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 第275章 七月十二

“甯安，我可以宰了那个姓应的监察员吗？”

赖在甯安办公室无所事事的欧阳尧旭一边闷闷不乐地趴桌，一边毫无自觉地语出惊人。甯安悚然一惊，差点把笔尖折断：“发生什么事了？”

欧阳尧旭愤愤不平，眼眶微红：“那混蛋对晨星性骚扰，还骂我是废物！这口气，我怎么忍都忍不下！”

甯安转头望了眼专心于工作的晨星，问：“她突然剪头发，也是因为这个？”

欧阳尧旭一顿，不置可否——回到办公室后，晨星立马抄起剪刀冲进厕所，把头发剪至了恰好触及下巴的长度。作为一个黑长直控，他当真是心碎得要死了。

甯安想了想，回答道：“宰，肯定是不行的。不过我会向另一位监察员反馈这件事，让他出面管一管行吗？”

欧阳尧旭噘起嘴，勉为其难地接受：“反正，只要让他别再出现在我和晨星眼前就行……”

这时，敲门声响起。两位穿着相同款式的黑西服的女性入内。甯安立即起身，对为首者说：“单专员。”

单钰珏扫了一眼对自己到来不为所动的欧阳尧旭，不予置评。位于其后的钟佳佳默默向甯安略一欠身示礼，甯安也随即以微笑回应。

“甯组长，上午我和佳佳在巡逻时，也遭遇了枪袭。”单钰珏的声音铿锵有力，单刀直入正题，“我们怀疑他和袭击景少骅的是同一人，于是决定向科长申请立案调查了。因此往后的日常巡逻，暂时全由我们一组负责。”

“我知道了。”

单钰珏说罢，正欲离去，但见欧阳尧旭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和钟佳佳，便问：“有事吗？”

欧阳尧旭歪了歪脑袋：“你们是一组的人吧？”

“不错。”

“景少骅还没醒么？没有他，我点心都吃不完。”

范冰担心欧阳尧旭经常去食堂吃中饭会营养不良，遂命自家厨师每天下午过来给他送茶点。然而欧阳尧旭又不是猪，吃不了那么多，所以全交给景少骅解决了。至于他俩是如何熟络上的，甯安也不是很清楚——说起来，欧阳尧旭最近时不时会点奶茶外卖，难道这是被景少骅带起来的？不管怎么说，多交朋友是好事。等景少骅出院后，得他嘱咐别向他灌输一些不好的思想。

“刚才我收到消息，他已经醒了。”

“真的？那我叫厨师把点心给他送去好了。”

“欧阳尧旭，”甯安忍不住提醒道，“他今天才刚醒，还是吃医院的饭菜比较好。你过几天再让厨师送吧。”

“嗯……好吧。”

未料小霸王的形象已成为过去式，单钰珏略微惊奇地看了一眼欧阳尧旭，和钟佳佳离开了。钟佳佳回想着他趴桌歪头的样子，莫名觉得可爱：“欧阳少爷被甯组长调教得很乖嘛。一点都不像还在二组时那般蛮横无理。”

单钰珏斜眼觑着她：“要不要我也调教一下你啊？”

“珏！”

对于单钰珏的撩拨和挑逗，钟佳佳素来无从招架，最多也就鼓起腮帮子抗议。单钰珏十分满意她这副反应，笑了笑，昂首挺胸地向前走去。

为了兑现应允欧阳尧旭的承诺，甯安找到戚宿秀，将应月的所作所为大致讲了一遍。戚宿秀听了，毫无表情的脸上仍然是一派波澜不惊：“我最多出言提醒一下，听不听是他的事。”

联想到应月平日的散漫态度，甯安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的话外音：“难道应月的身份很特殊吗？”

“详细情况，我也不太了解。上司把他交给我的时候，仅说了一句‘只要不闹出人命，随便他怎么搞’。”

甯安无语顷刻，问：“戚监察员，你的上司是……”

“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便能把万佳晟拉下马的人。”

“……”

“明白了，等哪天他闯下大祸后，再来向我打小报告吧。”

傍晚，晨星走出部门，只见欧阳尧旭倚靠着他那辆骚黄色兰博基尼，一副正在等人的模样。她快步走近，问：“欧阳尧旭，组长不是已经先走了吗？”

“嗯。我和甯安说了，以后不送他回家了。”

“那你在这儿等谁？”

“你。”

“我？”

“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去。”

“我送你回去。”

“为什么？”

欧阳尧旭不耐烦一啧：“我说，你的记忆比鱼还差吗？早上才发生的事这就忘了？万一那姓应的又来骚扰你怎么办？”

“他都是在白天的时候来找我，下班后应该没关系。”

“‘都’？喂，难道早上的事不是第一次吗？”

欧阳尧旭一激动，无意识抓起了晨星的手腕。晨星吃了一记疼，想否认却无从否认，于是讪讪地坦白：“其实这已经是第十次了……”

“十……”欧阳尧旭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几乎要喷出一口老血当场去世，“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你就这么喜欢被他骚扰吗？！”

“怎么可能！你这个笨蛋！”晨星一气之下踹了欧阳尧旭一脚，痛得他面目扭曲地瘫软在地，“前几次他没像今天那样动手，所以我也就能忍则忍了——大家都在同一个屋檐下工作，关系闹僵了难免不好，更何况组长还在协助他调查内鬼。不过，果然有些人就只会得寸进尺。那孙子算是彻底惹怒我了。下次见面，他要是还敢动手动脚，我绝对让他断子绝孙！”

感受到晨星的怒火比自己的旺盛，欧阳尧旭不由得稍稍安下了躁动混乱的心。他看了看她那参差不齐的短发，情绪低落至极：“对不起……”

晨星微微一笑，在欧阳尧旭面前蹲下：“你又没对不起我的地方。”

“我明明在场，却没能阻止那混蛋碰你……”

“你当时都被撞飞了，怎么阻止？除非你的身体能像橡胶一样伸长。”

“我不喜欢橡胶。有味道。”

“那你喜欢什么？”

欧阳尧旭思索了会儿：“甜甜圈，奶茶，汉堡，什锦糖……”他还未报完，就听晨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干嘛？本少爷喜欢的东西多了去了，不行吗？”

“当然行了。”晨星虽然捂住了嘴巴，但银铃般的欢笑声仍旧不减丝毫地从指缝漏出，令欧阳尧旭更加窘迫无措：“到底干嘛啊？有话直说！别给我笑个不停！”

“哈哈哈，哈哈哈……”晨星又笑了几声，由于着实忍无可忍，索性放弃治疗，放声大笑，“你的喜好，也太小孩子气了吧？一点都不像一个富二代……”

欧阳尧旭快被气哭了：“不像富二代我也是富二代！谁规定富二代就不能喜欢这些东西！”

“是是是，富二代当然能喜欢甜甜圈、奶茶、汉堡和什锦糖了。只要是我们欧阳尧旭喜欢的，他人都不能说三道四！”晨星笑着抬起手，轻轻抚了抚欧阳尧旭的脑袋，后者瞬间静止不动，“之前看组长这样摸你头，一直很想尝试一下。嗯，质感不错，有好好保养着嘛。”

欧阳尧旭转过不知是被气红还是被羞红的脸颊，睁眼说瞎话：“本少爷天生丽质，哪里用得着特地去保养……”

“确实。咱们的欧阳少爷那么可爱，根本用不着保养。”晨星收回手，垂眸片刻，以略微寂寥的语气，轻轻地说，“谢谢你保护了我，欧阳尧旭。”

“……嗯。”

不敢直视晨星的表情，欧阳尧旭笨拙地应了一声。晨星嫣然一笑，起身向他伸出手：“既然你非要送我一程的话，那就换个目的地吧。”

“换个目的地？去哪儿？”

“哼哼，听我指挥就行了。”

晨星主动牵住欧阳尧旭的手，一下子把他拉了起来。因为她手劲有些大，欧阳尧旭不禁脚下一个趔趄，朝她栽了过去。随即，温热的鼻息贴了上来——

心脏犹如锣鼓般喧腾，胸口仿佛堵了一块石头似的难以呼吸。欧阳尧旭强忍着两颊上的灼烧感，冷不防推开了扶着自己的晨星。

他十分清楚，自己已再无法忽视，这份名为“喜欢”的感情。

是初恋。

不知为何，登时热泪盈眶，脑海中浮现出无数个“为什么”：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感觉胸口好难受？为什么好想哭？为什么非得回家？为什么一定要替连面都没见过的姐姐报仇？为什么不能过上自由的生活？为什么不向妈妈反抗？为什么……我是个没用的胆小鬼呢？

越想，越觉应月说的一点不错。他咬紧牙关，把啜泣声压抑在喉咙里。

“笨蛋，又不会把你拐去卖了，有什么好哭的。”晨星嘴上吐槽，眼中却充满关切和包容，她握住他的手，浅笑着道，“现在可不许说不送我了哦。”

欧阳尧旭破涕为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傻子：“我又没想说。”

“那最好。”晨星笑了笑，“我们走吧。”

晨星要欧阳尧旭送她去的地方，是一家理发店。见她顶着又短了一截的短发上车，他忍不住小声嘀咕道：“这得过多久才能长回来啊。”

“半年？一年？”晨星毫无所谓，“这么短的话，那家伙应该也搞不出什么花样了。”

“就算是为了防止他搞花样，也不一定要剪掉啊。”

“没办法，谁教我不喜欢被男人碰头发呢。”

“为什么？”

“因为感觉怪怪的。不过是男朋友的话，或许就不会厌恶了吧。”

欧阳尧旭不快噘起嘴：“什么鬼。”

“这里没有鬼，只有我们两个人。”晨星系上安全带， “肚子饿了，快去找家店吃饭吧。”

“现在这个点，哪还有店空着等你啊。”

“诶？已经很迟了吗？”

“迟倒不迟，就是刚好赶上了晚餐高峰期。”

“那的确有些不妙呢。”

偷偷一瞄担心晚饭没着落的晨星，欧阳尧旭故意咳了一下，一本正经道：“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所以我已经提前预定好了。”

“真的？！”晨星惊喜不已，如星辰般美丽的大眼睛顿时闪现出动人的光芒，“谢谢你，欧阳尧旭！”

“呃……嗯。不用客气。”

欧阳尧旭又咳了咳，开车前往目的餐厅。

晚上十点，他推开卧室的门，打开灯，一抬眼，顿时被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形似女鬼的人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发现那原来是自己母亲，不由得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

“妈，时间不早了，你怎么还没去休息啊？”

“去哪儿了？”

“嗯？”范冰的嗓音嘶哑不堪，故而欧阳尧旭没听清。

“去哪儿了？！”她吼叫着重复了一次。

“吃饭啊。我不是发了消息给你吗？”

范冰双目猩红地瞪着走向衣柜的儿子：“吃个饭要花那么长时间？”

“吃完后，顺便去附近逛了一圈消食。”

“那女人给你上了？”

欧阳尧旭猛地回身：“妈，你说什么呢？！”

范冰气势汹汹地靠近：“除了开房，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让你在外面待上整整五个钟头！”

“我们真的只是吃了一顿饭，然后去附近逛一逛，玩些地摊上的小游戏而已！根本没有……”

“什么？地摊上的小游戏？欧阳尧旭！你可是欧阳集体未来的继承人啊！怎么能去掺和那些贱民的把戏？！”

“妈，这都什么时代了，你怎么还怀着那些封建时期的观念？”

范冰原本一心撕扯着欧阳尧旭的衣服，听他如此一言，随即如同当头遭到一棒一样，目瞪口呆地慢慢后退，同时双手颤抖不止，一颗泪水滑落脸颊：“你……你竟然跟妈妈顶嘴……尧旭，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么无礼的一个孩子了？我……我……”

她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来抱头痛哭：“夏竹！夏竹！你看看你弟弟！你看看你弟弟！他居然为了女人和妈妈顶嘴……他居然为了女人和妈妈顶嘴！妈妈太伤心了！妈妈太伤心了！夏竹……夏竹！妈妈好想你……妈妈好想你！”

此后，便是不成话音的凄厉哭声和不绝于耳的尖叫哀嚎。欧阳尧旭移开视线，突然感觉好累好累。

然而他哭不出。一滴眼泪也挤不出。

半晌，他呼出一口气，缓缓上前，搂住了无异于失心疯发作的母亲：“对不起，妈妈。我以后，一定早点回家。”

范冰即刻平息了下来。她紧紧抓着儿子的臂弯，眼眶含泪，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说：“没有，第三次！”

“没有，第三次。”

宛若亲手将内脏血淋淋地剜下，欧阳尧旭微笑着，平静地复述了一遍母亲的话语。然后，他觉得自己心中的某一部分，被这简单的一句话碾碎成了满地星星，再也恢复不成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