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时一整个下午,附二医新院区隔离点的克异体总算全部安分了下来。欧阳尧旭实在累得不行,直接一屁股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卜瑞珉向市局大概说明了一下情况,看到他独自坐在一边,便带了两瓶水走过去,“小少爷辛苦了。”
欧阳尧旭如今已算不上少爷了,但他也懒得纠正,接来水就猛地往嘴里灌。
“你家代理组长呢?”
“向局里汇报中。”
“你怎么样?手不疼吗?”
经卜瑞珉一提,欧阳尧旭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被扎了一个窟窿,衣服上也沾了不少血。若是搁以前,哪怕稍微蹭破点皮,他也会疼得哇哇大叫,因为他确实怕疼。但现在,只要还能好好说话,他都觉得不算事。“安顿患者要紧。等医生们忙完了,我再去找他们看。”
“长大了哈。”卜瑞珉轻轻一拍他的肩膀。
欧阳尧旭微微垂眸,沉默着没回话——如今三组就只剩下他、史佩均和施杨,若他再不支楞起来,真就无颜再待在管控局了。
“不过,这时候就别逞强了。”卜瑞珉知道他只是在强忍着,“有些伤可能乍一看不严重,但最后却只能截肢。我们的小少爷可不能变成独臂猿啊。”
话音一落,施杨回来了。他本要开口传达焉然的意思,但无意间看到欧阳尧旭连水瓶都拿不稳了,不禁欲言又止,目光也沉了几分。欧阳尧旭见他不说话,本来还有点奇怪,随即注意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上,立马把瓶子放下,“局里怎么说?”
施杨沉声道:“先去处理伤口。”
“我没……”
不等欧阳尧旭说完,卜瑞珉突然插话道:“人家难得关心别人,你还不给面子?”
施杨平日鲜有情绪波动。因此在欧阳尧旭眼里,他就像一位巨人,固然强大令人心安,但总是有距离感。如今亲耳听到他在关心自己,欧阳尧旭下意识地有些惊讶,懵了一会儿才才反应过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哈哈。”卜瑞珉被逗笑了,站起身来道,“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虽然方才在制服失控克异体时,卜瑞珉冲在最前面,但得益于敏捷的身手和过往经验,他几乎没怎么受伤,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就先赶回市局去了。相比之下,欧阳尧旭就狼狈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加起来总共缝了二十多针,绷带也打了一圈又一圈。确认他没事之后,施杨说了一下管控局的安排,“部长说她会亲自过来一趟。鉴定部也会一起。”
焉然亲临现场,说明上头十分重视此次事件。欧阳尧旭叹了口气,“史佩均那边呢?”
“说解决了。”
“那就好。”
二人坐了一会儿,听见有医护人员说“管控局的人来了”,便立刻起身下了楼。隔离点大门口,焉然走在最前面,易弦及其部下带着各种装备紧随其后,史佩均则跟在最后面。由于情况紧急,到达会议室后,焉然单刀直入地同负责人进行了沟通。她表示,管控局此次派人前来,主要目的是对克异体失控的原因进行调查,一切工作会在尽量不影响隔离点正常运转的前提下展开;但同时,误放感染克异体的问题也不能忽视,所以他们会在暗地里筛查隔离点的工作人员,重点在于发现和弥补隔离流程中的疏漏,而不是对涉事人员的惩罚。在沟通过程中,负责人的表情极为难看,但最终也点头同意了。
于是鉴定部先随负责人去熟悉隔离点的环境。等不相关的人都走了,焉然转过身,面向施杨、史佩均和欧阳尧旭,正色道:“说说吧。”
史佩均略过了那流浪汉被制服的经过,强调说明了两点:一,有不少异鞭虫成虫从第三名受害者的尸身上爬出来消失了踪影,所以那一带的居民有极大的感染风险;二,从那流浪汉被咬伤到变成怪人只用了十几个小时,故有必要重新测定普通人变成克异体、异鞭虫虫卵在人体内孵化所需的时间。焉然听了,低头沉思了一阵,然后问施杨道,“你们这边呢?”
施杨答道:“克异体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失控,变得异常亢奋狂躁,无差别攻击周围**。而在此期间,患有‘黑死病’的克异体大都出现症状加重的状况,他们体内的异鞭虫也有不少企图钻出来寄生附近的医生和护士。”
“还有一点。”欧阳尧旭补充道,“我发现有些克异体中的缺陷者,由于他们本身不太方便直接使出异能,所以在失控的时候会倾向于用嘴去咬别人。”
“你那伤是被缺陷者咬的?”史佩均突然扯了一句题外话。
“……嗯?不是啊。干吗?”
“没什么。”
史佩均说完,没再吭声了。焉然看了他一眼,回归正题道,“和隔离点说过了吗?”
“说过了。”欧阳尧旭恭敬地回道,“他们说会把那些缺陷者单独安排在一个地方。”
“好。这些天,就辛苦你们陪我留下来了。”
次日,三人根据医院系统里的就诊信息,确定了第二和第三位死者在隔离期间共同接触过的人员。虽然隔离观察本身时间不长,但因为院方没有专门规定谁看护谁,且为了适应与日增多的接诊量还招了不少志愿者,所以初筛过后的名单还是比较长。看着这一长串的名字,负责人十分惭愧地说:“异鞭虫虽然怪异,但在本质上还是寄生虫,所以我原以为血液、粪便和影像检查同时过关才能解除隔离的条件已经够严苛了,却不想……”
隔离点的所有检查结果均会经过核对,按理来说很难有出错或作假的可能。因此负责人到现在仍不敢相信隔离点竟然遗漏了两名感染者。对于这点,史佩均尽管赞同,但仍有话要说:“异鞭虫能够操纵人的言行,使得宿主看上去与原先基本无异。从这点而言,异鞭虫本身是可以进化出智能的。我之前想的是,如果我是它的话,若要扩大感染范围,就得毁掉限制着感染人群的隔离点。咱们隔离点的医生每天要接触那么多的患者和疑似感染者,如果能控制他们的行动,那隔离点也就失去了原有的作用。”
欧阳尧旭当即张大了嘴巴——尽管异鞭虫的确能做到这点,但即使是同一项检查,不同的患者或疑似感染者也不一定由同位医生负责,况且给那两名死者做检查的医生也看过其他人。按照他的意思,不就代表被放出去的实际感染者远远不止二人,甚至连医护人员也有大面积感染的可能吗?
可就在这时,史佩均又话锋一转,“但想到我和凌队长制服的流浪汉,便又多出了一种可能。那个流浪汉从被咬伤,即感染异鞭虫虫卵到变成克异体并且异能失控,只花了短短十几个小时。如果我们没有制服他的话,那他又会在多久之后表现出‘黑死病’的症状呢?”
负责人听明白了,不由得感觉脊背升起一股寒意,“你是觉得,异鞭虫已经知道我们隔离观察的时间是四天,所以延迟了虫卵在宿主体内的孵化,从而躲避我们的检测手段?”
欧阳尧旭听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你确定这还是虫子吗?简直都成精了!”
焉然正色着发话:“史佩均,你有什么办法验证你的猜测吗?”
“有。”史佩均看了一眼施杨和负责人,最后又看了看欧阳尧旭那打着绷带的左手,“部长,等下就拜托您亲自监督一下值班医护的工作了。”
进入人体之后,异鞭虫虫卵首先会通过免疫逃逸脱逃免疫系统的识别,顺着血液循环到达某个器官,然后以其为巢开始孵化,生产出新的虫卵去侵蚀其他器官。异鞭虫没有固定的寄生器官,但更倾向于寄生在肝脏和小肠,并且最终都会入侵大脑,从而掌握宿主身体的控制权。根据原先的研究数据,从宿主感染到大脑被攻击,一般需要七十二小时。因此隔离点通常在疑似感染者入院后的第三天给他们安排血液和粪便检查,第四天则是脑部CT,三项检查均无异常才可出院。至于医护人员和志愿者,由于光是给患者和疑似感染者检查就已经是穷于应付,所以院方也无力再给他们设置定期检查,只能要求每个人做好防护了再上岗,这也导致不少人在工作时间倒下。那两名死者出院前的做的检查之中,只有血液检查由同几位医生操作,所以负责人就趁午饭时间把其中一位叫了出来。
“院长,为什么要约我到离医院这么远的地方吃饭?”那医生环顾一圈,店里似乎只有老板一人,而且那老板看上去还挺有个性,睁着一对迷离的死鱼眼,看到客人来了也不上来招呼,“我还得赶快回去接班呢。”
“你们科室就你坚持的时间最长。”负责人脸上微笑,但声音却微微颤抖,他努力摆出一副自然的模样,注意不要让穿在里面的防护服暴露出来,“我想着,再怎么样也得让你忙里偷闲一下,不然连你也撑不下去了。”
“我没事,谢谢院长关心。”
“快看看吃什么吧。老板,麻烦点单。”
店老板——施杨将含嘴里的糖咽下,随手从柜台上抽了一张菜单走过去。那医生伸手接来,还没来得及看上面有哪些菜,突然像是感到了不对劲似的眉头一皱,继而抬起头看向施杨,眼角的笑意瞬间隐去了踪迹。负责人悄悄瞄了一眼施杨,强装淡定道:“小马,你先点着。我去一趟洗手间。”说罢,又站起来道,“老板,洗手间在哪儿?”
施杨用大拇指往后一指,负责人即刻灰溜溜地逃走了。
那医生眼见着负责人消失,随即把目光转向施杨,接着又低下头,若无其事地看起了菜单,“老板,你们家没什么好吃的呀。我还是换家店吧。”
施杨其实不太擅长演戏,但这一句话无疑表明对方已经发现了这场饭局是个圈套,于是迅速抽出藏在袖子里的麻醉枪。然而那医生也是反应迅速,在施杨拔枪的前一秒出手反抗,只见他的手上霎时长出数根肉色的条状软体,那些软体能够任意伸长缩短,虽然看起来软软的,却在擦过施杨皮肤的刹那留下了一片血淋淋的伤痕,同时还把麻醉枪夺走了。施杨连忙往后一退,只觉伤口一阵火辣辣的疼,而且比一般擦伤要疼上数倍,应该是中了什么毒素。
那医生站起来走出座位,一张嘴,四条颜色更深的软体猛地从他咽喉深处钻出,像是嗑嗨了似的疯狂抽动着,导致拉丝的唾液接连滴在地上。
“你以为把我带到这种鬼地方,我在隔离点的同伴们就不知道你们在打什么算盘了吗?”那医生鄙夷地说,由于软体堵着喉咙,他的声音粗重了许多,每说一个字,就有一串唾液沿着软体滚落,看上去极度令人反胃。
“确实,不管我们把你叫到多远的地方,你都能给其他虫子通风报信。”史佩均大摇大摆地从店里面现身,叹息一声,无可奈何地说,“既然我们注定失败,那可不可以和我们说说,你们究竟感染了多少医生和志愿者?”
“反正你们都要死,从我这儿套话又能改变什么?”
那医生说完,口中软体陡然变长,像昆虫的口器一样向二人钳去,同时手上的软体亦从左右包抄,阻断了他们的退路。施杨目光一沉,毫不犹豫地搬起身后的桌子一砸,用桌角将其中两条深色软体戳在了地上。随即,他踩着桌面一跃,徒手攥住一条浅色的软体,左手从口袋里抽出一把折刀一刺,霎时间哀嚎充满了整间饭店。
——那把折刀事先沾了他的血,对于异鞭虫宿主而言,无异于剧毒。只见那些乱舞的软体迅速瘪了下来,仿佛枯死的树枝一样垂在地上,逐渐变黑。而医生本人也突然跪在地上,一层可怕的乌青色陡然蔓延遍他全身,整张皮肤一边脱落一边溶解,然后是血肉化成水,最后只剩一具骨架散落在地。史佩均目光一扫,只见一只雪白的虫子从颅骨中掉落,像腹背受敌一样剧烈地蜷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