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 第422章 一月二十三

景少骅明白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于是从玫瑰的藤蔓上摘下一根细枝绑在眼镜腿上，再若无其事地去食堂吃早餐。今儿的菜单是榨菜、油炸豆腐和粥，且这三样无一不是酸的，尤其是那豆腐，硬得和铁块一样，景少骅第一口下去的时候，差点把牙给咯掉。不过他也不得不感慨，人体的适应能力实在是强大了，这些饭菜明明昨日吃起来还是难以下咽，但现在却慢慢地吃下去一些了，而且也没有强烈的呕吐感。

可话虽如此，把这顿早饭解决掉，也花了他不少力气，以至于端着餐盘离去时，忘记了眼镜被落在桌上了。褚思望了眼他的背影，本想装作没看见，却没注意到在路过那张餐桌之际，眼镜腿上的细枝突然往前一蹿，带着眼镜溜进了她的口袋。

上午是一对一诊治。景少骅一直老老实实地坐在候诊区叫号，他是最后一个，所以等轮到他时，其余患者差不多都回去了。赵裴脸上仍旧挂着一成不变的伪善笑容，他请景少骅坐下来，随即开始了问诊，“王先生，今天感觉怎么样？”

说实话，景少骅已经记不清昨天接受特别治疗的经过了，只要他试图回忆，脑袋一处就针扎般隐隐作痛，但他早上特地查看过身上的伤势，所以大概也能猜到一二。

“还行，已经能吃下饭了。”

“这真是太好了。”赵裴十分开心地说，“那我们也能进入下一阶段的治疗了。”

“下一阶段？”

“没错。我之前也说过，除了药物之外，异类病还需要心理治疗。只有身心达到表里如一，才能真真正正回归正常人的状态。”赵裴顿了一下，“其实你父亲和我聊过你的情况。他说，你好像喜欢上了亲妹妹。”

景少骅愣住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赵裴对自己的事情竟然了解到这种程度，但转念一想，恍悟这只是赵裴的迷惑性说辞，毕竟透露自己的弱点对卧底任务百害而无一利，朱笠就算老年痴呆了也不会这么做。如此一来，赵裴这混球究竟是从哪儿知道这些的？难道是他背后之人吗？若真是如此，那么这次卧底任务不是从一开始就暴露了吗？

赵裴选择性无视了他的震惊，赵裴继续说了下去，“而且你妹妹，也是异类吧？”

“我……”景少骅低下头。他想，自己在管控局也算得上“出类拔萃”的奇才，难保血液和细胞样本没被送去研究，而矫正所幕后主使又曾是旧研究院的人，就这层联系来说，自己的真实身份或许确实称不上秘密，再加上之前为了宣传需要，自己的信息都被公开了。若朱笠是不慎算漏了这点，也就自己多吃点苦而已；但若不是，那可真就不好笑了。

看他半天不说话，赵裴便问：“在想什么？”

景少骅思考良久，决定把这出戏演到底，“……是的。我妹妹是异类。”

“对于你妹妹的去世，我深表遗憾。”得到回应，赵裴又装模作样地怜悯道，“如果矫正所能早些开设，你妹妹也许就不用死了。”

“……什么意思？”

“当然是她还在世的话，我就能把她治好了。”

景少骅倏地一惊。

“我知道你妹妹的症状不同于一般异类病患者，但对于同种疾病，不同患者表现出的症状也不尽相同，只要坚持正确有效的治疗方案，治愈就是百分百的结果。”赵裴款款而谈，“所以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对我有信心。我保证一定会治好你的。”

刹那间，景少骅只觉浑身血液沸腾，大大小小的藤蔓在血管里疯狂挣扎，尖锐的荆棘划过血管壁、刺入内脏，致使眼前一片血红。他明明知道这混蛋企图利用景少柔引诱自己就范，却不能直接动手撕了他，故几乎要当场爆炸。他死命掐着手腕，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却只能把自己压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赵裴默默观察着他的反应，略微摇了摇头，“这次治疗到此为止，你先回去吧。”

景少骅默默站起来，前一秒刚迈出一步，后一秒倏地一挥右手，一条绿藤霎时擒住赵裴四肢，把他绑在了转椅上。赵裴长得虎背熊腰，自然最不缺力气，可是他拼劲挣扎了几下，却一点都挣不开这诡异的藤蔓，甚至还被勒得更紧了。他抬头怒道：“你想干什么？”

景少骅无法容忍他拿景少柔说事，索性破罐破摔，顺便也试探一下幕后主使会作何反应，“我知道你背后有人。说，他是谁？”

“什么背后有人？”赵裴仍不死心，拼命想把藤条挣断，“我警告你，快把我放了。否则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我也警告你，再不说实话，我马上送你去见陈平！”

景少骅料想这死胖子是吃软怕硬，所以决定给他点苦头尝尝。但下一刻，伴随着一声宛若耳语的“你在和谁说话”，他顿时一个激灵，随后定睛一看，却发现赵裴正好端端地站在眼前，而自己却被死死捆在电椅上动弹不得。

“我本以为你应该学乖了，却不想还是……不过，也确实有不少缠人的患者。没办法，就让本医生再给你好好治疗一番吧。”

赵裴邪笑着说完，大拇指猛地扣下了电流开关。霎时间，景少骅四肢一僵，强烈的电流横扫过全身，被压在记忆底层的痛苦滔滔不绝地涌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赵裴仰天狂笑不已，未加预告，又一次启动开关释放出了电流。景少骅整个人剧烈震颤，不断上下翻着白眼，意识像要被甩出体外似的越来越模糊，而赵裴却再度在最后关头将其毫不留情地扯了回来。

“王先生……不，景先生。”赵裴也懒得装糊涂了，他准备好手术器具，戴上手套，用脚勾来一张转椅，在景少骅身旁坐下来，一边看着他生无可恋的模样，一边唇角勾起一道奸诈的微笑，“其实我很佩服你的勇气，分明猜到食堂的饭菜有问题，却还是毅然决然地吃了下去。不过，下在饭菜里的药根本不是重点，因为它只能让你们安安静静不吵不闹而已。真正关键的，是你身上的衣服，床上的被单，以及洗漱用的毛巾。这些东西全部用药泡过，效力十分持久，而且神不知鬼不觉，就算再多防备也是防不胜防。”

虽然电击已然停止，但景少骅却止不住心惊肉跳，就像巴甫洛夫的狗，身体对电椅形成了条件反射性的恐惧，光是坐在上面就不可遏制地颤抖，根本无力反抗，“……你想干吗？”

“没想干吗。只是老用同一招也太单调了，所以想换个玩玩。”赵裴忽然深深一刀扎进景少骅的右手腕，再用力一划切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然后用镊子往皮肉底下一探，揪出了一根如虫子般不断蠕动的细枝条。

对于早已习惯了玫瑰的存在的景少骅而言，这么做无异于开膛剖腹，把肠子从肚子里扯出来打结。他疼得惨叫连连，额头和脊背布满冷汗。

“你以为这就完了吗？”赵裴将绿枝缠绕在镊子上，另一手从托盘上拿起一把喷火枪，一脸好奇地说，“都说高温之下众生平等。你这玩意儿要是被烤了，会像人一样流血吗？”

“不、不要……”这是景少骅有生以来第一次由于害怕而出言哀求。玫瑰若是受伤，肯定会像上一次失控，进而不分对象地吸食人血。当然，若是将赵裴这混蛋吸成干尸，景少骅求之不得，可眼下药物影响实在太大，导致玫瑰无法像往日那样在体外生出分枝，所以大概率是向内索取，即景少骅自身的血液。若真变成这样，那真就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了。

“不要？不知道反抗主治医的患者不是好患者吗？”赵裴笑得更猖狂了，“我说了，我会把你治好的。你就放心地交给我吧。”

说罢，喷火枪枪口蹿出火苗，撕心裂肺的嚎叫霎时充满了整个特别治疗室。

吃完午餐，褚思正常回宿舍休息。然而到了宿舍之后，她才后知后觉景少骅的眼镜竟然掉进了口袋。瞬间，镜架上蓝光一闪，一个十分好听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好，褚思。”

褚思吓得直接把它随手丢了出去。看着画面一阵天翻地覆，纪信抱歉道：对不起，吓到你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纪信，是景少骅……王淡的同伴。我现在正通过安装在眼镜上的通讯器和你交流。”

褚思余惊未定，缓了缓，有些不悦地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来矫正所是什么目的？”

“我们是异类管控局的人，因为张超的关系，才潜入矫正所调查的。”纪信解释道，“张超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只是后遗症无法彻底消除，往后的生活可能会有点困难。”

褚思脸色一沉，没回话。

“矫正所霸凌入院患者，实行精神控制的证据，我们搜集得差不多了。然而赵裴背后的幕后主使，我们虽然有些头绪，但目前也只是停留在推测阶段，所以我的同伴才化名王淡潜入矫正所，暗中查探线索。只不过，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个意外，导致他被赵裴盯上了。现在，恐怕也是在他手上受苦吧。因此我们想请求你协助我们进行相关调查，找出幕后主使的身份，解救所有被害的患者。”

褚思沉默了一会儿，冷冷地说：“我为什么要帮你们？”

“赵裴的电脑数据里有所有患者的资料。我看过了，你是矫正所第一批患者，肯定对这个机构的黑幕一清二楚。你之所以帮张超出逃，不就是因为想从赵裴手下救他吗？”

“我确实知道赵裴以治疗的名义，对来此求助的患者施加精神控制，也确实帮了张超一把。但仅是这样，我就要帮你们吗？”

纪信不理解这个女孩的逻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罗琦接上去道：“如果你不认为赵裴的做法存在问题，又为什么要帮张超逃走？”

“如果我说我是被他胁迫的呢？”

这下罗琦也无语了。

褚思等了片刻，看再无人说话，便自顾自上床午休了。纪信关掉通讯器，苦恼道：“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决绝地拒绝了。不抓紧的时间的话，少骅恐怕真要撑不住了。”

“我想，她应该只是嘴硬而已。”罗琦道，“少骅哥说的不错，就算褚思只是对张超起了怜悯之心，进而暗中帮了他，但不管动机如何，她终究是帮了。只要帮了，她就相当于背叛了赵裴。如果赵裴知道了此事，她在矫正所也无法立足了。”

纪信登时睁大了双眼，“你这是……想利用这件事威胁她？”

罗琦愣了一下，后知后觉自己居然动了这种邪门歪道的心思，不由得担心自己的形象在纪信心里一落千丈，“不是的！我……我只是担心少骅哥，并不是真的打算威胁她！”

“没关系，我明白。”纪信表情舒缓下来，投去平和的笑容，“这方法虽然效率高，但凭褚思的性格，怕是仍不会松口。我们是求人的一方，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态度。”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其实少骅还有一句说的不错。褚思在矫正所待了近两年的时间，按理来说是接受洗脑时间最长的人，但她却不像其他患者那样失去理智，所以只有两种可能：一，赵裴的药打一开始就对她无效；二，长期服药让她产生了抗药性，于是中途清醒了过来。不管是哪种可能性，褚思应当和其他患者一样，都是由于被异能影响到了日常生活，所以才被送进了矫正所。只要我们解开她的心结，我想，她一定会协助我们的。”

“还是信哥哥你想得周到。”罗琦惭愧地低下头。

“既是心结，大抵没那么容易解开。”尽管不愿一上来就使用令人不快的手段，但纪信也不是坚决不用，“如果这个方法不行的话，也就只能试着威胁褚思了。”

罗琦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去褚思家拜访一下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