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者悖论 第5章 怪谈：医院（5）

被拉着手在漆黑一片的楼梯上狂奔时，齐舟的大脑陷入了短暂的宕机状态。

为什么一个两个莫名其妙突然出现的“人”，都自称林嘉？

（第一个：我没有，我不是，明明是你自己认错了！）

没错，他是帅了点、和自己住得近了点、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是给人的印象好了点，难道鬼也是颜控不成？

拉着自己的手温暖而有力，两人飞奔的脚步在黑暗的楼梯间里不断发出急促的回响，这个“林嘉”，姑且这么叫他，似乎是真的一心要带他逃离。

“林嘉”跑得很快，齐舟觉得自己要不是被他拽着，肯定会连滚带爬从楼梯上翻下去，黑暗宛如潮水般从他们身边掠过，两人就像是在幽暗的深水中游过，唯一与现实相连的就是紧紧交握的手，如同稳定住这个扭曲世界的锚。

齐舟看着一个指示牌从自己面前掠过，还来不及细看，又是第二个。

林嘉停下脚步，微微有些气喘，回头望着他，楼层指示牌发出幽绿的光，“林嘉”正站在幽光笼罩的边缘，齐舟只能看到他的一只沉沉的眼。

“16层。”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林嘉说，“我们从这里出去。”

齐舟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下意识后退一步。紧接着，他只觉得手一紧，整个人被大力拽了过去。“林嘉”似乎是笑了，这种环境下，他笑比不笑看上去可怕多了，“你不信我？”

齐舟：“……”你这么毫无预兆从天而降，怀疑怀疑也不为过啊！

但他深知“作妖一定死”的恐怖片第一定律，诚恳道：“我也希望你是真的，但是你这么突然出现，总得有个理由吧。”

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他强迫自己抬起脸，试图直视“林嘉”黑黝黝的双眼。

楼道十分安静。那个18楼的“林嘉”似乎没有追下来。

“林嘉”开口了：“我有烟瘾。”

他松开手，伴随着“窸窸窣窣”衣物摩擦的声音，擦——

小小火苗从他手心升腾而起，照亮了他手中拿着的香烟和火柴。

他低垂了眼睫，凝视着细弱的火焰：“我知道医院不能抽烟，但实在忍不住，等了半天你也没有回来，就想去楼道里。”他说着，似乎有些烦躁，索性甩甩手，将这根烧尽的火柴丢到地上，说了句“抱歉”。

齐舟听到烟盒被打开的声音，又是“擦——”的一声轻响，他看到“林嘉”叼着烟，低头凑到点燃的火柴前，那一瞬间，他的头发几乎贴上了齐舟的脸颊，真实、温热、没有什么阴间的气息。

烟头一明一灭，像是缓缓眨动的眼睛。

“……我刚走进楼道，就看到你一个人往楼上走，叫也叫不应，很奇怪，像是梦游一样。”不知是不是因为正在抽烟的原因，“林嘉”的声音变得低哑，“我喊了好几声，实在没办法，就跟在你身后，想看看你到底要去干什么。”

“然后就发现你打开了17楼的安全门，探着身子往外面看。”

“17楼？”齐舟忍不住道，“你只看到我一个人？”

“是的。”“林嘉”似乎深深吸了一口烟，齐舟觉得自己几乎都看到了渐次弥漫开来的白雾，他抽的烟气味并不呛人，反倒有些淡淡的草木香。

“我实在觉得不对，刚打算拍拍你，就看你突然转身，直接撞到了我身上。”

“你那时很害怕，虽然看不清楚，但是整个人都在发抖，17楼好像是你们的食堂吧，我看了一眼，外面什么也没有。你那么害怕，我只好赶紧拉着你下来。”

“好了，这就是刚刚发生的一切。”

“林嘉”说完便恢复沉默，一副“你爱信不信”的样子，齐舟则是陷入了彻底的懵圈。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自己刚刚就是像中了邪一样，一个人在黑嘛咕咚的楼道爬到17层，然后像个变态一样偷窥空无一人的食堂，就连对方呼唤自己的声音也充耳不闻。

齐舟艰难地开口：“你……”

刚说了一个字，头顶“啪——”地一声轻响，声控灯亮了。

苍白的灯光瞬间覆盖了整个楼道，齐舟彻底陷入了迷惘，对啊，这里是医院，就算是停电也会有备用电源，怎么会出现完全漆黑的情况呢？

林嘉靠在门后的墙壁上，头微微仰起，露出修长的脖颈，吸完的烟蒂被他攥在手心随意捏成一团。他的目光望着天花板，脸色平静。

安全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妈呀！”推门的人显然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情况，惊吓又转变为惊疑，方莉莉探头探脑，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逡巡，“小船医生，你怎么在这儿，还有，这位、这位……”

齐舟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绝对没脑补什么好事儿：“我们在这儿说话，你突然推门进来做什么？”

“哦说话。我推门……”方莉莉反应过来，怒道，“这又不是你家里的门，我推门去15楼换衣服，下班，下班了！”

她把手表伸到齐舟面前，时针已经马上走到“9”。她嘴里嚷着“让开让开”，推开齐舟冲下楼，一边跑一边取出手机快速敲打什么。

齐舟：“……”我真的不想知道你在手机上都发些什么废料。

齐舟：“实在不好意思，我……可能遇到了一点奇怪的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算了，快下班了，我看看叫的车到哪儿了？”

林嘉“嗯”一声，当先推开安全门，走了出去。

雨还在下。

16楼的楼道一片正常，护士站正在交班，两人路过时被行了不少注目礼，齐舟猜也知道是方莉莉刚刚在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群里说了些什么，但此刻他也没有心思关心这些，只是在经过时问了一句，刚刚停电了吗？

“电压是有点不稳，闪了几下。”护士小姐姐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但是院里有好几个备用电源，没什么影响。”

果然，从始至终，有问题的只是自己。

齐舟的心沉了沉。

网约车倒是按时抵达，经过刚才的事，他和林嘉之间的氛围有些微妙的不协调，本来还算投机的两人突然变得无话可说。林嘉看上去也倦倦的，他冷淡的样子看上去十分不好接近，有种说不出的戾气，让齐舟觉得毛毛的。但齐舟转念一想，若是自己遇到这种事，好心去帮助刚刚认识的人，还被一通质问，自然也会不高兴。

更别说，自己刚刚的表现，被人当成精神病都是可以理解的。

交完班，两人沉默着上车、沉默着抵达。汇成大厦是S市中心区打工人的标志性群居点，大雨天也浇灭不了打工人加班和点外卖的热情，门口网约车穿梭、外卖川流不息，十分热闹。置身嘈杂的人声中，齐舟觉得自己的心安定了一些，原本缠绕着的寒意也消散了不少。

只是……他偷偷去看身边的林嘉，对方依然面无表情直视前方，齐舟只好重新低下头。

怎么办？好尴尬！

和他直说自己刚刚撞邪了？有个不知名的鬼非要让他上18层，去那个不存在的1813病房？

他从小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一心向着党，只想建设国家，从未做过任何作奸犯科、在法律边缘疯狂试探的行为，怎么就能被一个鬼缠上呢？

就算来了第二人民医院，也是除了上班就是写论文，做过最出格的坏事就是和人一起讲讲刘主任的坏话。就算真的有个1813号病房，有个枉死的鬼，也不该来找他啊。

根据恐怖片第二定律“冤有头债有主”，他不该是1813的目标才对。

也许1813只是希望自己帮忙做些什么，也许只是因为自己注意到了档案中这个本不该存在的病房号，所以引起了“它”的注意？无论如何，齐舟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名刚入职的医生，背了一身的房贷，只希望过一点快乐平安的小日子，和鬼怪周旋什么的，太刺激了，不适合自己，他还要和……

等等，和谁来着……

齐舟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想要仔细去看，却又在转眼间消散。

“……到了。”

齐舟还是皱着眉，一脸沉思的样子，林嘉叹口气，轻轻推了下他的肩膀，凑近他耳边：“到了。”

“哦哦。”齐舟惊醒过来，电梯门已经开了，几名外卖小哥一脸不满地瞅着他们，忍耐着即将爆发的怒火，手机上还此起彼伏响着“您的订单即将超时，请在9点25分之前送达”、“您有新的外卖订单，请点击”……

他赶紧挤出去，林嘉也跟着挤出来，两人对视一会，齐舟鼓起勇气道：“今天……实在是对不起，我可能……”他苦笑一声，“可能是撞邪了。”

林嘉用眼神示意：到屋里讲？

齐舟点点头，乖乖跟在林嘉身后进了他的房间，现在他也确实不太想一人独处。

林嘉的房间户型和他的一样，都是最简单的一室一厅布局，但风格却截然相反，整个屋子简洁干净到不像有人真的生活其中，一眼望去，除了基本的家具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具有个人色彩的东西。之所以说几乎，是在客厅茶几上还放着一个沙漏。

很普通的沙漏，木头底座、透明外壳、不像市面上的沙漏那样五颜六色效果斑斓，这个沙漏里装的似乎就是真的细沙，灰白色，一点点向下滑落，速度慢到几乎看不见。

齐舟在宽大的皮沙发上坐下，林嘉为他端了一杯热水：“喝点吧，可能会好些。”

齐舟感激地笑笑，喝了一会水，定下神来，才道：“如果我想讲一下刚才的经历，你愿意听吗？”

林嘉笑起来：“我是理工科出身，无神论者。”

室内暖光下他的笑容温和又干净，之前的戾气不见了，仿佛一切都是齐舟的错觉。林嘉又说：“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或者是神，就好了。”

齐舟奇怪：“为什么？”

林嘉没有回答，只是说：“说说吧，你刚刚遇到了什么？”

齐舟又喝一口水，微烫的水落入胃中，整个身体都暖了起来，他开始缓缓讲述：“那时，我在15楼查完房，正要上楼，发现停电了……”

林嘉坐在他旁边，双肘搭在膝盖上，身体前倾，是很认真倾听的姿势。听到那个黑影让齐舟去18楼房间的时候，他的眉头几不可见地一皱，眼中划过一丝类似于厌烦的冷光。

“……1813。”齐舟喃喃道，“我想不起和这个病房有关的事，但是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个房号总觉得很熟悉，好像在哪儿听过。”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林嘉温和地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无视它们就好了。”

他的声音此刻带了一种蛊惑人心的柔和：“既然和你无关，就彻底不要去管，不看、不听、也不想，你不去看它，它无法影响到你，自然也就会慢慢消失。不要担心，不要害怕，回归你的正常生活。”

齐舟有些茫然地睁大了眼睛，像是个懵懂的小动物，对周遭的一切危险和不安一无所知，他甚至没有发觉林嘉又靠近了一些，嘴唇几乎是贴着他的头顶在说话，“如果还是怕，今晚可以在我这儿……”

“不，”齐舟摇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谢谢你听我说这么多。我没事的，今天已经打扰你这么久，不能再继续给你添麻烦了。”他拎起双肩包起身，看一眼时间，“卧槽，都11点了，我回去了。”

如果真的是撞邪，他不能再卷一个无辜的人进来；如果不是撞邪，那就是自己发癫，发癫的自己更不能和无辜的人待在一起。

毕竟精神病伤人不犯法啊！

倾诉一通之后，齐舟觉得心里轻松了很多，他满怀感恩之情地说：“这次多亏了你！过两天一定要请你吃顿大餐。”

林嘉淡淡道：“好。”

齐舟没有注意他态度的变化，赶紧回了自己的房间。一坐下就打开电脑疯狂搜索：

“撞鬼怎么办？”

“S市寺院哪个灵验？”

“镇邪破祟物品有哪些？”

一宿在辗转反侧中度过，第二天还是晚班，他一大早就跳上了地铁，去20公里外据说很灵验的一个寺庙求护身符，路上又在淘宝下单各种辟邪物件若干。

同时，别别扭扭犹犹豫豫挂了拥有本市知名精神心理专科的910医院的门诊。

不科学的问题，也要用科学的手段解决。

除此之外，就是林嘉说的，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他不再打开病例档案的最后一页，每次看到16楼最后一间病房就赶紧关上页面。有几次周小绿无意提到1813病房时，也赶紧说起其他话题岔开。一连四天，相安无事。

然后，今晚终于轮到他值夜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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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怪谈：医院（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