布手提包，站在电梯口，看着叶慧嗯嗯啊啊地答着电话。她心里清楚得很，尚悦怡打电话过来，无非是询问两个人到哪里了，再催她们赶快回来。

叶慧挂电话之前，电梯到了，罗思洁先一步跨了进去，按上了18楼。

电梯里每天都有专人清理，罗思洁看着正面前镜面不锈钢里面的自己，没什么表情。镜面里的那张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巴掌印了，可是那几句话还回荡在罗思洁的耳边。

“做什么不好，非要做同性恋，赚再多的钱有什么用，你是嫌我还不够丢人吗？！！”

“我们罗家怎么养了你这么一个女儿！”

叮的一声，电梯停在了十八楼，唤回了陷在沉思中的罗思洁，她微微低下头，微卷的长发掩住了有些发红的眼角。

她和叶慧走到尚悦怡的办公室门口时，透过玻璃看到了里面坐着的两个人。

蒋深深，和她的助理马小佳。

两个人都梳着丸子头，坐在尚悦怡面前，从背面看，乖巧得很。那个人明明比自己还要大上三个月，可是看起来，却像是比自己小上两三岁似的。

罗思洁眨了眨眼，正巧和抬头看过来的尚悦怡对上了视线。她顿了一下，才按下把手，推门走了进去。

“尚姐。”罗思洁看向尚悦怡打了声招呼，又看向了一旁坐着的蒋深深，象征性地挑了下嘴角，就算是打招呼了。

“回来了，坐吧。”尚悦怡说到。

罗思洁点了点头，略过蒋深深那一双像是泛着星辉的眼睛，坐在了离她最远的那把椅子上，叶慧坐在她的身边。

尚悦怡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她推了一下鼻梁上架着的眼睛，将两份文件分给递给了罗思洁和蒋深深，而后开口道：“公司投资了一个综艺，到时候你们两个都要去参加。”

她没说是什么节目，可是罗思洁看着A4纸中间那五个大字，皱起了眉头。

她是听说过《爱情的日常》的，只是她的听说仅限于刷微博的时候在热搜上看到过，而她从来都没有点进去过。

就在她想要开口的时候，忽然蒋深深带着些甜美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个是那个很火的夫妻档综艺？我没记错的话，现在已经该录第四季了。”

“没错，”尚悦怡点了点头，“本季会像之前一样，邀请三对已经结婚的明星还有一对情侣，你们两个就是那一对情侣。”

猛一听到“情侣”这个词时，罗思洁瞬间就蹙起了眉头。

尚悦怡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开口道：“这次是因为公司投资，节目组那边才给了这个名额。”

也就是说，她们没有拒绝的权利。

“除了你们两个，节目组还准备邀请最近大火的郁柔和她的妻子高乐。你们手里的那份资料是节目组提供的，回去好好研究研究，等上了节目好好表现。”

“尚姐，”一直没有说话的罗思洁抿了抿唇，继续道：“我之后还要去《雾霭》剧组，时间上会不会有冲突？”

“不会，我替你们两个接下这个综艺的时候就规划好了，五月底开始录综艺，在春城待两周。录制结束以后，回来休息一段时间，正好赶得上六月底《雾霭》的拍摄。”

尚悦怡的语速有些快，说完之后，她又推了推眼镜，目光扫向两个人，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罗思洁摇了摇头，蒋深深也道：“没有了。”

“没有就先散了，我要去楼上开个会。”

*

从尚悦怡办公室出来之后，罗思洁深深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对着叶慧说道：“慧姐，麻烦你送我回家了。”

叶慧刚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胳膊就被一个咋咋呼呼的小姑娘抱住了。她侧过头一看，原来是马小佳。

“慧慧，慧慧，可不可以捎上我和深深呀，反正大家都在一栋楼，也顺路嘛！”

马小佳的声音像是一个没有长大的青春期少女似的，但是年龄甚至要比叶慧大上一个月。叶慧最拿她没办法了，不得已，看向罗思洁，眼神中满是询问。

蒋深深似乎是怕罗思洁为难，连忙开口道：“小佳，我们……”

“诶呀深深，你忘了你打车过来的时候，那个司机色眯眯的眼神了吗？”马小佳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蒋深深一眼，但是也只敢和叶慧撒娇。

她是有些怕罗思洁的，没有镜头时，整天像个移动的冷气机似的，没什么表情。她生怕离罗思洁近一些，就会被冻成冰块。

不过这次，罗思洁在她心里的形象好歹挽回了一点点。

声音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起伏，不过说出来的话却多了些人情味，“慧姐，既然顺路，就一起走吧。”

*

五座的商务车里，容纳了四个人之后，还稍显宽敞。

罗思洁坐在后座的边上，闭上眼睛，似乎是在休息。上车之后她就没有再说话，但是她始终觉得有一股视线，若有若无地放在自己的身上。

想都不用想，这股视线来自哪里。

听着前面马小佳和叶慧的闲聊，罗思洁在心里嗤笑了一番。回家，说的倒是好听，不过是公司安排的临时居所。只要公司一声令下，她们就会立刻无家可归。

她记得蒋深深的老家是北方的一个小县城，这么一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人，能靠着自己一路走到这个位置，罗思洁自愧不如。

只不过……

她倏地睁开眼睛，微微侧过头向窗外看去。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大楼，像是怪兽一样，遮挡住阳光，投下了骇人的阴影。而她们坐在车里，方向盘却被叶慧操控着。

罗思洁觉得，她永远都看不到终点。

*

车开进枫林南区的时候，日头正盛。

罗思洁在电梯里和蒋深深道了别之后，没有一丝留恋，抬腿就走到了自己家门口。她熟练又没带什么感情地输入密码，开了门，走了进去。

门关上的时候，落进罗思洁眼中的，是一片棕褐色。

她下意识地按开了旁边的开关，灯亮起来的那一瞬间，她才意识到，是自己忘了打开窗帘。

看着干净的没有一丝灰尘的客厅，罗思洁突然就想到了叶慧之前的吐槽。她没记错的话，好像是说，整齐的不像是一个二十三岁的人的住处。

自嘲地弯了弯嘴角，罗思洁弯下腰换好鞋子之后，又把换下来的高跟鞋工整地摆在鞋柜里。她走到茶几旁，按了下遥控，一直紧闭着的窗帘慢悠悠的裂开了条缝儿。

等阳光挤满了整间屋子之后，罗思洁才去关上了灯，又抬脚往卧室走去。

她走到这间屋子最有人味儿的书桌前，视线都没有在桌面上的瓶瓶罐罐上停留。她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来一打文件。

工工整整的A4纸，每一份都带着“合同”两个字。

罗思洁抽出来压在最下面的那份合同，眼神晦暗。在她心里，那份写着“协议恋爱合约”的A4纸上，她和蒋深深亲手签下的名字，无时无刻不透露着无奈和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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