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医院很安静,雪白的灯柱静静发着光,只有走廊偶尔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沈逸鹤斜倚在床头,她肩上连着仪器,手上打着点滴,即使这样,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消失过,因为余其安就在身旁,细心地照顾自己。
已经吃过晚饭有一会儿了,余其安想起饭后的药还没吃,起身倒了一杯水,并将水杯贴在手腕处试了试水温,确定可以直接喝,才把药片递给沈逸鹤,“沈总,吃药了。”
沈逸鹤看着余其安,用商量的语气说,“安安,以后私下别叫我沈总好吗?”
之前她也说过这样的话题,那时候余其安正恼她,根本不理她。今天或许因为受伤的缘故,沈逸鹤的脸色有些苍白,语气中还带明显的哀求,看着她一脸期待的样子,余其安实在硬不下心肠拒绝,“你是老板,我不叫你沈总叫什么。”
“叫我学姐,”发觉余其安态度松动,开心得更明显了,“或者叫我名字也行。”
沈逸鹤,余其安在心底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再次遇到她,到底是好还是坏。
余其安没说话,把药又往沈逸鹤那边递了递,沈逸鹤看着自己的肩膀,为难地说:“手动不了。”
其实她伤得并不严重,另一只手完全活动自如,余其安明白她的小心思,不好意思拆穿她,瞥了她一眼,默默送药她嘴边。
沈逸鹤就是故意的,吃药的时候,她的嘴巴在余其安手心轻轻吸了一下,甚至余其安还能感受到她舌尖的滑腻,心底莫名一颤,用眼神警示沈逸鹤别过分。沈逸鹤和她目光相接,弯弯的眼睛里带着得逞后的狡黠。
余其安今天的好态度给了沈逸鹤底气,她拉住余其安的手,感叹道:“安安,有你真好。”
感受着手上沈逸鹤的温度,余其安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两人在一起的情景,那时她们也常常这样牵着手,彼此的手指扣在一起,什么话也不用说,空气中都是幸福的气息,只可惜,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余其安看着沈逸鹤,那个问题在心中呼之欲出,“当年,你为什么突然离开?”
沈逸鹤没想到余其安突然会问这个问题,脸上的笑意瞬时凝固,“安安,那些都过去了。”
“过不去,给我一个理由。”沈逸鹤的突然离开,是余其安这二十几年来最惨痛的经历,她需要一个理由,抚慰过去的自己。
“当时我不够成熟,不知道怎么处理感情,”沈逸鹤犹豫着怎么措辞,她垂下眼睑,睫毛被灯光映出淡淡的阴影,“安安,我们把过去那些不愉快都忘了,重新开始好吗?”
感受到沈逸鹤态度里的回避,余其安突然笑了。
当年余其安曾设想很多原因为沈逸鹤开脱,告诉自己也许她是迫不得已、也许有说不出口的苦衷,唯独不肯承认沈逸鹤只是不爱她。现在听着她蹩脚的借口,余其安懂了,一切都是她自欺欺人,以沈逸鹤的家世和能力,如果她不肯要一样东西,绝不是因为她无法拥有,只是不稀罕罢了。
她珍藏了七年的感情,在沈逸鹤眼中只是一段不成熟的经历,余其安突然觉得自己可怜极了。
沈逸鹤似乎还想再说什么,门外响起敲门声,一个身影走入房间,是贺冉。
沈逸鹤出事后,她一直留在工厂处理后续工作,直到现在才腾出时间。贺冉来到沈逸鹤病床前,关切地询问她的伤情。
贺冉的到来让余其安松了一口气,不然她实在不知道怎样继续面对沈逸鹤。
“看到沈总没事我就放心了,不然我就太愧疚了。”贺冉说道,毕竟是她带着沈逸鹤去的工厂,如果沈逸鹤真的出了什么事,贺冉也有责任。
“贺总言重了,只是一场意外,谁都没想到会这样。”沈逸鹤不冷不淡地回复着贺冉。
两人又说了些客套话,贺冉看了一圈病房,突然问,“这里也没有陪护的床位,其安晚上怎么睡啊?”
沈逸鹤入院仓促,她住的这间病房确实没有陪护床,最初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沈逸鹤的伤势上,谁也没留意这个问题。
“不然这样吧,”贺冉又说:“正好我家离医院不远,晚上其安去我那凑合一晚怎么样?”
贺冉说完,沈逸鹤看着她,“不用麻烦,楼下就有酒店,其安住酒店就好。”
“这有什么?我和其安本就是朋友,其安,你说呢?”贺冉似乎十分笃定余其安会跟她走,挽着余其安的手臂问道。
如果之前,余其安肯定不会答应贺冉建议,但刚刚和沈逸鹤的谈话让她心情很糟,心里憋着一股气要让沈逸鹤不痛快,她点点头,“我跟贺冉姐回去。”
时间也不早了,余其安跟沈逸鹤告别,并肩和贺冉走出病房。望着两人离开的背景,沈逸鹤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只能默默叹了一口气。
贺冉开车,余其安坐在副驾驶,一起向贺冉家驶去。
“其安,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一路上,余其安看起来神情恹恹,贺冉不安地问。
“没事,”余其安如梦初醒,笑了笑,“今天发生太多事,有点累了。”
贺冉是一个人住的。贺冉的父亲是北江人,母亲是深城人,当年父母离婚后,贺冉跟着母亲一起回到深城,如今母亲再婚,她就搬出来一个人住。
贺冉带余其安去了客房,本来还有话想对余其安说,看余其安一直兴致缺缺,也不再言语,帮她准备好洗漱的东西,就叮嘱她早点休息。
贺冉关门离开,余其安突然叫住她,“贺冉姐,谢谢你。”
“没关系,别跟我客气。对了,其安,”贺冉欲言又止,“你觉得我怎么样?”
“什么?”余其安不明所以,“为什么这么问?”
“没事,”贺冉笑笑,“公司在北江设立了分部,有意派我过去,正好我爸也挺想我的,顺便问问你的意见。”
余其安听到贺冉打算回到北江,自然十分高兴,“那太好了,以后我们见面就方便了。”
“是啊,我也想离你近点。好了,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第二天一早,贺冉就准备好了早餐,吃完早饭,贺冉提出送余其安去医院,这天是周六,贺冉不用上班,余其安也不跟她客气。两人刚下电梯,余其安接到魏彬的电话。
“其安,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电话里的魏彬难掩兴奋。
“什么好消息?”余其安问他。
“沈总回北江了,杨真给我们订了周日晚上的票,周末这两天咱们可以好好在深城玩一场,你说这算不算好消息?”魏彬滔滔不绝说着,余其安却只听到他的前半句,后面说了什么,根本没放在心上,“沈总回去了?她身上还有伤,怎么回去的?”
“杨真过来接她,据说家里有什么事,沈总父亲身体不好,好像情况挺严重的。”
昨晚余其安离开医院后,沈逸鹤突然接到杨真的电话,她父亲沈思明再次因为重度发热被急救到医院。与此同时,杨真也赶到了深城,迅速协调好了返回北江的班机,护送沈逸鹤星夜离开。
北江医院加护病房,这里是传染病专区,走廊上许久才会走过一个医生,沈逸鹤推开病房门,一个中年男子闻声回头,看到来人是沈逸鹤,脸上却露出一丝羞愧的神色,“小鹤,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我爸,他现在情况怎么样?”病床上的沈思明骨瘦如柴,这会儿他刚睡着,旁边的呼吸机不时发出细微的工作声。
“咱们出去说。”韦巍看看沈思明,转身和沈逸鹤一起来到走廊上。
“小鹤,你这是怎么了?”注意到沈逸鹤肩上的绷带,韦巍惊讶地问。
“我没事,一点小意外,我爸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韦巍叹了一口气,“没办法,病情发展很快,能做的都做了,医生也回天无力,小鹤,你爸时间不多了。”
沈逸鹤低头看着地上映出的淡淡倒影,心中五味杂陈。
“小鹤,我有个不情之请,”韦巍似乎犹豫着怎么开口。
沈逸鹤知道他的心思,“韦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妈的脾气你也知道,我回去跟她说,但我不能保证她会不会听我的。”
“不用保证,不用保证,”韦巍客气地说,“你能跟你母亲说我就已经很感激了,我也不奢求什么结果,只是、但愿吧。”
韦巍叹了一口气,心中似乎有千斤重,病房传出滴滴的声音,他连忙往回走,“小鹤,你爸醒了。”
沈逸鹤也一同回到病房,沈思明果然醒了,他先看到韦巍,之后才看到韦巍身后的沈逸鹤。在看到沈逸鹤的一刹那,沈思明那张皮包骨的脸庞立刻皱着一起,浑浊的泪水漫过眼眶向下滑落,他向沈逸鹤伸出手,沈逸鹤也上前牵住他的手。
“小、小鹤……”沈思明极度虚弱,嘴上还带着呼吸面罩,说话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他的嘴唇上下翕动,一直在重复着三个字。
沈逸鹤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在说对不起,一个父亲病重之际向女儿羞愧的忏悔。
离开医院,沈逸鹤直接让司机去了沈家老宅,现在只有母亲一个人还住在那里。
大学毕业之后,沈逸鹤就很少跟母亲来往,母女俩的感情也变得极为疏离,杨柳依看着突然出现在家门口的女儿,一点也不意外,“为你爸的事来的?”
“嗯,”沈逸鹤应了一声,“你都知道了?”
“你怎么回事?怎么受伤了?”杨柳依少见地突然关心女儿,沈逸鹤对她的关心也没什么感觉,淡淡略过话题,“工作时发生了点意外,我爸的事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医生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接下来能做的只有临终关怀。”
“他活该!”杨柳依狠狠地说,“让他死,他死了我去给他收尸。”
“妈!”在医院看过父亲的惨状,还要面对母亲的咒骂,沈逸鹤再好的性子也有点沉不住气,她看着杨柳依,语气中带着埋怨,“我不懂,你口口声声说这辈子最爱的人就是我爸,事已至此,你又何必这么固执,跟他办了离婚,让他走得无牵无挂不好吗?”
“不好!”杨柳依性子跋扈又霸道,唯一的软肋就是沈思明,可沈思明却给了致命的背叛,让杨柳依这么多年一直活在对他的仇恨中,“我就是因为太爱他,我对你都没有对你爸那么好,可他怎么对我的?我不甘心,他坑了我一辈子,就算是死,他也别想痛痛快快地死。”
“好,我明白了,”沈逸鹤叹气,她就不该插手他们两个之间的糟心事,“话我已经带到了,你怎么选择,悉听尊便,你保重,我走了。”
沈逸鹤起身离开,却被杨柳依突然叫住,“你等等,你怎么回事?”
“什么我怎么回事?”
“我听说你最近高价收购了一家小设计公司,为什么?”
“不为什么,公司正常的并购案而已。”
“正常?我听说那个姓余的女孩也在那家公司,真的正常吗?”杨柳依语气尖酸,话带讽刺。
沈逸鹤忍不住回头看她,“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你还想让我做什么?”
“你最好什么也不做,好好跟柏木在一起,前些天还有人看到柏木跟一个女医生走得特别近,你注意点,别最后落得跟你爸一样的下场。”
沈逸鹤再没有耐心听杨柳依那些诛心的话,快步走到门口,摔门离去。
杨柳依对沈逸鹤的忤逆大为震惊,跟上去在后面大喊,“沈逸鹤,我是你妈!”
“所以呢?”沈逸鹤回头望着杨柳依,杨柳依站在灯光下,能清晰看到她脸上的愤怒和怨恨,想到眼前这人竟是自己的母亲,沈逸鹤只感到陌生。怎么会有母亲这么对待自己的孩子?沈逸鹤对人生所有的期待和憧憬都被自己的毁了,一想到这,她只觉得心底都是悲凉,“因为你是我妈,我爱你敬你,哪怕你让我做我最不愿意做的事,我也同意了,可是你呢,你值得我这么做吗?”
沈逸鹤一路朝外面走去,她走得很快,想快点摆脱发生在这座老宅里的一切。这么多年,杨柳依的控制和打压让她感到窒息,这种日子她过了七年,她实在无法再忍受了。
车子行驶在无人的山间公路上,山风通过窗户呼呼灌进车里,即使这样,还是吹不散沈逸鹤心里的烦闷,她突然很想跟余其安说说话。心里这么想着,手上已经拨通了余其安的电话。
余其安还在深城,贺冉得知沈逸鹤提前回去,兴冲冲地规划这两天都带她去哪里玩。
虽然昨天在医院和沈逸鹤谈话很不愉快,可是一想到沈逸鹤为家人重病而伤心,她的心情也不由跟着难过起来。
架不住贺冉的热情邀请,余其安只好任由她带自己到处跑。
深城真的是一座漂亮的城市,环境好、风景美、还有很多好吃的,贺冉带余其安来到海边,躺在遮阳伞下悠悠吹着海风,那些烦心事似乎也离余其安远了。
贺冉递给她一杯果汁,顺势躺在另一张躺椅上。
“玩得开心吗?”贺冉问她。
“开心啊,开心得我都不想回去了。”余其安这样说着,脑海中却不由浮现沈逸鹤的身影。
“那就别回去了,跟我一起在这里定居吧。”贺冉笑呵呵的,半真半假地说。
“要是这能这样就好了。”余其安看着远方淡淡说道,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贺冉姐,你们真的要在北江开分公司?你真的会回去吗?”
“你想让我回去吗?”贺冉坐直看着余其安,眼神中有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余其安有些不自在。
“当然了,你要是真的回去,不但我,橙子也会很开心的,你还记得黄橙吧?”
“黄橙?那个鬼精灵,当然记得她了。”说起黄橙,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其安,你知道吗?黄橙当时跟我说了很多你的事。”
余其安心里一惊,“橙子这个大嘴巴,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其安,你心里装着的那个人是沈逸鹤吧,你现在还喜欢她吗?”贺冉明知故问,就是想试探余其安现的态度。公司调她回北江的事贺冉母亲一直不同意,但为了余其安,贺冉想努力一次。
“是她,”这几天和贺冉的相处,余其安对她对了几分好感,甚至连心底最隐蔽的私事,也可以坦然跟她提起,“我和沈逸鹤在一起过,这段感情给了我很多快乐,但更多的是痛苦,我打算做完中升的项目就从公司离职,沈逸鹤对我来说,已经是过去了。”
贺冉松了一口气,“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好的感情是让人幸福的,如果一个人带给你的只有痛苦,或许忘了她就是最好的办法。”
跟贺冉聊了很多,余其安心中也畅快不少,她连着喝了两杯果汁,突然想上卫生间,“贺冉姐,我去下卫生间,你帮我看着手机。”
“好,你去吧。”
余其安刚离开,桌上的手机就响了,贺冉看着屏幕上沈逸鹤的名字,抬头看了不远处余其安的身影,按下了接听键。
“沈总,你好。”电话那边的沈逸鹤听到贺冉的声音楞了一下,问道,“其安呢?”
“其安呐,她去洗澡了,”贺冉拉长语调,慢悠悠地说道,“你找她什么事,一会儿她回来了我帮你转告她。”
沈逸鹤心里涌起一股酸涩,“没什么事,挂了。”
听话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忙音,贺冉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随即点开通话记录,删除沈逸鹤的来电信息。
两人在海边待了一整天,直到傍晚,贺冉才驱车离开,沿着那条著名的海边公路,贺冉将车速加到很快。耳边是呼啸而过的海风,一眼望去,天空和大海地平线处交融在一起,余其安对着窗外大喊:“沈逸鹤,我要忘了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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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