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朝被关月丢给了魏乾。
老将军瞧着温朝那一身同他们格格不入的清隽气,越发觉得关月真是疯了才会要这么个人当副将,也没给几分好脸色,来来回回的差使,做的尽是杂事。
温朝也没怨气,将魏乾吩咐的事情一件一件都办妥了,半点毛病也没让他挑出来,魏乾越看越不顺眼,晚间同关月上报时脸色越发不好看。
“魏叔。”关月有些无奈,好言好语劝他道,“日后他是要跟我们在一处的,您别太过分。”
“我就是瞧着不行。”魏乾气道,“你找个有些资历的,也能帮你压着些,他才多大?要什么没什么,你是疯了找这么个人当副将?”
关月知道劝不住,又旁敲侧击问:“那您给的许多差事,他可出错了?”
“那倒不曾。”魏乾的气势立时蔫了不少,嘴上却不服输,“可这才一日,能瞧出什么?日后都让我挑不出错,才是他的本事。”
“我不同您争论,总之我的副将是定了,您乐不乐意都是他。”关月叹气道,“您就当是给我个面子,为难人的时候有些分寸,行吗?”
魏乾哼了声,嘀嘀咕咕说:“你把他丢给我,不就是指着让我折腾的吗?”
“魏叔,您这嗓门不适合窃窃私语。”关月轻笑,“是,我是指着您折腾,可没让您将力气活都交给他,这是我的副将,不是小厮,您明日找些军务给他。”
“是。”魏乾虽然不喜欢,说话却公正,“我瞧他这性子不错,很沉得住气,今儿干了一天杂活,也没怨气。”
关月挑眉:“兴许是想讨您欢心,忍着呢?”
“心里要是有气,面上总能瞧出来。”魏乾不情愿道,“他是真没怨气,对几位老将军也恭敬,性子的确不错。”
“这是个有分寸、知进退的人,那日一出大戏,便能看出他在定州军中是有分量的,不单是因为冯将军。”关月正色道,“我丢给您,是因着您在军中多年,只消几日便能帮他熟悉沧州军务,不是让您泄私愤的。”
“知道了。”魏乾听得有些烦,摆摆手就要走,“我一会儿叫他一道去巡营。”
关月笑着摇头:“劳您将冯将军叫来,我有事要问他。”
沧州的雪夜冷,碎玉似的白雪飘然而下,寥落中透着寒。
冯成算是看着关月长大的,见了她没什么规矩,一进屋便解了氅衣凑到炭火旁取暖。
关月并不介怀,挑了下灯芯问:“外头冷吗?”
“咱北境一到冬日,哪有不冷的?”冯成呵着气暖手,“你找我来,是为了我身边跟着那小子?”
“嗯。”关月颔首,轻笑道,“怎么?您舍不得给?”
冯成实诚答道:“是有些舍不得。”
关月哼了声:“那我也不会让给您。”
“这孩子定然是有大前程的,早晚得走。”冯成有几分得意,“我一直亲自带着,是不是不错?”
“是,您的徒弟当然好。”关月应承他,“我白捡个大便宜,先行谢过您啦。”
在屋里许久,冯成总算觉着身上暖和了,惆怅中带着几分炫耀道:“要说这个小子,那这么些年我真是花了不少心思,什么都好,如今倒便宜了你。”
“您回回来沧州都提,我知道了。”关月说,“您放心,我绝对不让魏叔欺负您的宝贝徒弟。”
“这倒没什么。”冯成无所谓地一摆手,“平日在定州,这孩子我也是用来欺负的。”
关月失语片刻,压着困意说:“不跟您扯闲话了,原本一个人的性情是相处时慢慢看的,但您在这,我就不舍近求远了。”
“要我说,如今这阵仗,他最合适。”冯成笑道,“他母亲是清平郡主,父亲离京前是兵部侍郎,这家世不上不下,既不会金尊玉贵受不得罪,也不会全无靠山任人欺负。”
关月听得他所言,深以为然:“是这么回事,但魏叔早些劝我找个有资历的呢。”
冯成顺势啐了一口:“有些资历的?如今你压得住?这老魏打仗是一把好手,脖子上却顶着个榆木脑袋,现下就需要他这样的,能同你一路相互扶持着才好。”
“这小子的性子可好,素日里我是最喜欢的。”冯成顿了下,又说,“行事沉稳、进退有度,有什么事儿大可交给他,绝不会出错。”
关月听他满口称赞,不自觉笑了声:“能让您这么夸,一定不错。”
“你自不必顾忌郡主和温侍郎,他们夫妻两最明白不过,性情也温和。”冯成见她欲言又止,心下当即明朗,“你只当是个普通人家的子弟,不必顾及他们,更不必顾念你们父辈之间的交情,该如何就如何。”
关月转过头,小声说:“我若顾念着,就不会将他丢给魏叔了。”
—
三日后,云京来了人,谢剑南受诏回京,冯成也带着定州军返程。
侯府的几个近卫留在沧州,这段时间关月忙得很,没怎么搭理他们,如今才腾出空子仔细查问。
谢小侯爷领了定州的职,平时却悠闲得很,只让白微去定州安排各项事宜,自己仍然在沧州长留。
谢剑南给的这几个近卫分别叫做京墨、川连和空青,还有两个女孩儿叫南星和子苓,加上谢旻允的白微和商陆,全是药材的名字。
谢旻允说他爹从前起名,都是直接在人家乳名前面随便加个字,后来还是他娘实在觉得难听,拿着医书全给改成了药名。
至于谢旻允身边的两个近卫,都是从小跟着他的,不像关月,小时候只用过几个婢女,没特意养过近卫。
谢剑南一下子给她塞这么多,也是要她自个斟酌的意思。不过谢剑南给的总归是比自己再挑要好些,不必她再费心查探家底,更不必日日仔细提防。
记着近卫家底、长处的名册关月已仔细看过,其他的没什么特别,都是侯府买来的人。
只南星原先是谢旻允的母亲做主留下的,她原先是侯夫人身边老仆的侄女,父亲是个赌鬼,就把她卖给了青楼。她那时候年纪小,还得养几年才能迎客,那老仆求了侯夫人,这才把她弄出来。
侯夫人那时候有孕,想着也许是个女儿,就让南星练了些功夫,但不久后,谢旻允的母亲死于难产,这群近卫便养在府中留用。
至于日后如何笼住这些人的忠心,且得看他们自己的本事,更要看温朝这个副将能不能压得住场子。
他们不能只凭这点渊源就相信他们绝无二心,纵然是白前,谢剑南信任和器重的同时恐怕也留了后手。
毕竟人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治军御下需要的,除了信任,更是手腕和心思。
用人不疑,却得时时刻刻捏着底牌,这些关月听父亲讲过许多遍,真要做起来,也不知自己到底有几分把握。
如今在这乱七八糟的境遇里不必为身边人分心,总归是件好事。
屋里炭火正旺,暖烘烘得惹人犯困。
“我记得按往日规矩,军中该称呼你为大帅。”谢旻允随手翻着书,“怎么我听着都叫你将军?”
“云京不肯封我啊,只说是暂代。”关月沏了杯茶递给他,“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等会我家副将要来,一道见见。”
“说起你这个副将,他近来的日子可不怎么好过。”谢旻允啧了声,“魏将军被云京那老太监一番对你阴阳怪气的论调气得险些晕过去,你这副将的杂活便山一般压下来,可怜呐。”
“嗯,该让他歇两天了。”关月实在困,打了个哈欠说,“清平郡主同曾经的兵部侍郎亲自教导,又有冯将军日日带着,自然不会差。”
“日后你们难免朝堂纷争,你是不成的,有他在能好些。”谢旻允精神倒很好,一看便知昨晚睡得不错,“他有郡主同温伯父教导朝堂之事,又有冯将军提点战场风云,当你的副将,再合适不过。”
不过一会儿功夫,温朝便到了。
关月吩咐外边候着的人道:“京墨,你去同魏叔说一声,以后温朝调到我这儿来,他不必再管了。”
待书房的门掩上,她侧首见温朝难掩倦色,心道魏乾果然是折腾人的一把好手,“魏将军手下,不大好过吧?”
“坐吧,不必这么拘谨。”关月将手里的东西收了,撑着脑袋瞧他,“你并不想回定州,就算我不曾巡营,你也有法子留在沧州,是不是?”
温朝抬眼,对上关月有些探究的目光:“我以为将军,不会厌恶这样的作风。”
关月轻轻笑了声,从桌上拿了份文书递给他:“这是云京来的文书。”
屋里安静,谢旻允忽然说:“清阳曜灵,和风容与。曜灵,日也,你这名字倒是好。”
关月没理自己这位旧友,只对温朝道:“今日你就算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有我知道,外头有人守着,不会被旁人听了去。”
她没再出声,静等他看完回她,期间又想着温朝的名字。
的确是好名字,尽是父母的期许。
她和兄长的名字被父亲寄予一生所愿,是盼着夺回失地,重整山河,却缺了些对后辈的疼爱和祝愿。
一旁低首看文书的公子仿佛天然有几分与边境不符的从容迢递,关月撇了撇嘴,只得感叹不愧是郡主,名字起得好,教导处的风姿气度更好。
云京天然的风雅清韵,不是他们想学便能学来的。
譬如她这样的,从小兵法诗词读了不少,女德女训一样不沾,刺绣女红半点不会,至于琴棋书画,书还不错,琴也会一点,这棋和画,实在是力所不能及,若是她在云京,大约就是高门大户的茶饭笑柄。
他们不得不入局去蹚云京这趟浑水,再无可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
北境身在朝堂局中,从前有父兄护着,她不必管。
而今他们一道入朝局,风雨如晦,山高水远。
思绪回笼,关月看向自己这位副将:“如何?”
啊——(嚎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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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曜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