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然和柏水青落到一处假山上,脚踩在假山山顶,两人都站得很稳。这片假山正好被旁边的建筑遮得严严实实,月光照不下来,他们摒起呼吸便能完美与阴影融为一体,一点也不怕被人发现了。
两人的目光都被下面的景象吸引了。大晚上不睡觉,还真是来搬尸来了。
穿着黑袍的两个人从头到尾都被遮了面,身份信息半点都不泄露出来。他们警惕地走在一辆巨大的车架左右,前后均是推着车架的黑衣人,一个个身体健壮,气沉丹田,一看就是武艺人,若不是任然有个人形外挂,也发现不了他们的痕迹。
那家车架已经伪装成了出行用的普通车架,但是车里传来的厚重香粉也无法掩盖的一丝血腥味,昭示了残忍的事实。任然从车床往里望去,隐隐能看见里面堆成一座小山,还用黑布盖着的东西,那些东西应该就是尸体了。
任然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偏头用气声说:“看起来似乎不是普通的内宅阴谋,估计是另有隐情啊。”
柏水青牵着任然的手,食指相扣,“不如我们上去一探究竟?”
“好啊,深夜散步,我最喜欢了!”
上辈子任然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大晚上不睡觉出去晃荡,她所住的城市是个‘不夜城’,凌晨一点商业街仍然灯火通明,到处是晃荡的小情侣和甜蜜的一家三口,嘿,还有人大晚上出来溜狗呢。
现在嘛,任然看着街上紧闭的店铺和乌漆嘛黑的街道,啧啧摇头,除了花街,几乎是天刚黑没多久便闭店的闭店,回家的回家。不过嘛,这样也别有情趣,虽然没有萤火虫,但乘着月光,也十分惬意了。
任然就挂在柏水青身上,悄悄跟在那群黑衣人后头,等他们快消失在视线尽头了,柏水青便飘飘然往前飞去,落在屋檐隐秘的一角,没有人能发现踪迹。那行人身上的味道对于一个妖怪来说十分明显,在一片安静的古代小城里,就像装了gps,无比精准。其实等他们到了目的地停下,柏水青带着任然追上去也可以。
不过任然说得好——“这样哪里有跟踪的刺激感嘛~难得一次跟踪这么容易,好歹让我享受享受~”
没开外挂之前,她出刺杀任务总要提前很久做好准备,就像一个学生认真准备一场考试前的疯狂复习一样,然后努力地在目标没发现的前提下实施跟踪。作为一个并不会隐形也没有gps定位挂的平凡人类,她跟踪目标时可辛苦了,什么乞丐、流浪汉、村口大婶、化缘的和尚都假扮过,在她稚嫩的职业生涯前期,她数次不甚暴露行踪,被一堆护卫堵在小巷无路可逃的经历都有,幸好她那时还是个很小的孩子,没有发育,身条还没拔高,上天也还眷顾她,竟然留了一个狗洞给她逃生……
想起以前那些凄惨的经历,现在从那些凄风苦雨里走出来的进化体·任然,也不由为以前可怜的自己掬一把同情泪。她每每想起这件事情,都会庆幸,那个小小的身体里装的是千年后成年人的灵魂,否则让一个小女娃经历那些磨砺,未免也太可怜了些。
正因为如此,她对凌音这孩子多有疼爱。她也走上了她走过的路,任然不会劝她放弃,然后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他大爷,这世道对底层人不好,对女人更烂,唯有握在手里的刀更值得信任。所以,她只能多对凌音好一点,让她感到更快乐一点。
脑中想了乱七八糟的事情,等到柏水青扶着她的肩落在一个坡上的隐秘处,她才发现已经到了地方。面前,那一对黑衣人推着泛着血腥味的车架进了一个巨大的山谷,狭长又毫无遮蔽处的入口让一切外来者无所遁形,任然和柏水青无法进去,只好现在外面潜伏着。
她环顾四周,发现已经出了城,回头远远看去,只能看到城的轮廓。
这件事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傅康容在春田城城外藏着这样一片山谷做什么?一定是很有趣的事情。
“出来了。”任然伸手捅捅柏水青的腰。那对黑衣人进去不久,很快就带着空车架出来了,似乎只是进去放了‘东西’就出来了。
等他们离开了,任然挂在柏水青身上,飞身到了山谷入口。还未进去,里面就传来淡淡的腥气。
任然皱皱眉,拉着柏水青踏入,立刻便被山谷内的景象惊讶,山谷内堆着大片大片的腐尸,形成几个高度不一的小山包。这样多的腐尸,气味却这样淡,一定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法子保持它们的尸身不毁,味道浅淡,而且估算数量,数千具不止,甚至上万。
“好臭。”柏水青皱着眉露出难忍的表情,他是妖族,五感自然更为敏锐,闻到这样的更是受不了了,“他们偷偷在此藏匿尸身,一定所图甚大。”
任然完全赞同,不顾这种脏臭,几步走过去,翻看这些尸体的容貌。它们五官已经模糊了,皮肤腐烂,辨不清生前的容貌,但是任然在它们的口中,发现它们都长了一对奇怪的獠牙,就像是上辈子僵尸电影里的獠牙,这一发现,可不得了,竟然隐约觉得它们的皮肤也是青里透红。
“这满山谷的尸体,都是吸血鬼啊!他们藏着一山谷的吸血鬼……要放出来咬人吧!”任然看着每具尸体上的獠牙,忽然觉得一阵恶心。在遇到柏水青之前,她也算是游走在黑暗面里了,还从未听说过柏国有什么神秘事件。
可如今,这满山谷沉睡的吸血鬼明明白白告诉她,她周围深藏着可怕的阴谋,人谋害人的阴谋!正当她浑身发寒发愣时,柏水青有了新的发现,“然然,你过来看这几具尸体,应该是那几人刚才运过来的。”
被他手指指的尸体极新鲜,身上衣物鲜亮,不像是陈年褪色腐蚀的旧衣,而且皮肤也极其完整,五官清晰,显然是死去没多久的。甚至嘴角还有一丝干涸的鲜血。
任然走过去,弯腰仔细一个一个看过去他们的样貌,忽然在某一具尸体上一凝,表情沉下来:“我见过她,应该是在城主府里偶然擦身而过的一个婢女。果然,这绝对和春田城主傅康容脱不开关系。我们得回去告诉白闻一声,这应该和他调查的事情有关。”
柏水青唔了一声,忽然侧头看向她,嘴角有一丝神秘的微笑:“然然,似乎有人去而复返了。”
任然哼一声,直起腰抱胸,脸色很不好看:“天堂有路不想走,地狱无门闯进来,这么尽心负责的话,先让他们这些马前卒死一死好了。”她脸上浮上狡黠笑容:“我有个主意。”
*
在那一队黑衣人完成运送尸体任务回程的路上,黑衣首领忽然停了下来。
其余黑衣人虽然疑惑不解,还是下意识警惕地摆了防御的阵势,防止有人偷袭。
黑衣首领淡淡抬手制止:“放松,不是有人袭击。只是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刚才我们似乎被人窥伺……那个地方对主子很重要,万万不可疏忽。无论如何,都得回去察看一番。”
“是。”剩下的黑衣人唯命是从,他们只是个小卒子而已,自然是头人怎么说就怎么做了。
等他们返回山谷,黑衣首领看着山谷入口处几丛杂草被人踩扁,脸色阴沉,歪头吩咐后面的人:“果然有外人进来了。保持警惕,随时行动。”因为这处地方太过重要,每次都是由他们这个小队进行行动,黑衣人自然有自己的警戒法子,每次出入踩下的脚印都有大致的位置,而其余地方的杂草则一动不动,刻意沿着可能进去的路线分布生长。
这两年下来,一次都没有出过事,今天却出现了意外。
其余的人听令警戒,纷纷掏出了刀,身上各处别着各种常用的武器,匕首、飞镖、暗针等等,身形一整,杀气凛然,同时放缓了呼吸,缓缓潜入这个他们进去了无数次的山谷。
月亮虽亮,终究照不清所有阴暗之处,这一队黑衣人背对着背将弱点隐藏在身后,这样警惕地进了山谷内。原以为战斗一触即发,可谁知他们全都站在山谷之内后,什么动静也没用。
一样是见过无数次的尸山,一样是微风划过山谷带来的呜呜风声。
有个黑衣人眼神在他脚下尸体的獠牙上划过,很快就不敢多看地移开眼。他们虽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可这样诡异古怪场面无论看到多少次,都会忍不住发寒。更何况这个时代最讲究入土为安,可这些人死后却被做成这种诡异的杀人生物,恐怕魂魄死后也不得安眠……
这个黑衣男心思稍稍分心,很快又强迫自己不再去管脚下的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而是专注警惕着周围可能有的攻击。可不只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他总觉得从地面传来一股注释,好像有东西在抵着他的脚。
是他的错觉吗?黑衣男实在忍不住,往下看了一眼。
这一眼把他惊得险些魂飞魄散——刚才他眼神扫过的腐尸两个眼珠子转动了一下,直直瞪视着他,而他脚上传来的滞涩感,赫然就是这具腐尸伸出一只皮肉腐烂的手颤颤巍巍抓着他的脚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山谷中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黑衣首领正要张口骂人,一转头却对上了更多手脚缓慢爬动的腐尸,他脸色青白,失声道:“怎么会!这种腐尸需有主子的药粉才可以驱动,此刻怎么会动起来!”
可如今再多疑惑也无人给他解答,几个黑衣男看着从腐尸山上又缓慢爬起来几具尸体,惊吓得僵滞在原地。
“……头儿?”一个黑衣男脑袋僵硬地看向黑衣首领,等待下一步的直视,甚至几人忍不住后退几步。
看着越来越多僵硬的腐尸朝他们奇形怪状地走来,黑衣首领面色一狠:“不能让他们走出山谷!这是主子的大计,绝对不能有失。这种腐尸几乎没有弱点,大家务必削掉他们的脑袋,才能彻底杀死他们!注意不要被他们抓到咬到,否则会感染受创而死!”
管不了这么多了,黑衣首领咬着牙下了这个命令,几个人便各自散开,吸引腐尸朝不同方向聚集而来。
然而一下刀,黑衣首领就发现不对,他能很轻易地一刀削掉腐尸的手臂,腐尸便立刻倒在地上不再动了……这和腐尸被药粉催动后的效果可不一样!这不是药粉催动的!他立刻想到刚才他们是追着外来者的踪迹而来的,这些腐尸是被外来者用的手段给催动!就像是提线木偶而已,腐尸并不能真正发挥自己的攻击力。
想明白这点,他瞬间放松许多,要知道,他差点以为自己这一队人今夜就要断送在这里了。分心去看其他属下,果然各个如砍瓜切菜般容易。不多时,大家都把立着的腐尸全部消灭了,也只是微微出了些薄汗。
“头儿?接下来怎么办?那个人一定在暗处观察我们。”有个黑衣男聪明点,很快也想明白了这点。
“继续警惕!”几个人警戒着四周月光照不到的暗处,思考着闯入者可能会藏在哪里,而脚下缓缓向后踩着后退,直到后背靠上同伴。
只是这山谷实在太静了些,静得像是没有一个虎视眈眈的闯入者在暗中躲藏。黑衣小队也不敢靠近腐尸,就怕那个人又一次催动,冷不丁被腐尸抓到了可不好。
“是个男人就堂堂正正出来比划比划,若像个缩头乌龟,你又何必闯进来?莫不是怕了,怕打不过我们?你藏在这里又能藏多久,我们过了时间没有回去,主子必定会再派人来查,到那时你便更没有胜算了!”黑衣首领沉声大喝,想把暗处的窥伺者逼出来。
躲藏着不吱声的任然撇撇嘴,暗道,她们一个女人,一个男妖,就是没有一个男人~
说了这一段威风中带着威胁的狠话,还是没有人冒头,这一队黑衣男都有些沉不住气了。这时,几个人忽然觉得后背一凉,背靠着同伴的触感变了,似乎有一只柔软的手软软地扫过他们的后背。
几人悚然一惊,登时转头一扫,发现自己离同伴还有一臂距离,哪来的‘背靠同伴’!
……哪刚才碰到的东西是什么?几人梗着脖子缓慢低头,月光清楚地照亮了几条雪白的狐尾,似乎感受到他们的视线,狐尾软软地招摇了一下,像是打了个招呼。
几人震惊之下立刻要掏出刀砍杀这诡异的东西,狐尾霎时一凶,拉长狠狠地抽了他们一脸。那力道难以承受,几人只觉得头都要被抽飞了,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往后甩去。
黑衣首领被摔倒一具腐尸旁边,不待他站起来,那具腐尸就一个翻身覆在他身上,腐烂的皮肉都掉到他脸上了,他一惊,毫无迟疑一刀砍飞这非人之物的脑袋,踹开还趴在他身上的无头尸体。
等他站起一个转身,脸贴脸对上一张极其可怕的面孔。它并不腐烂,反而光洁白皙,可这具面孔上的一双眼睛,眼白全无,只剩一双黑漆漆的眼珠,红唇艳丽,可一对长长的洁白獠牙狰狞恐怖,这一幕,比什么腐尸都让人心惊肉跳。
黑衣首领还没看清全貌,便立刻退后,举起大刀狠狠挥下,这张光洁狰狞的面孔毫无反抗地被她看成两半,如同砍断一张华丽的面具,另一半脑袋顺着切面往下滑,浓稠的血顿时从切面那条线溢出,粘稠地从那张洁白的面色缓缓淌下。
“水青!!!”
黑衣首领还未反应过来,就听一声清亮的大喝,一条薄薄的人影不知从何处飘出,落在这一片混乱中。
而被他砍断的面具恍若时间回退,粘稠的血倒退着藏着切面里,被他削开的脑袋也悄悄合上。那颗妖异的脑袋随之仰起,黑衣首领这才有机会看出,这一个好端端的穿着人类男子衣服的……妖怪。
那妖怪獠牙也未收回,顶着那具可怕的面孔微微转头望向朝他奔来的人影,很熟练地将她抱入怀里,声音带着蜜,含笑道:“你怎么下来了,我不是说我来吓吓他们吗?”
“吓你个头啊,你吓到我了!你把脑袋伸给人家砍做什么!我还以为你真的被砍到了!”
宽袍大袖里伸出一只修长美丽的手,抚了抚怀中人的脑袋:“那只是幻象而已……让你担心了,都是我不好,下次不会了。”
“锤死你!”
黑衣首领:“……”惊悚的感觉缓缓褪去,只剩一片被羞辱的恼怒。这两个,究竟把他们当成什么东西了!竟然肆意耍弄他们。
他的恼怒似乎被注意到了,那男妖侧头撇过来,诡异的黑瞳看得人心一寒,轻轻道:“哦,差点忘了你们了,既然如此,游戏便结束了吧。”
随着他话音落下,不知从何处又伸出了几条狐尾,闪电般的速度将他们一个不落地绑缚起来,全都吊在树上了,而众黑衣男,毫无反抗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