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异和平坊 第71章 无神的世界（中）

关于龙的起源有很多种说法：闪电、龙卷风、扬子鳄、腹中胚胎……尽管来历各不相同，但它们都被先民所敬畏。人们会不自觉地将恢弘的自然景象与信仰图腾相结合，地大物博的箴丹最不缺乏奇闻异景。于是，在箴丹国五千余年岁月的沉淀下，最强之龙诞生了。

「应龙潜于潢污，鱼鼋媟之，不睹其能奋灵德，合风云，超忽荒，而躆颢苍也。故夫泥蟠而天飞者，应龙之神也。」

天穹之上，一道金色光芒在层云之间穿梭游弋，在金光的照耀下，乌云消散，火雨停歇。天边的龙吟甚似惊雷，啸声渐近，只见一头通体金黄的巨龙挥舞着双翼，张开巨口从云端俯冲而下。龙的动作迅如闪电，纵使安祖已经僭为新神，依旧反应不及。

狮身鹰翼的巨鸟被应龙衔于口中，下一秒，它感受到了腰身传来骨肉分离的痛楚。应龙毫不留情地将安祖拦腰截断，后者的上下半身从高空坠落，然而它的脸上却始终从容不迫。巨鸟的鸣管发出了尖锐的啼叫，紧接着，它的两截身体在空中粘合重组，不一会儿就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应龙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安祖的能力是暂停并回退时空，而他不久前还是人类之身，毫无疑问，如果它把时空无限倒退的话，自己必败无疑。

必须速战速决。

趁着它还没有发现这个秘密，应龙张开双翼，无数道隐形的风刃朝安祖射出，巨鸟再次被切割，又再次重组——他必须将安祖将时空回退的能力限制于治疗自身，从而避免最糟糕的情况发生。可惜，伊玛尼终究是做了他几年的顶头上司，他对这种小伎俩再熟悉不过了。

“安祖，让全世界的时空无限倒流吧，以你现在的力量，要做到这一点并非难事。”独眼老人用权杖敲击地面，通过意念将指令传达给了安祖，“将时空回退到普世神明尚未出现的位置，届时，你便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神祇。”

成为世界的唯一神——这就是伊玛尼给出的回报，这是一个任何怀有野心之人都无法拒绝的条件，不出所料，安祖接纳了这个提议。

它用一种超越语言的音律吟唱道：“回去吧，苇原的生活迎来终结，天堂的欢宴落幕停歇；回去吧，地狱的折磨已经结束，来时的路也变成了归途。回去吧，万千的生者与逝者，回到这片颓圮的乐园。”

应龙的心中暗道不妙，他再次向安祖发动了攻击。一枚硕大如日的火球从他的口中吐出，在火光的掩护下，他伸出环绕着紫电的龙爪，笔直地冲向狮身鹰翼的巨鸟。然而，他越是靠近安祖，周围的时空变越是接近停滞，耳边呼啸的风声被拉长，火焰的跃动像是慢放。应龙的攻击已经永远无法达到目标点了，周遭的一切事物都被定格，犹如进入了黑洞视界。

然后，时间开始倒流。

肃安羽发现阻拦自己的那层屏障突然消失了，他正想带着昏迷不醒的目黑繁逃离此地，却感觉脑海中的某种东西开始流失。他看着眼前的奇观，怔在了原地——一切都在加速倒行：太阳从西边升起又落下，流星沿着尾迹退回到了无边的夜幕，雪花从地面飘升至云端，花瓣收缩成花苞最后钻进泥土。

高楼变成一片片地基，钢铁熔融成炉中的热浆，塑料变回石油，稀土归于地壳……现代文明的一切在顷刻间化为乌有，世界回到了千年以前，而那些隐退的神明却再也回不来了。

尽管时空倒退，但已逝的人们并没有复活，反倒是活着的人，失去了先前的记忆。

肃安羽满脸茫然地盘旋在空中，背后的重量让他颇感不适，于是他想都没想就将背后的某人甩了下来。他拍打着翅膀，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在坠落中越来越小的身影，内心莫名的烦躁不安。

最后，酸与还是在那人坠地前接住了他，此时的他已然忘却了人类的语言，但好在对方具有读心的能力，理解了那一声声疑惑的啼鸣。

“你是谁，为什么在我的背上，以及…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我，不知。我正在修行，跟随智德上人。”百目鬼身上的眼睛毫无规律地睁开又闭上，他抚摸着酸与的羽毛说，“没有见过，但你，很好。”

巨鸟对他的抚摸很是抗拒，正想着说点什么，背后却突然增加了一份重量。回头看去，那是一个穿着古怪服装的男人，那人的鞋子很硬，踩在背上硌得他发痛。男人的手上拿着一张绘有法阵的符咒，他将符咒贴到了百目鬼的身上，霎时间，百目鬼身上的数百只眼睛同时流淌血泪，这张符咒让他想起了计划的一切。

“既然你的心意已决，那么「余音计划」就此开始，所有人都会忘了你，你将成为这个世界最后的余音。”张正坐在「□□司」总负责人的办公室里，他对面坐着的正是参与计划的满卿与目黑繁，男人吐了一口烟圈说，“这对你来说，并不公平。”

“不公平的事太多，我……早就习惯了。”那双赭红色的眸子微微下垂，他眼底浮现出的一丝唯一的不甘，显然出自对某人的眷恋。

“由于有人正在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为了避免被他搅局，我们从现在起需要骗过自己——阵式生效后，我们三个会忘记有关「余音计划」的一切，只有关键的时间点来临，这份记忆才会被激活。”满卿双手交叉托起下巴，神情严肃地说，“如今世界上的一切苦难与动荡都源于力量分配的不均匀，而这些力量往往来自世界各地的神明。为了消除这份不平等，我们需要创造出一个无神的世界。创世与灭世的故事就让它留在传说中吧，这个世界理应属于万千生灵，而不是把我们当作傀儡操纵的神。”

像目黑繁这样的非人并不知道，人类为了获得神明的力量会做出何等疯狂的举动——每个国家每年都会从社会各界挑选出一批人，通过手术将他们的大脑改造成笃信神祇的结构，用丰厚的信仰力来换取神的回报。就算他们知道这样做并不人道，但所有人都别无选择。因为，没有神力加持的国家在这个世界是站不住脚的，如果一个国家失去了神力，那么它也必然失去土地与人民。

就算神祇这么做的原意是造福世间，但力量一旦落到人类手中，结局便可想而知了。即使是无比神圣的神明也无法从中脱身，假如祂们一同约定收回力量，就必定有神会违约，因为有些神明不但有神性，还有人性。

“创造没有神的世界……就凭我，真的能做到吗？”

“你不是一个人，等我们处理好「猎人」那边，就启程前往黎凡特去寻找安祖——它是一个没能成神的家伙，拥有回溯时空的能力，无疑是「余音计划」的关键钥匙。”张正熄灭了烟蒂，拍了拍目黑繁的肩膀说，“决战时刻，我会让「四余星」只剩下三个，到时候，安祖必定会提出成为新神的要求。你要做的只是想办法让它回溯这个世界的时间，由于神祇是在第三次科技革命的时候隐退的，只要回退的时间超过了这个点，那些神便再也回不来了。”

“我…尽力而为。”

“我相信你，那么，开始取出以上的记忆吧。”

汹涌的记忆冲刷着脑海，目黑繁感知着周围陌生的一切，千年之前正是他最强盛的时期，解决一个不完全的神明，应该不在话下。

“看来你给「序曲」首领下的暗示生效了，我之前的确小看你了。从此刻起，我将不遗余力地协助你，只要杀死安祖，时间便会回到未来，无神的世界诞生，作为恶神化身的伊玛尼也就掀不起波澜了。”

青年没有回答他，轻盈地从巨鸟背上跳下，满卿跟在他身后，即便没有了观世自在的神力，他的共鸣能力也不是吃素的。他一招手，一只通体雪白的虎豹便从雪山之中飞出，一声巨吼，安祖鸟便从天空坠落，扬起雪花与尘土。

尘埃落定之前，目黑繁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转过身用额头抵住酸与的脑袋，在他的脑海中说：“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并肩作战了吧，就算你已经不记得我，我还是想说，遇见你真好。”

眼前这个不认识的家伙突然说出这种似曾相识的肉麻话语，酸与的心中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他刚想进一步询问，三人所在的位置便被一块巨大的阴影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