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倾玖刷了快两个小时的光脑,浏览了市面上几乎所有款式的陪伴型智械。
她确实是挑花了眼,可饶是如此,也无法挑出一款能够取代亚当的。
她放下光脑,靠在柔软的床头垫上。
亚当是个细致又体贴的智械。
祂刚刚来到夏倾玖身边时,她还是个爱哭的小不点,尽管总是因为想念父母而流泪,但年幼的夏倾玖已经觉得眼泪是件很丢脸的意思,尽管亚当只是个智械,也要躲起来偷偷地在被窝里流泪。
后来亚当不知道怎么发现了,于是在每一次读完三个睡前小故事后,祂不再离开,而是盘腿坐在床下的地毯上,抱着□□熊的抱枕给夏倾玖唱安眠曲。
夏倾玖从来没有听过那种调子的安眠曲,她偷偷用光脑进行过音乐识别,但没有识别成功。
只是这一切都不重要,夏倾玖躺在亚当特意晒过,散发着太阳暖香的被窝里,听着古老又遥远的腔调哼出的安眠曲,仿佛听到了宇宙深处的呼唤,绵密悠长,让她好像又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能安心地进入故乡。
等到打雷下雨的夜晚,亚当则会留下来陪她,夏倾玖的床很大很柔软,睡一个小孩与一个智械是毫不费力的事,但夏倾玖从来都要与亚当挤在一起,在那几个夜晚里,亚当取代了暴力熊成为夏倾玖最爱的玩偶。
也是直到那时候,夏倾玖才很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智械是真的不需要睡眠的。
无论她何时醒来,亚当都会第一时间察觉,并且会温和地询问她要不要喝水,想不想去上厕所。
夏倾玖好奇地问过亚当为何祂总能这么快察觉自己从睡梦中醒来,亚当微笑地告诉她:“因为人类的呼吸频率与声音大小在睡梦中和清醒时是截然不同的。”
呼吸是多么轻柔难以察觉的东西,好几次夏倾玖为了倾听自己的呼吸声,都要躲到一个安静的房间里,用很清晰的录音设备录下来,亚当却能一直关心她,连她呼吸声的微妙变化都能发现,夏倾玖不知道原来被人放在心上关心的滋味是这般好受的。
尽管对方只是一个智械,一切都是程序使然,但也不能阻止夏倾玖越来越喜欢亚当,她抱着亚当的腰,发誓般说道:“我最爱亚当了,以后一定要和亚当一直在一起。”
亚当轻柔地为她拂去因为思念父母,而在梦里掉落的眼泪。
如今夏倾玖回想起来,依然觉得那句发誓只是充满天真的话语,实在当不得真,她还是个孩子时,和很多小朋友都说过类似的话,可是随着搬家、升学,该散的依然散了个干净,并且彼此都觉得毫不可惜。
她原以为她与亚当的结局也不能免俗,可是显然亚当把她的稚趣的话语当了真。
刚才在她上楼时,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在指责一个辜负者,一个背叛者,只是这个被辜负者没有与她冲动地恩断义绝,而是还保留了一丝祈求,希望她能回头看看她做的那些混账事是多么得伤人心,夏倾玖相信,她若真的回了头,亚当当下便可既往不咎。
不该如此的。
明明自己是知道亚当有多特殊,祂绝非是市场上售卖的那种只有程序,没有感情的,哪怕她把祂们砸烂了丢掉都不会有丝毫的反应的智械。
亚当会伤心,会委屈,会露出弃狗般的眼神。
夏倾玖叹了声,将自己的身体滑进被窝里,她决定了,明天早上起来,要去跟亚当道歉。
*
第二天是周末,夏倾玖不习惯晚起,照例起了个大早。
她穿一件白色的短袖,搭一条黑色棉麻的背带裤,头发扎成一个清爽的马尾,褪去婴儿肥的脸上,五官已经慢慢展开,有了属于女孩的气质。
她拖着拖鞋下楼,厨房里响着破壁机打果汁的吵声,同时还隐隐听到了油滋滋作响的声音。
夏倾玖走进厨房,看到了亚当宽阔挺拔的背影,祂穿卫衣与牛仔裤,腰间系着一条粉色的草莓熊围裙,非常娴熟地单手打完蛋后随手就将鸡蛋壳扔进了垃圾桶里。
夏倾玖从杯架上取了专门用来喝果汁的玻璃杯,走到洗手池边上,借着水流哗哗的声响,她叫祂:“亚当。”
她不能确定,亚当现在是不是还在生气。
亚当将煎蛋翻了个面,手握着平底锅的把手,慢慢将锅底侧过了少许,让煎蛋可以均匀受热。
然后祂才慢吞吞地道:“早上好。”
但那声音里比以往装腔作势,意图模仿孩子腔调的声音不同,此时亚当的声音慵懒,随性,竟然有几分性感,夏倾玖诧异地看了祂一眼。
“亚当,你没被病毒入侵吧?”
夏倾玖并没有忘记伊甸发疯的样子,因此她有些怀疑亚当的异变也是因为黑客入侵。
亚当用锅铲将煎蛋放入餐碟的手一顿,方才若无其事地用喷壶给平底锅锅底喷上橄榄油,道:“没有,你可以检查我的程序。”
夏倾玖再一次察觉到了亚当称呼上的变动,这无疑是第二个变化。
夏倾玖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亚当,亚当煎培根的动作干净利落,而且时间控制得很好,培根煎完出锅的同时,果汁也打完了。
亚当忙完手里的事,将倒了果汁的玻璃杯,盛放着培根与煎蛋的碟子一起端到了手里,转头看着夏倾玖一动不动用探究的目光盯着自己看的神色,道:“等我把它们放到桌子上后,你就可以检查了。”
说着,祂目不斜视地走出了厨房,往餐厅走去。
夏倾玖望着祂的背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什么怀疑担心,顷刻间都在瞬间烟消云散。
亚当还在和她闹别扭,所以这是真的亚当,没有被黑客入侵,也没有变成普通到乏味的智械。
夏倾玖的脚步都轻盈了起来,看到阳光穿过落地玻璃窗,落到亚当骨节分明的手上时,她忽然跃起,跳上了亚当的后背。
亚当慌忙将她接住,好像很害怕她掉下来后伤到她似的。
她就知道,亚当永远都不会真的生她的气。
夏倾玖将下巴抵在亚当的肩窝处,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亚当绷紧的侧脸,连唇线都在用力,要好好抿着,不能随便开口上她的当。
尽管亚当昨晚告诉了自己一万次,该给这个负心女人一个苦头吃吃,不能让她对自己所有的付出都视为理所应当,以至于在决定抛弃祂时,没有任何的犹豫与负担,丝毫不觉得对不起祂。
但这一切的毅力在夏倾玖趴在他的后背上,问他:“亚当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我和你道歉。”时,崩溃殆尽。
亚当用艰涩的语气道:“我不生你的气。”
你永远都不会想到,为了留下来,留在你的身边,我又放弃了什么。
夏倾玖却不依不饶:“可是我不觉得你真的原谅我了,亚当?”
她的脸凑了过去,亚当却把头给扭开了,夏倾玖发现新大陆般道:“亚当,你的眼睛是不是红了?”
她从亚当的后背跳了下来,灵活地钻到亚当的身前,亚当当然可以制止她,人类的身躯那么脆弱,祂只需轻轻握住,加一点握力,她就可以在祂的手中破碎。
但显然亚当永远不会伤害她,因此只能任由她凑了上前,盯着祂的眼眶看:“亚当,你的眼睛红了,你是想要哭吗?”
其实如果夏倾玖有好好在意亚当的话,她昨晚就该发现了。
亚当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智械都是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
夏倾玖怔住了。
难道不是吗?
尽管她早就察觉到了亚当的与众不同,但她依然是把亚当当作智械来理解的,可是如果亚当只是个智械,祂又怎么会流泪呢?
夏倾玖伸手,手指轻柔地按着亚当的眼尾,那里在轻微发热:“无论亚当有多么得与众不同,你都是我的亚当。”
“骗子。”亚当低吼道,“你昨晚就不想要我了。”
祂流露出来的神情痛苦得像是困兽,夏倾玖怔怔地看着,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昨晚她做了多么大的错事,给亚当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夏倾玖愧疚道:“对不起,我没有不想要亚当,我只是……”她想了会儿,终于找到了一个绝妙的可以解释一切的理由,“我只是到了叛逆期。”
“叛逆期?”
夏倾玖道:“就像其他动物一样,当幼崽长到了一定年纪,就会想要离开妈妈,去外面自己打猎。人类也会如此,很多孩子到了初高中的时候,都会对自己的父母横眉冷眼,总觉得他们的管束过多。”
夏倾玖在讲述叛逆期时,亚当一脑多用,同时自己也查了一遍,终于确信夏倾玖没有随便编了个理由哄骗祂。
仅仅是如此,亚当的情绪便阴转多云,开朗了许多。
这也太好哄了,简直就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典范,这让夏倾玖想起了大金毛,大金毛也是如此,无论之前多么不高兴,呼噜两把脑袋,就又能高高兴兴去泥潭翻滚了。
夏倾玖一遍腹诽,一遍和亚当解释:“因为你是母亲和父亲给我的,所以我会担心我把所有事都告诉你的话,他们就有办法远程掌握我的动态,但有些事是绝对不可以做的。”
她指了指自己的刺青。
亚当道:“所以你是为了摆脱父母的监视管束,才不愿和我说吗?”
夏倾玖点点头。
亚当立刻道:“你不用担心,现在的我很干净,没有一个人可以通过我来监视到你。”
祂小心翼翼地问:“所以现在的我有资格分享你的秘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