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禾?林语禾!”
“在!”
林语禾惊慌地抬起头来,一头地中海发型,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班主任舒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座位边上,宽大的手掌握成拳,在桌上轻轻敲打,看向她的目光里满含审视。
“手拿开,藏什么东西了?”
“没、没有……”
“拿开。”
林语禾不情愿地将双手从桌上挪开,叠放在膝盖上。
桌面上除了数学课本什么也没有,向来严厉又眼尖的班主任对此似乎有些意外,眯了眯眼,最终只简单提醒:“认真听课,别走神。”
“……知道了老师。”林语禾低垂着眼睛,小声回答。
舒老师从她座位旁边走过,继续向后巡视:“不要怪我念叨你们,高一不打好基础,高二拿什么复习,难道想等着高三再来努力?我跟你们说……”
一如既往地,班主任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
“……高考一分,刷掉千人,听过没有?现在不努力,到时候坐在考场上抓耳挠腮写不出来那一分的题,又要后悔今天没好好听课……”
高考,大学,竞争……以及未来,每个词都被他重重地吐出,只是对于这群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的高一新生来说,更像是一出无人欣赏的舞台剧,学生们抓耳挠腮,坐立不安,时不时就有人被.操场那边传来的大声呼喊吸引去注意力,有人手指灵活地转着笔打发时间。
就连转笔的观众,看样子都比滔滔不绝的班主任更多,至少他们屏息凝神,在每一次中性笔摔落桌面的时候,都会无声地发出遗憾的慨叹。
林语禾同样没在听。
炎炎夏日,头顶上的歪脖子风扇吱吱呀呀艰难旋转,为这间挤满学生,却舍不得花钱安装空调的教室贡献一点清凉,只可惜她的位置不讨巧,要忍受它的噪音,却没福气享受它的习习凉风。
窗户关得很紧,林语禾感觉自己有些缺氧,舒老师的话远远近近,像隔着层纱一样听不清,反而是窗外的蝉鸣变得更加响亮,几乎是聒噪地在她耳边响个不停。
她用力眨了眨眼,视线落回眼前的教材。
坐标系上,代表函数的弧线极不稳定地漂浮,在一阵令人晕眩的金色光芒中,幻化出无穷多个平行的函数图像,在X轴与Y轴上张牙舞爪地扭动。
“铛”
“铛”
脑海中像是有两颗绳索吊住的钢珠在彼此撞击,就像是中暑时的晕眩,她眼前所有的物体都在不规则地摇晃,一时间天旋地转。
忍着轻微的反胃感,林语禾有些荒谬地想,她不会是中暑了吧?
越想,她越是感觉自己口干舌燥,浑身哪哪儿都不舒服,眼前所有的景象都像是罩着一圈朦胧的雾。
她想去掏书包,里头有一瓶藿香正气水,前两天学校发下来给学生防暑用的。
可手刚碰到那软瘪瘪的瓶子,那直冲天灵盖的苦和辣味就好像冲破了瓶身的阻挡,直接灌进了她脑子里,林语禾连忙捂住嘴巴,掩住了无声的干呕,伸手去够放在桌角的水杯。
喝水,应该也能解暑气?
可就在她指尖触碰到冰凉杯身的一刹那,这一切喧嚣忽然都静止了下来。
断断续续的撞击声散去,像是耳鸣时罩在耳朵里的那一层薄膜突然被人取掉,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清晰而具体。
“铛铛——”
下课铃声响起。
“行吧,今天就讲到这里,回去好好预习,下节课我们讲幂函数!”舒老师意犹未尽地用巨大的三角尺拍了拍桌面,“刚刚说的话,都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
“有气无力的,没吃午饭啊?”
“听清楚了!”
舒老师这才满意地夹着他的备课本,捋了捋没剩几根毛的头发,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教室。
“哒哒”的脚步声逐渐走远,教室里顿时从寂静变为了沸腾的课间聊天室。
但和刚刚那令人头疼欲裂的烦闷相比,现在要舒服多了。
她侧过头,正好看见座位靠窗的女同学将窗户推开,新鲜氧气灌进来,林语禾的肩膀松弛了下来,用力地深呼吸了几下。
脑海中的嗡鸣骤然散去,她从光怪陆离的梦境中脱离了出来,竟然有种世界重启的错觉。
课间是最热闹的时候,女生们兴致勃勃地聚在一起,讨论起《花火》上到底哪个作者写得更虐更甜。
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去了走廊上,隔着一道木门都能听见他们正为了NBA第一人到底是不是科比吵得面红耳赤。
林语禾没有参与任何聊天,也并非在奋笔疾书研读功课,她更像是一个走错片场的路人,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平凡、普通、没有存在感,桌上垒起高高的“围墙”,这些叠放起来的作业本和教材组成林语禾的屏障,她抿了两口水,胸腔中的恶心感总算消退了个七七八八,又将杯子放回原处,趴在围墙后面,纤细的手指扣住校服袖口放在桌上,轻轻往外一抖。
一个小巧的平板机从里头溜了出来。
六中从高一开始就不让带手机,这是铁令。
但上有计策,下就有对策,学生们早就无师自通如何将手机夹带进学校,林语禾也是如此,宽大的校服袖子就是她最佳的藏宝基地,至今从没被发现过。
唯独今天不同,要不是她反应够快,这个手机肯定就被班主任收了。
厚厚刘海遮掩下,她轻轻按下九宫格键盘,诺基亚的画面亮起,却不是桌面,而是备忘录的界面。
林语禾有些意外,随即恢复平静,看样子是她刚刚情急之下不小心误触了键盘。
她不爱用便利贴,备忘录里偶尔会记一些作业要求和要买的文具,没什么新鲜,林语禾无聊地扫了一眼那些早已过期的内容,打算关掉备忘录的界面,去玩一把熊猫爬树的游戏。
最顶上的那条备忘录却吸引住了她的注意力。
【值班结束前整理完二卷卷宗】
她盯着这行字半天,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在备忘录记了这么一段话。
卷宗?
那是什么?
想打卷子,但是打错了?
值班……难道是值日生?
“值日结束之前整理完二卷卷子”,听起来不像是什么正经备忘录,更像是上课打瞌睡又要强撑着记笔记时写下的鬼画符。
林语禾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想起来,干脆把它删掉,反正是一条无关紧要的备忘录。
不过,讨人厌的上课铃也在此时响了起来。林语禾叹了口气,有些懊恼地将手机放回了书包里。
不玩了!
-
把语文课放在数学课后面的人一定是天才,尤其还是整整四节。
放学铃声响起时,林语禾只感觉自己刚遭遇过代数与几何冲击的大脑,又被各种文言文注释给填满得没有一丝缝隙。
夕阳泛起殷红,浓得像是要从天幕上滴下来的霞光中,她随着人流往外走。
学校门口是一条终年繁忙的双向单车道,来接孩子回家的,急着从这条路路过的,在校门口占位置摆摊的,汽车和电动车喇叭、行人喧哗混成了一片。
油炸食品掩盖住了汽车尾气的臭味……不对,不是尾气,林语禾捂住鼻子,一阵刺鼻的味道钻进她的鼻腔,让人作呕。
离校的学生们在斑马线前分流,林语禾看着不远处的红灯,选了个人少的地方站着等,却有人从她面前一阵风似的“唰”一下就跑了过去。
后面跟着几个穿着六中保卫处制服的叔叔,正穷追不舍:“你们几个给我站住!”
“谁允许你们带臭屁弹进来的——不许跑,我要告诉你们班主任!”
前面正逃命的几个男生转过头来做了个鬼脸,竟然又往地上丢了一个,臭得所有人都在往旁边避让,连卖臭豆腐的老板都忍不了地把摊位往旁边挪了挪。
保安们气得跳脚,可头上戴着帽子,身上又没什么标志性的东西,一时还真确定不了这一群学生的身份,又追了几步,几个保安恨恨地停下来:“小兔崽子,也太能跑了!”
林语禾却认出来那几个就是班上的同学,平时就挺精力旺盛,调皮捣蛋,让班主任头疼不已,没想到他们竟然胆大包天,连臭屁弹和烟雾弹也敢光明正大杵在学校门口玩。
之前其他学校有学生在教室里偷偷玩这两个东西,差点引发班上大面积气体中毒,宣城所有学校都提高了戒备,查这些三无玩具比查手机还严,就这样还敢顶风作案。
也不知道上哪个小摊贩手里买的,要被查出来少不了一顿毒打。
当然,这些事情与她无关,林语禾将事情抛之脑后,正好交通灯由红转绿,她捂着鼻子,跟随着过马路的人群匆匆地离开了这里。
穿过斑马线,在十字路口右转,走进长长的巷子,迎面就是林语禾居住的大院。
2010年,到处都都已经是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这儿却还保留着充满九十年代风格的老式筒子楼,看上去平平无奇,租金却并不便宜,坐落在六中旁边就是它涨价的最大底气,每年来这儿陪读的父母数不胜数,喂饱了一代又一代房东。
林家却不是租客,而是当年的老住户,家里条件一般,换新房只能指望老房拆迁,只可惜盼了多少年就失望了多少年,恐怕住在这里唯一的好处就是林语禾放学只需要三分钟就能到家。
当然,林语禾宁可不要这三分钟的便捷。
她捏着鼻子快步走过垃圾房,运动鞋踏在楼梯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拐弯,向上,直到门牌号的第一位数字变为六,林语禾在601门口停下脚步,从兜里掏出钥匙拧开了门锁。
“怎么比平时晚了两分钟?”正在厨房里做饭的常美琴探头出来看一眼墙上的时间,转过目光看沉默换鞋的女儿,“七点吃饭,你先回房间听会英语,做会儿题,听到没?”
林语禾一言不发地提着书包从厨房外路过,拖鞋在地上留下啪嗒啪嗒的声音。
“这孩子,说了多少遍了别拖着脚走路,难听!”常美琴手上忙碌的动作不停,对着林语禾的背影扬声道,“背挺直,驼着像什么样子——妈妈在和你说话!”
“啪嗒。”
回应常美琴的,是林语禾关上房门的轻响。
常美琴立在原地,戴着手套的双手一时半会没动:“这孩子怎么这么叛逆!”
她的最后一句话并没有传到林语禾耳朵里,但即使没听见,她也清楚这会儿她妈应该不会说她什么好话,无非又是那老三样,不像个女孩子,不像个高中生,不够懂事听话。
复读机里的磁带慢悠悠转起来,标准得无可挑剔的英式英语念起课文篇章,兴许是太热,家里的老风扇和教室那台歪脖子风力不相上下,林语禾摊着书看了一会儿有些心浮气躁,干脆放着当背景音乐,从兜里掏出手机来。
屏幕上竟然又是打开的备忘录界面。
林语禾沉默,她怀疑是不是九宫格上的哪个按键松动,才会每次都误触到这个功能,不过备忘录里还是那些——
不对。
林语禾定睛看向了最上面的位置,那条备忘录再次出现了。
【值班结束前整理完二卷卷宗】
她明明记得自己在课间的时候删掉了它,可现在它又出现了……手机才用两年,连这种基础的功能都能出问题?
林语禾皱起眉,偏偏备忘录这个功能还不能删除。
“出厂自带就是了不起。”她低声嘟囔一句,放弃了尝试,再次对着这篇没头没脑的内容按下删除,将它从列表中消去,重新进入界面,确定是真删干净了,她才将手机放到了一边,从书包里拿出习题册。
正好复读机里的课文读完,她视线在书包里来回游移,最后抽出了数学的课后习题。
那条奇怪的备忘录仅仅在脑海中短暂地盘旋了两秒,就被她抛之脑后。
与研究旧手机到底有没有出现故障这种事相比,没有好好做作业进而得罪教数学的班主任舒老师显然更严重,最严厉的惩罚莫过于被抽中去黑板面前做题。
林语禾并不想沐浴在别人的目光里,尤其是这个“别人”中,还有特别爱唠叨的班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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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