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者悖论 第15章 怪谈：酒店（4）

小POLO开到酒店大门跟前的时候，风雨神奇地消停了。

周小绿从驾驶座上抬起僵直的手臂，心里只想“呵呵”，罪也遭了、苦也受了，临到目的地了，一切恢复如常了，怎一个“衰”字了得！她有些愤恨地推开车门，开了后备箱去取行李。后座上的女孩也停止了哭泣，怔怔地盯着窗外，齐舟回头，犹豫一下，开口说：“这位……呃，酒店到了，你要不要先下车？”

女孩的目光转向他，惨淡的唇像是被风雨吹打的一朵花，她低低开口：“晨曦……我叫陆晨曦。”

齐舟没想到女孩会自报家门，他本以为这次只是路上顺手的善举、再萍水不过的相逢。他回以一笑：“你好，我叫齐舟。”

“齐舟……”女孩喃喃地念叨，这个名字被她抿在唇边，带着莫名的哀伤的意味，她推开车门走下去，站在酒店旋转大门前。半山酒店算不得很新，还是十年前流行的风格，喜欢用大红暗金簇拥出华贵的氛围，天花板很高，中间沉甸甸地坠着造型繁复的水晶吊灯，盘旋而上的阶梯旁端端正正立着一个引导牌。

她忍不住似的闭上眼，又强迫自己睁开。那是最常见的订婚现场引导牌，淡粉的底色，飞舞的蝴蝶牵出飘荡的丝带，绕出一个心形，一左一右是一双新人的照片，年轻俊秀的男女，规规矩矩的黑西装和红裙，头靠在一起，唇角漾出甜蜜的笑意。

只是不知怎的，纸面像是被水浸泡了很久，皱成一团，照片上的五官模糊，完全看不清楚。装饰用的粉白花束缠着阶梯扶手一路向上通往二楼，那里显然是用来举办订婚仪式的宴会厅。

齐舟看她只是怔怔地站着，并没有什么其他问题，转头就去帮周小绿搬东西——除了两人的随身行李，还有大量的活动物料、小礼物、姓名牌、手册，等等等等，迎宾的门童推来行李车，两人便闷头往上面堆东西，等到后备箱基本被清空，周小绿才直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累死了，还没入职呢，就把人当牛马使唤，打工好苦，真想一辈子读书！”

齐舟笑起来，把最后一个箱子搬下来，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打工人、打工魂、打工才是人上人，打工明明是我们的福报！”

周小绿第一次来半山酒店，有些好奇地四处张望一番，突然开口：“那个女孩子呢？”

“刚刚还在大门口……”齐舟抬起头，正要伸手去指，却突然发现门口空无一人。

和出现时一样突然，那个名叫陆晨曦的女孩失去了踪影，只有齐舟的外套静静躺在后座上。

两人面面相觑，一阵凉风吹过，周小绿忽然一声尖叫：“妈呀，我是见鬼了吗！小船小船，你快说话，刚刚你也看到了对不对，她还坐着我们的车，我载着她至少20分钟！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呢！”她用力抓住门童小哥的手臂，“你看见了吗，一个美女，穿着红裙子，头发这么长，从我们车上下来的，你看见没有？！”

门童小哥被抓得龇牙咧嘴：“什么美女，今天又是刮风又是下雨的，晚上到现在只有你们两个过来啊。快松手，哎呀，快松手，疼疼疼疼疼……”

“小船小船，你快过来和小哥哥说说，是不是有个美女和我们一起来的……”周小绿不放手，她现在惊恐得全身汗毛都炸了起来，回头一看，只见齐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小POLO的后门前，正弯腰从后座上拿起自己的外套。

他忽然开口：“你们这里最近有办订婚仪式吗？”

门童小哥好容易挣脱了周小绿的魔爪，躲开几步，看她实在捉不到自己了，才呼口气说：“没听说啊，只说是有个医院来团建，在二楼宴会厅。不是，大哥大姐，我才来这儿上班还不到两个月，你们不会是什么整蛊博主吧，不要这么吓我啊，晚上还要值夜班呢！”

他说完，忙不迭推着行李车走到了大厅里，在通明的灯火里等着两人。

齐舟将外套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没有任何温度、任何气味的残留，没有那个女孩身上的湿漉漉的水汽。他想起陆晨曦苍白的脸，她会是那个深夜里看到的女孩吗，她和自己是有什么过去吗，她说的订婚仪式又是什么意思呢？

她会是自己记忆深处、那个只有模糊影子的人吗？

自己一直不愿直视的、不自觉去回避逃离的，到底是什么？

周小绿还在瑟瑟发抖，齐舟定定神，走过去，温声道：“别想了，我们找人把车停好，先进去办理入住吧。”

周小绿带着哭腔喊：“我想回家。”

齐舟：“……你要现在开车下山吗？”

周小绿使劲摇头。

齐舟叹口气：“也许只是人家先走进去了，门迎小哥可能只顾着咱们这边，没有注意到她。不要自己吓自己，这里是风口，太冷了，我们一起进去问问？”

周小绿一把抱住他：“小船医生，你的情绪怎么这么稳定啊，你不知道我最喜欢情绪稳定的男生吗？！”她说着说着嗷嗷地哭起来，齐舟哭笑不得，只好站在原地任她抱着，顺便递了纸巾让她擦脸。

“呲————”

急刹车声骤然响起，炽白到近乎刺眼的光芒直射过来，齐舟一惊，赶紧揽着周小绿旋身闪到一边。轮胎重重擦过地面，一辆漆黑的轿跑疾驰而来，接着猛地在他身前三米不到的距离停下。

车门被重重甩开，发出沉重的闷响，有人逆着光，大踏步走过来，卷起了冰冷的湿气，是林嘉。

齐舟：“……”

他似乎是在很匆忙的情况下出发，只随便套了件短袖T恤，露出结实有力的双臂，沉且黑的双眼里闪着焦躁与愤怒的亮光，整个人都带着极其强烈的压迫感，齐舟觉得自己在他的目光下像是被猎枪瞄准的兔子，有这近乎本能的畏惧，一动都动不得。

林嘉在三步之外硬生生停下步子，他剧烈地喘息，胸膛起伏，似乎在努力想要平复什么激烈的情绪。半晌，埋头赖在齐舟怀里的周小绿发现周围突然安静下来，一抬头，正对上林嘉盯着自己的眼睛。

她一个激灵，赶紧放开齐舟，在旁边站好，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好奇，开口道：“林工，你怎么来了？”

林嘉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瞬，盯得她发毛，接着目光很快转向齐舟，顿了顿，才说：“听说你们团建？”

周小绿：“对呀。”

林嘉：“为什么选这里？”

周小绿：“额……刘主任选的？不是，你还没回答问题呢，林工你怎么也这么晚来这儿啊！”

林嘉沉默片刻：“这次活动我们公司有赞助。”

“哦哦哦哦哦哦。”周小绿作出“我懂，我懂”的表情，用手在嘴边做了个拉链的动作，示意自己懂行。这样一番突然的变故，方才“红衣女鬼”事件给她带来的刺激也淡了不少，她就是这样大大咧咧的性子，这番不用齐舟拉，她自己背起行李包，向前走了几步，“我们先去办入住?”

齐舟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尴尬，但他自己也不知道尴尬的点在哪里，于是就更尴尬了。林嘉注视着他，长长吸口气，平静道：“没有吓到你吧，我只是……有些着急。”

齐舟讷讷回答：“倒没什么吓不吓的，有点震惊是真的……”他也好奇起来，“你们公司也参加这次活动么，南水北调怎么没提？”

林嘉口气有些烦躁：“我们临时沟通的。”

齐舟“哦”了一声，有些同情林嘉，他应该和自己一样，也是被临时抓来这里打工的，怪不得情绪不太好。

他们这样堵在酒店门口实在是太显眼，两名工作人员上前，礼貌询问是否需要泊车，林嘉随意点头，拎起齐舟手上的行李：“既然来了，就先进去吧。”

他的语气有些奇怪，不像是说给齐舟，倒更像是说给自己。

齐舟跟在他身后，几步迈上台阶，正看到旋转门缓缓转动，透过旋转门，可以看到宽敞的大厅和微笑的礼宾人员，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没有那个叫陆晨曦的女孩，也没有任何可以表明这里曾经或者即将举办一场订婚仪式的标识。可这里让他觉得很熟悉，这个酒店、这个角度，有着浓重的即视感残留，他曾经来过这里，印象很深刻，而且是不想回忆的、很不好的印象。

林嘉显然是嫌旋转门麻烦，他一手推开了旁边的玻璃侧门，回头向齐舟看过来。周小绿莫名觉得今天的林工有点可怕，她选择旋转门，当先走进去，也在回头等着他。

——我可以相信你吗？你还能够被相信吗？！

——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希望有正常的、健康的生活，我不想要再被拖在无休无止的焦虑、痛苦和绝望里！

——我再说一次，我们已经分手了！

——你……放开，你这个疯子！

——……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