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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复志异 第51章 岁星犯轸,天下多丧

作者:史泼 分类:古典架空 更新时间:2020-08-16 19:55:24 来源:文学城

入水分江,天路自现

冬三月。

轸星主苍生寿命,分野荆州。是日,岁星大盛,势成犯轸。

天下多丧。

樊贲领教众两万人窜逃,不想却遭成汉军队在边界围堵,伤亡俘虏四千余。他只好另择梅溪河一路下行,欲走水路渡江,奈何既无足够船只又无水战经验,半月以来只劫持十余只货船和二十来只雀船停泊在鱼复江边的白帝北岸。可这几十只船要载万人渡河不啻于天方夜谭。故而他令米教叛军占住方圆数里,逼迫当地百姓砍树伐林做成木筏。然而木筏还未做完,王廙的大军已追至而来。

彭氏父子还是在阵前相见了。不光彭兮象,王廙也是一惊,他即刻下令将彭子伯军法处置,先绑了再说。彭子伯希望彭兮象将他留下,而他爹决绝地转过了身。彭子伯没有大吼大叫,只是目如寒冰般把王廙看着,他双拳难敌四手,又不可露相,终被四名兵士押械后方,看管起来。

王廙排兵布阵,阵前随即一声号令,晋军如洪闸泄水般朝米教叛贼杀伐而去。

华毅一骑当先,率领他麾下七百轻骑兵直奔阵中。轻骑一出,优势显露无疑,杀得叛军阵队立时溃成一个缺口。闫硃先彭兮象一步策马冲去,他的兵器仍旧是那柄雄浑铁槊,凭着过人膂力一挥一舞间槊风刚猛,竟横扫对方骑兵四颗人头。敌人马蹄乱踏,飞刃斜走,相互格挡间自损数骑,闫硃口中呵斥驭马冲锋,又一招毕,冲杀骑军十数。彭兮象沉默地在战场上杀敌,随着越来越深入敌方阵地,他却察觉到心中的恨意不单没有减少,不安却一阵阵袭来。那些沦为尸首的人,有老人、有妇女、还有被混乱与鲜血惊吓嚎啕的幼童。竟占了多数!

这是一群利禄熏心、穷凶极恶的叛贼?不!这只是一群因蒙昧而丧命的无辜百姓。

“你在干什么!!”王廙抵挡住向彭兮象砍来的一刀,朝他咆哮,他竟在战场上走了神。

“世将!”兮象蓦然回神,朝他急道:“这都是百姓!都是百姓!”

是了,除了那先前充作样式的骑兵数百,这接近万人的“军队”不过都是些寻常的流民,连乌合之众都称不上。

米教创立至今,一直以鬼卒、祭酒、治头大祭酒直至师君的政体结构治理成汉百姓和治区事务,百年间以教义宣法教化民众,如教人廉耻治人、自首其过、诚信不欺诈,令信众修路抵罪,信米周济于民等等,可以说远胜于那朝无威仪、官无禄秩、上下囫囵的成汉朝廷。这些政令的施教形式虽都源于蜀地巫祝之俗,事实上却很受朴实百姓的信奉和欢迎。可而今,樊贲妖异惑众,利用信众之愚信揭竿自雄,这诸多举动已明显违背其受奉的教义。

彭兮象艰难地将视线由那些死去的尸首上别开,他无法说服自己这便是战争之残酷。那些百姓是无辜的。

此时,华毅终于接近了叛军的中心,他亢奋地三刀结果两名敌方兵士,催马直取樊贲。樊贲正骑在马上,一手拉紧马缰一手持天青宝剑,由心腹人马护持逃命。他雪白光耀的天师袍已沾满血污,向来蔼然的面孔上再也不见慈悲至善之色。当华毅冲破他面前的重重人墙,挥着马刀向他袭来,他大喝一声,不知是惊是怒,手中天青剑嚓锒出鞘,飞身踏马竟与华毅缠斗起来。华毅见面前道士耍起剑来如浣花织绣不禁狂笑而出,然而余笑未消却见樊贲连踏三马,脚如点水飞仙,竟是虚晃一招避走而去。

华毅狂笑全化了狂怒,驾喝一声,几要喷出那丹田怒火。他不管不顾,抛下身后胁从护卫的将士,双脚使力狠狠蹬向胯.下马腹,那马儿被他踢得双蹄并立而起,痛嘶一声,快如追命而去。

“米贼莫走!”华毅呼啸着驰向奔逃的队伍,一骑连过八人,顷刻间便已追上樊贲。

樊贲见他竟突破重围,慌了阵脚,他由怀中掏出一只鸡卵大的陶罐,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只见火花一闪,他已脱手将掌中之物掷向华毅。华毅突见一物朝面门袭来,根本未看清是何物什,就手一横他那宽背马刀,噹一声劏飞出去,只听“轰”地一声爆响,三丈之外人群哀嚎,残肢飞溅。

竟是一枚精制硝石火.药!

“此乃我教硫磺伏火法,可令业火臣服,焚炬妖邪,”樊贲冷叱道:“将军还想试试吗?!”说着,他手掌边向怀中探去,边朝身旁徒众大喊:“杀了他!”

华毅心中暗骂一声,慌忙应敌。他仍不放弃,且抵且进,却忌惮樊贲那丹药法器。谁知,他掏了片刻,始终没掏出来。华毅见机不可失,猛然突进,认准他的脖颈劈斩而下。

樊贲惊吼一声,心道不好!

倥偬之间,只觉一阵热雨扑面而来,腥膻非常。死亡没有来临,樊贲慌忙张眼,睫毛上滴挂的鲜血淹没他的视线。”啊!啊啊!”他仍然犹自喊叫着,因险些命丧刀下而惊吓非常。

他抹一抹浇灌了满头满脸的热血,定睛一看,见华毅双目大张着,却已身首异处。

面前站着一人,一身天青色道袍浆洗得颇为清澈,站在这血染的战场上极端地格格不入。他手持一柄似剑似匕的武器,其上血浆流淌,他却正朝樊贲笑意盈盈。

“师君啊,咱又碰面儿了。”来人笑道。

“钱!易!”樊贲目眦欲裂,由牙缝中狠狠挤出他的名字。

“谁叫你不听话,偏要往回跑?”

“你来杀我?”

“你归敏郎,我可不管。”

钱易说着轻手轻脚拾起华毅头颅,将那断头之处在脚下尸首的衣衫上久久挨蹭一番。创口血水渐少,却仍滴滴答答溅湿了他的腿脚。钱易皱眉,似乎于千军之中取人头对他来说是一桩涉及浣衣的麻烦之事。他提头朝樊贲示意,道:“别那么瞪我,这人就当我还你的命吧,等会儿你再要死了,可与我无关啦!若是有缘,再来关照我灯雪湖哈!”刚掀脚走,就听樊贲喝住了他。

“我问你!”樊贲脚下向前一步:“敏郎放了我,现下如何了?”

“哎呦哎!师君乃是真情种!”

樊贲冷喝:“如何?!”

钱易眸中怨恨稍纵即逝:“敏郎现下嘛......”他买个关子:“大约正骑着你那兄弟李雄,啊啊乱叫呢!哈哈哈!”大笑三声,钱易飞身而去,转眼间掩没在乱军之中。

樊贲一口鲜血喷射而出,本就血如鬼煞的面孔凝成殷寒紫色,他眼若僵死偏又闪着疯狂血光,脚下跄踉着,一步步向那断崖高处而走。

一切都成定局。

彭兮象跨在马上看向死尸遍布的险崖江畔。那里还有数千战力薄弱,如牛羊般任凭宰割的人正在惊恐万状。晋军称势紧逼,“牛羊”退无可退渐向断崖聚拢。闫硃下令不再逼近,他趋马阵前喊话,策动叛军投降。不想,那樊贲却宁死不降。

彭兮象如何也难想到,樊贲竟是玉石俱焚的性子。

只见他通身浴血,高声宣喝:“今日是本君在凡尘之中最后一次为尔等宣法,甘露不润无根之草,世间万千劫难,要尔等遭此大缘分。世人本承天心而行,无天地,恶生?无先祖,恶出?无君师,恶制?三者偏亡,则世间将无安人。你们尊我为师,与我皆是缘,今日我以生度死,以己度人......”

众人静听,极端的信奉在谶语般的宣讲中应运而生,以独有的姿态,如葵花向太阳。

昨日、往昔,樊贲脑海中光景如卷,爱憎铺展溯回。曾有一个人与他把臂相携,畅想余生。出大成,经丹阳,走建康......诸般如梦。而眼前呢?他的故土对他赶尽杀绝,身后则是大晋的五万铁骑。父亲,老神仙,你要我一生需自珍修道,莫动情爱。看来该当如此,该当如此!

可是敏郎,我只是想要你......

王廙回神以前,彭兮象已冲向了敌营。

“保护彭参军!!!”他大吼一声,纵马追去。

彭兮象冲进敌方阵营,闫硃吓了一跳,慌忙护他。只见他声嘶力竭地朝那些教众呼喊,呼吁他们不要随樊贲跳江,保全性命。

“不要跳!他在骗你们!会死!会死!无论如何,无论他是哪个神哪个道,诸天神佛六千神仙,他还是这土地上生出的人!世上没有神仙!众人都是一样的!一样的!不要跳,求你们不要跳!我军善待俘虏!我军善待俘虏!”

彭兮象大嚷大叫,疯狂若癫,比起断崖高处淡然有度的樊贲更像一个祸乱人心的疯人,他焦急地跑在信众之中,跑过一张张麻木的脸,他们的表情让他绝望。唯有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啃着手指看他,孩子的眼睛还是亮的,他跑上前去抱起他,此举终于触动人群,孩子的父母先朝他扑来,而后是周围的人,他们对他拳打脚踢。

小孩子吓得嚎啕大哭,彭兮象仍不放弃,揪住他的母亲:“不要跳!会死,真的会死!为了孩子!他在骗你们,在骗你们!你们相信我......啊呃!”他的头被一根扁担打中,鲜血沿着额角很快越过面颊。

“喝!”闫硃和王廙齐齐赶到。闫硃本想将彭兮象带出敌阵,不想王廙却早他一步砍杀起来。

一时间王廙激怒了教众,教众也激怒了他。杀杀杀!杀!!!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第一刀落下,血光四溅伊始,王廙的神魂再次坠入杀境。

万民暴动,腥风迭起。

一片混乱中闫硃大吼:“保护将军!”

晋军再次合围而上。此时叛军由阵中忽然冲出一骑马队,直直朝主帅王廙而来,那是樊贲的亲随卫兵,闫硃暗骂一声不好,这是要擒贼擒王!

彭兮象木然呆立在乱军之中,他意识到他无能为力,没有人听他。

征服和消亡,民族间的融合、国家的起落......不管如何嬗变,为何没人明白始终有万物并育,有天道并行,人,也都是同一块土地上同样的人!上天,梨白,我该向他们报仇吗?梨白,我救不了他们!

樊贲扫过不远处厮杀的人。他看见了和他同样静立着的彭兮象。他血红的双眼由凝视,转为讶异,后成蔑视。他高举双臂朝众人庄严宣告:“吾已告知玉清元始天尊,此番乃是人间历劫,天尊怜尔等真诚笃意,特许位列仙班,入化于昆仑玉清境。尔等必要紧随我身,待我入水江分,天路自现!”两人隔着无数的人隔空对视,樊贲似挑衅般逼视他,破声一吼:“我教之人听令!随我入江!天路自现!”

“不!!!”

人群一呼百应,高昂如海翻浪啸盖过了大江奔浪之声,也淹没彭兮象锥心的呐喊。

大江滚滚,六千余人一拨接着一拨,怀抱希冀,投江而下。

樊贲的骑兵亲卫与晋军战在一处,又似牧犬赶羊一般将信众趋向悬崖。彭兮象执拗地拽住几个投江之人,“牧犬”赶来,被王廙挥刀斩杀。他面无表情沉着地挥斥利剑,连杀五人,敌人接连落马窜逃,他复又提剑刺向敌人......

“将军?兮象!!”闫硃大吼一声,眼见王廙挥剑向彭兮象杀去!

慌忙之间他将铁槊全力掷向王廙手中剑,“嘿啊!!”铁槊边缘飞旋而过,噹一声响擦中那剑缘,这一下堪堪叫彭兮象避过一劫。而闫硃手中兵器一失,敌人便接连朝他袭来。他连中两刀,在彭兮象的叫喊和注视中,猝然跌落马下。

“保护将军!保护将军!”

“姥姥的......”闫硃靠在彭兮象怀里,吐出一口血沫,道:“他刚才说‘我们都是缘’,俺,俺也不懂,但觉得挺有,有道理......”

“闫硃?闫硃!”

太兴二年,冬,晋军征米教叛军于鱼复。至江畔,无以渡,贲率六千众投于大江白帝以北。

偏将军闫硃、屯骑校尉华毅,殁。

争取今日二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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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岁星犯轸,天下多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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