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王妃
第二日早间,彭兮象和钱梨白才进了店肆,没下完板子,就听屋外来了人。
只见门口停了一驾驷马高盖的车舆,车旁一个官员式的人物,骑在马上。其后还随着一列行人。
两人走到店外,那官员岁数不大,一张瘦长脸,严肃地看着他俩。
队伍中出来一个随侍,问道:“这里可有个彭肆主啊?”
彭兮象道:“在下便是。”
随侍转头向马上:“贺丞掾,是这儿了。”
“嗯。”那长脸颔首。
随侍宣口称这位是太常丞贺鸢。说罢又向厢车内请安,少倾,车上下来一个幂篱遮面的女人。
随侍稍压低了声音,道:“二位,见个礼吧。这可是位贵人。”
还未动作,只听女人说:“外头说话不便,进屋说吧。”
声音一出,他们俩都犯了一下愣。
那随侍却仍倡道:“见礼!”
彭兮象和钱梨白对视一眼,两两躬身一拜,将三人让进了屋。
屋内,女人摘了幂篱,果然是昨日才见的非衣。
而彭兮象和钱梨白怎么也没想到,非衣,居然是东海王妃,司马越的未亡人!
裴妃。非衣。是了!
彭兮象张嘴正不知怎么称呼,非衣道:“还叫‘非衣’吧。”
他刚要点头,钱梨白却道:“不合礼数。还是叫王妃吧。”
非衣没再强求,端起彭兮象奉的茶在唇上沾了,便道出来意。
她一直记着逃难的时候,彭兮象应过她的话。她来,也确是要为司马越招魂行丧,讨一个身后名。
彭兮象本就已猜出她来意,又想起自己揭的那告示,更加义不容辞,便爽快应了。
而随行来的那位太常丞贺鸢,则极是看不上他们的“驻隙间”。在他眼中这就是一爿陋室。
两个东家虽有仙长之姿,但这凶肆中着实没什么称样的东西,可说一穷二白。
但他也知道为什么王妃偏要找这两人,皇家默许为东海王司马越江边招魂,却没许她建造司马越的陵墓。
“二位,还有一事。”只听非衣严肃道:“之后,我还要请你们将亡夫还魂做冢,制墓安葬!”
“咳嗯!”只听那太常丞贺鸢长长咳了一声,坐立难安。
彭兮象挺为难,毕竟这司马越都让人一把火烧光了,神魂做冢不成礼,便道:“如此要置一衣冠冢,王妃还需备下殿下生前之物。”
他再要张口问遗物还有没有,贺鸢又咳,似不叫他说话。
非衣锋眉厉眼扫过,彭兮象似乎见他打了个哆嗦。
钱梨白问道:“贺丞掾可有指教?”
贺鸢也颇为难,有些话不能直说,但他来干嘛,他还是记着的。
司马越的尸身是如何毁坏的众人皆知,别说全尸,那是连骨头渣儿都没留下一块的。而坏,也就坏在这里。
没尸身也就没有墓,丧初招魂是为留住魂魄,死后引魂则为归宗供奉。礼云:神浮于天,形沉于地。而今招了魂,却要往地底下埋,那不整个一本末倒置吗?
贺鸢朝非衣一礼,硬着脑皮,说出一番冠冕堂皇:“禀王妃,招魂之事朝廷已明令不许,实在是因这招魂葬法前无旧例,乱形神之别,错庙墓之宜,违礼制义……况且,东王殿下尊体已逝,何苦‘居浮精於沉魄之域,匿游气於壅塞之室’啊,您还是……”[1]
“墓庙错乱,形神异制?!”非衣一喝:“我不过要亡夫入土为安,为正其身后名!尔等何以诸多阻挠?你可去请奏晋王殿下,可否安心叫他的从叔父成个孤魂野鬼!他司马景文敢不敢点这个头!”
“王妃息怒!”那随侍吓得‘噗通’就跪在了地上,不知是被她烈性所煞还是唯恐她大言不敬。
贺鸢别无他法,也不敢再讲话。
他打心里怵这头漂亮的“吊睛母大虫”。且按道理,‘管天管地管不到屙屎放屁。’丧夫安葬,天经地义。朝廷该管的不管,难道还不许人家自行操办吗?
只要不违天家脸面,过分逾矩,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唉,这里外不是人的差事!
彭兮象见她如此激动,却颇感亲切,似复又见到那酷暑荒野上,真挚泼辣,好义助人的非衣。
彼时她还是别人的“俘虏”,如今却可高高在上,予夺生杀。
人生一世百态难测。
也或许,她从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1]“神浮于天,形沉于地。”是东晋干宝驳斥招魂葬的论据之一。就是那个撰写《搜神记》的干宝童鞋。(很喜欢他的故事鸭XD)他是志怪鼻祖也是东晋著名的文史学家,《通典》礼部中有他非常精彩的时政文章,感兴趣满可以康康(扯远了)。
当时连年战乱,大量亡者没有尸首可供埋葬,于是招魂葬成为了在两晋时期的一种“刚需“的丧葬形式。而”形神有别”、“错庙墓之宜”等等言论,是当时反对招魂葬的的礼学家们所持有的观点。这个说来有点复杂,最粗暴的简言之:就是庙是用来供奉人的“神”,魂魄的,而墓是用来安葬人的“形”,尸身的。招完魂再埋了,是错乱的,违礼的。
在皇帝频频更换的那个时代,这些问题关乎皇位继承的正义性,是很危险的政治渊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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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上班辣,所以可能会写得比较慢了~55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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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情不知所起,缘何是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