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初的火车上有什么?
除了人挤人,车窗可以打开吹风透气,同座的人最多两个小时之内就会完成从自我介绍到无所不谈的过程,一起分享吃喝。
还有,就是小偷。有那么一群贼,专吃铁路线。甚至还会有分工,谁谁谁专盯哪一线。外来的人还会被排拆,会给乘警放风,把人抓了或者用其它的手段赶下火车。
“哥们儿,让让,让让,这我的座儿。”
文强抽烟回来就看到有一个人倚靠在他的靠背上,离尉君泽非常非常近,还有衣服巧妙的挡住了视线,正好能挡住他伸进慰君泽衣服兜里的手。他在街面上混,向来把义气放头位,偷到他眼皮子底下了,怎么可能不管。
不过他也知道人生地不熟的,在外地。没也大张旗鼓的管,就出声提示了一下。
他这口音,一听就是北方人。又是一米八五的大个子,整天种地晒得黝黑发亮的肤色,再配上一百六七十斤的体重。那小偷一看他,啥也没说就走了。
“自己在外面儿,长点儿心眼。”尉君泽看文强回来了,就要起来给他让座,文强一把把他摁回去,指了指他那已经被翻得钱都露出来一半的衣服兜,提醒他。
“啊……谢谢大哥。”尉君泽低头一看,闹了个大红脸。总觉得自己长大了,能自立了,结果呢?才出门没两天,差点儿钱就被偷。
也不怪小偷惦记他,他上身灰色卫衣,下身牛仔裤,穿得溜光水滑的,一看就是海外有亲戚的。这种人目前这个时代都是被精准定位为有钱人的。他又连个包都没带,那钱不在衣服兜就是裤子兜呗。长得还嫩,一看就是小孩儿,不偷他偷谁。
“嘿,我说你小子,不在家好好念书,这是出来干吗呢?也没个大人跟着?”有了小偷的这个小插曲,搭起话来就很顺理成章了。北方人热心肠,文强看尉君泽一个半大孩子,自己出门,就关心上了。
“我放寒假了,想出门找点活干,挣学费。听说特区好多厂子,工作好找。”
“你能干了什么呀?”文强说着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少爷羔子能干啥。
“啥还干不了。”瞧不起人呢
“你干俩月,都不一定能买得起身上这一身儿衣服的。”丁大哥一个月的工资才48,他这一身儿,怎么也得一百多块了,特区工资再高,普通工人也不能挣得比副乡长还高吧?
“那也是我自己挣的。”这怎么能一样呢。
“……也是。能知道自己挣钱就不错。好好干。把你那钱看好了,可别再丢了。”
“嗯,知道了。”
之后了两天,一直到终点站,文强都挺照顾尉君泽。
遇上了就是缘份,这么个半大孩子,不照顾点儿,心理上过不去。再说也没搭啥。就让他多坐一会儿的事儿。老坐着也累,他自己站一会儿当活动筋骨了。
小伙子也不抠,到饭点儿买衣的,都是买三份儿,路过大站,那烧鸡面包啥的,都是三五袋的买,大部分其实都进了文强的肚子。
雪雁一直没怎么跟尉君泽说过话,确实没什么可说的。还蹭人家饭,更觉得不好意思了。
人穷志短,这话说得真没错。
为了省点儿吃饭的钱,从家里带出来玉米饼子吃完之后,他们姐俩又在中州的火车站外面的地摊上花了五毛钱,买了二十几个棒子面的窝头。就是之后几天的主食了。窝头加水。能好吃到哪里去?所以,蹭起吃的来,也就没啥不好意思的了。假模假式的推拒了几句就算了。吃得起劲。
下了火车,又是客车。
雪雁都没机会逛一逛正蓬勃发展的大粤州,连火车站的广场都没出,就上了开往特区的长途客车。这会儿也没有高速公路,两个半小时的路程,这会儿得走七个多小时。
雪雁姐俩就一个行李,装得是两人的棉袄棉裤,就用一块布包着,跟古装片里的大侠们背的那种包袱似的。雪雁也是那么系着,背在身后。
尉君泽也没包,他也要去特区,三人就还是一起走。
文强走最后,手里拿着火车上没吃完的吃食,还有一个网兜,里面放着两个罐头瓶子,就是他们姐俩一路上的喝水杯。
到特区客车站的时候,已经夜里十点多。
这个点儿,不想住旅店也不行。
车站附近的旅店不能住,太贵。
雪雁就说:“往工厂区走走吧,那边儿肯定有民房出租的,便宜。”
“行,走吧。”文强没异议。
尉君泽人小,就没人问他意见。
好在,有文强在,大晚上的走街也不怕。
又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到破破烂烂的工厂区。周围一半的地方都是工地,还有拆着乱槽槽的民房。也没什么正儿八经的旅店,就摸着黑,借着一些微弱的灯光,看到有民房的窗户或者门上贴着租房的纸,就敲门。大通铺五毛钱一宿,单间三块。
有雪雁在,没办法住通铺,只能咬着牙要了单间。两张床,雪雁自己一张,文强跟尉君泽挤一张。
别管多么艰难吧,总算是到了地方。
第二天一大早,跟房东打听了一下附近的工厂都是做啥业务的,又问了牛仔裤的厂家在哪。
“强哥,雁姐。我自己去找活儿,你们也忙吧。”雪雁姐弟俩要去进货了,尉君泽跟他们告别。
“我帮你在衣服里面缝了兜,把钱都放在里面,藏好了。跟谁也别说带着钱呢,记住了?要是工厂里的人赚你小,不收你的话,就回家。别在外面乱逛,这地方人这么多,还都是外地人,不安全。回去好好上学,大学毕了业,什么工作不能做,不急在这一朝一夕的。”雪雁唠唠叨叨的嘱咐了几句。
她是真的不觉得尉君泽这样儿能找到活儿。哪个工厂招工的眼神儿那么差啊。他从穿着到长相,怎么看也不像是农村出来务工的,更像是少爷出来体验生活的。干那么三天两早上的,就跑了。人家还得再招人。何必费那个事呢!
不过也不好打击少年人的积极性,这也是生活经历,怎么都是历练,对他以后艺术创作,都是有益处的。
“知道了。”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告别。
谁也不知道,日后还会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
雪雁姐俩看着少年往远处石英钟厂的方向去,才转头往服装厂走。
这次出门,雪雁把家里所有的钱都带出来了。翻箱倒柜的找出来六百二十块钱,去掉在家的时候给孩子买奶粉的,还有买车票和吃食的钱,还剩下五百四十三块六。还得留出来回去的车票钱,最多能动用五百。
文强呢,孙兰英是不可能给他拿一分钱的。自己的私房钱加上跟哥们儿朋友借的,总共凑出来三百八十块钱,去掉路费,还有二百八十块钱能动用。
服装厂门口,进货的都排队。专门有一个门房,接待这种小件批发,三五件人家也卖,但是很显然,价格比批发市场也就便宜个块八毛的。跟大件进货的肯定比不了。
“姐,你先排队,我出去遛遛。”文强在队里刚站了五分钟,就出去串门子了。
走了二十分钟回来,雪雁那队才往前去了不到十个人,还有二十来号才能排到她呢。
“走吧,姐,不排了,不排了。”文强就拉她出去。
“怎么回事儿啊?”雪雁被拽的一脸懵。
“我找了几个北边儿来的哥们儿,咱们合起伙来,够两百件,去厂里批发。一条牛仔裤能便宜三块钱呢。”文强就这点儿厉害,不愁说话,到哪都能搭上话儿,这不,才这么一会儿,就把那批发价问得明明白白的,还非常我组织能力的,拉了几个人一起凑大件进货。
门口排队的这些小件批发,一条牛仔裤二十一块钱。超过两百条就算是大件,十八块一条。这么大的优惠,其实但凡有点儿生意头脑的,都知道几家凑一起进货合适。
要么说南方人心眼多呢,谁也信不着。把钱放在谁那儿都不放心,宁可少挣点儿,也比血本无归强。
这就不得不佩服北方人心大了。要不文强怎么专找北方人呢,特别是东北口音的。拉到一起,都没用几句话,凑够二百条就成。都有这个心,就差个组织的人而已。
总用七股,才凑上了二百条。雪雁姐俩三十五条都算是大股东的。还有一位盛京的大哥,有钱人,一个人就进了六十条。差下的五股凑了一百一十条,最少的一个大姐,三十多岁,才进了十条。
钱凑完了,文强和盛京的王大哥作代表去厂子里进的搬的货。其他人就在厂门口等着,就一个出口,想跑也跑不了。
出来之后,大家伙儿一起把牛仔裤一分,一合计,反正都是北边的人,进了货也都是直接回家。不如一起走,还方便。
人一多,事情反倒就好办了。
七股,八个人,六个地方,买到了五张坐票,雪雁姐俩是最远的,还有一位姓沈的大哥跟他们同一站。
临出发之前,雪雁想着还剩下二十块钱,再带回去也没什么意义,正好咱过电子表的厂子,一块二一块电子表,进了十五块电子表。文强也跟着把剩下的十块钱花了,进了八块。
上车前,一人买点儿吃的,到车上放一块儿,大伙在一起吃吃喝喝,丰盛不说,一起说说笑笑的,还特别热闹。都是不远千里出为进货为了挣钱的,这个时代,经济头脑那都不是盖的。这些个脑子遇到一起,碰撞出的东西,雪雁在一边儿听着,都觉得受益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