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房间,阿海瑞脸上的决绝随着双脚的迈动渐渐消失。
杰森叔叔说的对,克鲁斯家族有名到他这个偶尔进城的人也听说过很多事迹:迪赛瑞思铁矿管理委员会三大常任委员之一、掌握着城市一半的粮食生意、拥有一只不逊于城市护卫队的装备精良的家族护卫队等等。
救阿绿这件事,的确是傻事,是一只蜉蝣在撼树。
他茫茫然不知所措,他不救出阿绿绝不会罢休。两种相反的情绪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你拼我打,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摇摇欲坠,随时会到底不起。
因为只有阿海瑞知道,阿绿可以忍一时,忍不了一世。
不出多久,他会因为难以忍受失去自由而发怒。
阿海瑞不敢想象那个可以预见的后果。
离开涂鸦楼房没多远,阿海瑞再次向两人道谢,打算先去找城里的朋友,寻找救出阿绿的方法。
苏索很担心他的状态,“卡特森有事需要先回去一趟,我没什么事,和你一起去吧,找到你朋友再回来。”
阿海瑞摇头拒绝了他,“我朋友离得不远,我先去找他们。如果不嫌我麻烦,以后可能还需要你们的帮助,现在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听见这话,苏索不再坚持,留下了暂住地址,要他有事一定来找。
目送阿海瑞的身影飞快隐于街角,苏索心中像打翻了调料盒子——说不出是何种滋味,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是德鲁家任何一个人被抓走,他拼上性命也会想尽办法去救的。
“唉~”叹气转身,卡特森闪着幽光的青绿眼猝然撞入他的瞳孔,那双眼牢牢锁定在他脸上,让苏索想起了躲在暗处观察猎物一举一动的三尾飞豹。
激灵灵一后退,苏索恼道:“干什么你?!”
卡特森此时却把视线移向阿海瑞离开的方向,“你认为他能救出阿绿吗?”
这句话又牵动了苏索心中的思绪,他踌躇着回答:“……不知道……我希望是能救出来的。你呢?你怎么想?”
“我?”卡特森抬步回暂住地,“根据分析,杰森应该是他认识的阶级最高的人,以昨天看见的车队的实力推算,如果杰森都没有办法,那他救出阿绿的可能性不到20%。”
接着他似乎很苦恼般,“我原本以为他会请我们一起帮忙,在这种情况下……嗯……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可他竟然自己走了。”
卡特森的情感模拟系统或许很高级,他的处理系统或许已经将人类的感情学习个遍,可直到现在,他都还不知道为什么遇到好事要高兴得大笑、遇到坏事要生气难过,他只是在运用学习成果。事实上,这些都只是冷冰冰的符号,他也可以遇到好事嚎啕大哭、遇到坏事开心大笑。
因此他经常遇见与运算结果不符的事情,他不喜欢这样。
苏索追上他,“很正常的,我们不是很熟,虽然我们把他当做了朋友,他却还没把我们当做朋友吧。”
卡特森脚步一滞,又是一个知道含义,却不明白所蕴含感情的词。
辗转反侧、迷迷糊糊睡完一个白天。
傍晚时,苏索挣扎起床,意识还留在光怪陆离的梦境里。没头没脑的,他突然问卡特森:“如果我们离开前阿绿还没救出来,怎么办?”
时值旷工们下班回来,熙熙攘攘的街面上热热闹闹、喧嚷不断,苏索的声音掩盖在繁华之声下,低不可闻。
他梦到他们离开了这个城市,路上遇到和德鲁一起看见的巨鸟,巨鸟在空中翱翔一圈,飞到他头顶上,巨大的抓变得又细又长又小,站在了他的头顶。
“呀啊!”一声,巨鸟张开布满利齿的大嘴说话了,“傻子,阿绿死了。被人踩死了。”随即,梦里场景一转,阿绿像只小虫子,“啪叽”一声,被一只人脚踩成了地上的糊糊。
卡特森答非所问,“你对于这件事异乎寻常的关注,还没忘记我们的计划吧?”
“不会忘的。”
“那就好。我可以在不防碍任务的情况下提供帮助,但任务的优先级是不可捍卫的。”这是写在程序里的命令,就像人迟早会死一样,不可捍卫。
虽然已经意料到了答案,苏索还是有点不高兴,那梦搅得他心烦意乱。
“哪怕你对阿绿也很感兴趣?”
“阿绿可以是很多动物。”
九个字,短短九个字,苏索忽觉一阵夹着冰霜的寒风在自己身周肆虐,慢慢地,他冻成了一个冰疙瘩——丧失思考能力的冰疙瘩。
细细想来,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哦,是前几天他说“把他们杀了不就行了吗?”的时候。
一股怒火从体内喷薄而出,将所有寒意赶尽杀绝。
“好,好,明白了。”
说这话时,他已经起身拿起放在桌上的洗漱用品朝外走去,关门声随后响起。
他暂时不想和这个铁疙瘩待在一起。
门内,卡特森两眼闪现一个问号。他检测到苏索最后一句话声调不对劲,结合内容分析,大概率是生气了。
可不是在正常聊天吗?为什么会生气?机器人分析不通。
苏索第二天上街,准备打听打听克鲁斯家族。没让卡特森跟着。
这天注定是多事的一天。
在克鲁斯家族的住宅区外,苏索遇到了抓捕现场。
当时,他刚斜睨着住宅区内部穿过外面的长街,左右张望假装走错路后,转身往回走打算再探看一番。走了没两步,前方住宅区的闸门口冲出两名穿着制服的安保人员,直奔街对面一栋房子阴影处。
等那两人停在一堆放得乱七八糟的木板后面,苏索才知道那里原来有人。
他们拉扯出一个衣不蔽体,瘦骨如柴,体毛东一块西一块脏得乌漆麻黑不辨原样的人。
被拉扯得踉踉跄跄,那人一点不挣扎地顺着推搡的力道倒在了路中央,用嘶哑难听的声音哭喊:“几位爷,这里不能睡觉吗?我不知道哇,真不知道,你们别打我。”
一个男人,声音有点耳熟。苏索放慢脚步,边瞅边想。
“骗谁呢?睡觉,你TM睡个屁,”说到此处,这个穿着黄T恤的安保A一脚踢在男人的腿上,“老子瞅你一天了,你那眼睛就没闭上过,净TM往我们那瞅了。”
男人痛呼一声,蜷着身体抱着腿,“冤枉啊,我一乞丐,只能随便找个犄角旮旯睡一觉,我招谁惹谁了。”
“随便?你昨天来的时候就贼眉鼠眼的往我们那面看,当时就注意到你小子了,还想狡辩。”另一个安保也开口了,他眼睛四周转一圈,扫过被吸引来看热闹的三两人,像在寻找什么。
苏索被视线一扫,心里咯噔一下,因为心中真的有鬼,有些气短,迈向那里看热闹的脚一转,继续沿着街边慢慢走了。只是仍然张望着那面,表现得和看热闹又怕惹事的路人一样。
“大哥,两位大哥,我真的是睡觉,放过我吧!”乞丐哭求,眼泪鼻涕淌了一脸,看起来可怜又恶心。
嫌弃地后退一步,安保B皱着一张脸,厌恶地说:“别废话,证件呢?把你证件拿出来。”
他说的是居住证或暂住证,不管是富得流油的大富豪,还是穷的叮当响的乞丐,要想在迪赛瑞思生活,必须持有两样证件之一,否则可以立刻驱赶出城。
当然,针对乞丐,迪赛瑞思的管理方法是:无论拥有什么证件,必须在半年内找到收入来源,禁止再上街乞讨,否则驱赶出城。这条规定适用于所有乞丐,不分残疾致乞,还是懒惰致乞。
富人,享受的当然是另一番待遇……
乞丐听到要查证件,哭叫声更大,“我只是睡个觉,招谁惹谁了,你们凭什么查我啊?就因为我是个穷乞丐吗?!”
苏索这时已经走到距离他们最近的地方,透过人身体之间的缝隙,他看见乞丐那张脏兮兮的脸上覆着一层绒毛,能清晰地看出脸部的五官形态。
真是他见过的人——阿海瑞的邻居亚克。
结合刚才对话中提及的这人昨天来的,苏索不住猜想:难道是帮阿海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