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 第218章 五月二

仇薇琳曾毫不动摇地坚信能够预知未来是一件幸事。因为这个能力，她帮部门抓捕了许多罪不容诛的坏蛋、扫清了危害社会发展的毒瘤。然而现在，她多么希望自己根本预见不到未来——对噩梦般的未来无能为力、仅能一味干等的痛苦，简直要令她发狂。

“嗯，我知道了。”

甯安挂掉电话，走到相互依偎着的两个女孩面前：“关于赵慧慧的行踪，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尹娜和仇薇琳的心顿时一沉。

“所以我们只能在应县城等她了。”虽然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亲口将它转达给两个女孩的沉重以及带给她们的伤害，让甯安心痛不已。不过，他相信她们能够理解。“届时，我会把你们交由施杨看护，然后去支援路明宇。”

“我也要去！”

甯安淡淡地看了眼冷不防吐出豪言的仇薇琳，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行。”

“为什么？”

“赵慧慧既能徒手贯穿一个人的肚子，说明她已经不是‘一般人’了。你在场的话，有可能遇到危险。”甯安坦然面对仇薇琳不甘又愤怒的瞪视，平静地直叙理由，“而且若有必要，我们会采取一些比较强硬的措施。你肯定不会对此袖手旁观吧？”

“我……”仇薇琳顿了顿，无从否认。

尹娜握住仇薇琳的手，一边诚恳地注视她的双眼，一边语气坚定地劝道：“琳琳，我们就相信甯哥哥她们吧。有我陪你一起等，不会那么难熬的。”

“娜娜……”仇薇琳可怜巴巴地看了看尹娜，随后一瞄态度坚决的甯安，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尹娜露出欣慰的笑容，像甯安平常安慰自己那般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仇薇琳的脑袋：“没关系，慧慧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在去支援路明宇前，甯安顺道拜访了赵慧慧的家。赵慧慧的父母已分居三年，目前几乎等同于离婚状态。赵母固然每月都会收取赵父打来的赡养费，却一次都不让父女俩见面。按响门铃后，甯安耐心等待了一会儿。接着，一名衣衫不整、浑身酒气的女人不耐烦地开了门。

“一大清早的谁啊？！”

“你好，我是赵慧慧的同学尹娜的家长。”甯安彬彬有礼地说，“因为听说赵慧慧离家出走了，尹娜非常担心，就托我过来看看。”

“……尹娜？没听说过呢。那臭丫头有这号同学吗？”女人醉醺醺地灌起酒来。由于喝得太猛，酒顺着她的嘴角漏下，打湿了衣领。突然，她像是喘不过气来似的扔掉酒瓶，粗重地呼吸了几下后，粗鄙地一擦下巴，侧身靠住门沿，滔滔不绝地自说自话起来：“那个死丫头，亏我含辛茹苦地把她拉扯到这么大，可她却天天沉迷什么垃圾小说，一点都不懂感恩！上次只不过稍微撕了她几本书，居然就给我一副要死要活的鬼样！你要走就走，把家里的钱全部偷走算什么？！这个小偷！可耻的小偷！她就跟她爸一样，不仅长得丑，还他妈那么蠢！那种丫头居然是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的，真是想想就让人作呕！走了好，走了好！干脆死在外面，永远都不要回来！这样我也可以找一个更好的男人，生一个更漂亮更聪明的女儿！”

听着女人连珠炮似的抱怨，甯安不禁握紧了双拳。世人都说，做父母不用考试，实在是太过可怕。可纵使有所谓的“父母资格证考试”又怎样？成为父母的资格，真是一纸试题能够赋予的吗？只要有一套完整的生殖系统，就连畜生也能当。换言之，当父母是世上门槛最低的事；而承受这低门槛代价的，却是最无辜的孩子。

甯安转过身，无言离去。女人仿若还未抱怨够似的朝他喊了几声，然后一骂“死聋子”，“啪”的一声甩上了门。

应县城，或者说应县古镇，本应该是即使到了晚上，也仍旧人流如潮的热门旅游景点。可最近因为紧张动荡的社会局势，游客大幅度减少，部分商铺也暂停了营业。走在清冷的石板小路上，甯安问身旁的路明宇道：“仇薇琳的预知能力，具体是怎样的？”

路明宇不解地瞅了甯安一眼。

“我知道她需要占卜工具才能进行预知，而且可以预知到任意想要了解的未来，甚至精确到秒。不过，她预见的内容是以画面形式呈现的吗？”

“不是。准确而言，琳琳并不是通过占卜来预知未来，而是借助展开占卜的准备步骤来放空身心、集中注意力。只有在心无杂念的状态下，她才能顺利使用能力。”

“也就是说，占卜并不是她预知未来的必要一环了？”

“是的。在心里问出想要知道的未来后，一个声音会告诉她答案。”

“声音？”

“嗯。好像是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音。”

甯安若有所思地皱起眉。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只是觉得如果仇薇琳能看到未来的话，就可以得知受害者的相貌特征，从而提前找到他，将他保护起来了。”

“是啊。”路明宇眉间愁云密布，“可这样一来，仇薇琳就要承受更大的痛苦了。”

让一个十四岁少女目睹好友犯下杀人罪，的确太残忍了。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甯安停下脚步，郑重地低头道歉：“抱歉。”

“没关系。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我也希望能够尽早找到赵慧慧。”

此后，二人不再言语，分别带一批人守在不同了地方。尽管路明宇设法封闭了景区，并且在应县城的所有角落都布置了守卫，可正因为如此，甯安才担心——仇薇琳并没有预知到赵慧慧究竟贯穿了谁的身体，万一她所贯穿的，是路明宇的手下呢？

这时，一个黑影从从天而降，落在了一名行动人员的脚边。许是考虑到此刻不应该有闲人在场，即使那位不速之客不断发出难受的呻/吟，那名行动人员也没有立刻蹲下身查看她的状况。注意到这边的情况，甯安发令道：“退后一些，让我来。”

那名行动人员点点头，正欲后退一步，却被一只猝然伸出的利爪捅穿了腹部。他愣愣地瞪着对方，于其猛然抽回手之后无力地双膝着地，死不瞑目地倒了下去。

猩红的鲜血渐渐朝四周蔓延开来。女孩不慌不忙地舔了舔残留在手上的血液，随后嘴角一勾，狞笑着斜眼扫视周围。甯安面沉似水地凝视着眼前判若两人的赵慧慧，声音低沉地联络路明宇道：“路明宇，仇薇琳的预知成真了。”

“你说什么？！”路明宇大惊失色，忙不迭确认了下时间，“现在才八点四十五分，应该还有十一分钟才对啊！”

甯安没有对路明宇的疑问做出回复，因为他根本无暇顾及——赵慧慧骤然踏着刺眼的血脚印，挥舞起堪比猛兽的尖锐双爪，向行动人员们发起了攻击。

与原先那个又白又胖的乐观女孩截然相反，此时的赵慧慧干瘦得形同刚挖出土的骷髅，皮肤暗沉枯黄，宛若被什么东西吸去了全部营养；她那脏兮兮的衣服上沾满尘土，粗长的黑发散乱地披于两肩，平时看上去格外可爱的眯眯眼逸出残暴狂乱的杀气，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恐惧。她如同玩弄橡皮泥似的一爪扯断一名行动人员的手臂，一记膝顶让其当场暴毙；继而又一拳打出，在另一名行动专员的脑袋上留下了一个深深凹陷下去的窟窿。由于这一切发生于眨眼之间，其他行动人员完全来不及反应，若非甯安及时掀起一阵厉风将赵慧慧卷走，恐怕他们的身体都得变成两截。

赵慧慧落地的时候，额头磕到路上的小石块，流了点血。但因为她全身上下早已被染红，那点伤口根本无法被看出来。她不屑一哼，懒洋洋地爬起来打量了会儿甯安：“我记得，你好像是收养了尹娜的人吧？真想不到你居然是异类。”

甯安神情凝重，一声不吭。

“等等，你是异类的话，娜娜不可能不知情吧？难道说，她也是异类？”

“……”

赵慧慧无奈地耸了耸肩：“唉，我这个笨蛋。分明身边就有两个活异类，竟然却毫无察觉。那些推理小说真是白读了。”

“赵慧慧，”甯安一脸严肃，“为什么杀了他们？”

“想杀呗。”

“为什么想杀他们？”

“你们搞那么大阵仗，不就是为了抓住变成异类的我吗？我不自卫，难道还乖乖束手就擒吗？”赵慧慧不以为意，侃侃而谈，“说起来，尹娜哥哥，为什么身为异类的你要来抓同样身为异类的我呢？我们不是同伴吗？尹娜也肯定不希望我被政府抓起来做人体实验吧？”

甯安对赵慧慧打的感情牌无动于衷：“赵慧慧，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女孩。”

“不会做也做了。尹娜哥哥，难不成你眼瞎吗？”

“因为你母亲吗？”

此话一出，赵慧慧的嚣张神色立刻凝固住了。她表情僵硬地瞪向甯安，眼神凶恶的样子恨不得马上将他撕成碎片。

“我今天下午去拜访过你的母亲了。”甯安的语气柔和了许多，“关于你离家出走的原因，我已经充分知晓且理解了。可有一位自私自利的母亲并不能成为你伤害他人的理由。或者说，无论在何种绝望的境地下，杀人都是不可取的！”

“那只是你们擅自规定的狗屁规矩！”赵慧慧忽然怒吼了出来。她青筋暴起、双目圆睁，握紧的双拳由于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我就是要变成一个被所有人唾弃鄙视的杀人犯！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她生出的女儿是这样一个十足的败类！”

由于赵慧慧蓦然爆发出来的气势过于慑人，甯安不禁愣住了。

“那种人算什么母亲！”赵慧慧继续吼道，说话力道之重似要咬碎每一个字的字音，“明明自己只是一介家庭主妇，却天天嫌弃爸爸不会赚钱不会养家。爸爸被气走后，她就将目标转到我身上，三天两头问我为什么要把爸爸身上难看的地方全部遗传过来，从早到晚除了逼我读书还是逼我读书！她嘴上说是为了我好，实际上却只是把我当作给自己长脸的工具！我稍微反抗一下，她就指着我的鼻子质问‘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到这么大，你怎么一点都不知感恩’；有一次我放东西时不小心动静大了点，她就发起火来问我‘闹哪样’、说我‘脾气就和你那个废物老爸一模一样’！这种女人，你让我如何把她当成母亲看待？这种女人，你要我如何不报复她？”

说到后面，赵慧慧已然泪流满面，但她自己却全无发觉。她咄咄逼人地盯着甯安，企图以此窥得他的回答。甯安平静地直视她，惋惜地道：“可你的复仇，只是在折磨你自己啊。”

赵慧慧愣了愣，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般仰天大笑起来。然而她笑得越放肆猖狂，眼泪就越是停不下来。突然，只听得“砰”的一声，不知是谁开了一枪。下一秒，笑声戛然而止。赵慧慧张开五指，将接住的麻醉弹丢到地上，用脚踩碎了。意识到不妙的甯安刚想叫开枪的那名行动人员小心，却见赵慧慧冷不防于原地消失，随即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锋利的右手瞬间穿过了他的身体——

八点五十六分。这才是仇薇琳预知到的未来。

似是出气般，赵慧慧拔出手的同时还顺带了那名行动专员的内脏。若是以前的她，肯定会被从手心处传来的尚未冷却的黏糊糊的感觉吓尿。可此时此刻，一股难以遏制的兴奋从其内心深处冲上大脑，将她理智的堤坝毫无保留地击溃。她一边将手中的内脏掐得“嗞啦”作响，一边陶醉般地欣赏周围人扭曲的表情，随后又突然轻狂大笑，开始了凶残狂暴的虐杀。

尽管非常不愿伤到她，但在这种情况下，甯安也只能硬着头皮出手。他一手变出一堵风墙护住幸存的行动人员，另一手卷起一道气旋将赵慧慧困于其中。然而赵慧慧脑中只剩下杀人的念头。她已经彻底着了魔。因此就算会被堪比刀刃的猛烈气流刮伤，她也要强行突破。见呼啸的狂风背后一片血红，甯安心一软，即刻撤去了气旋。可就是这一撤，令他猝不及防地被赵慧慧扑倒，宣布死亡的钩爪亦随即落下——

电光火石之间，一发从后方袭来的麻醉弹击中赵慧慧的肩膀，使其突然浑身一颤，旋即翻着白眼晕了过去。匆匆赶到的路明宇一把抓起赵慧慧的衣服，将她毫不留情地丢开了。

“没事吧？”

甯安看了看路明宇向自己伸出的手，回了个“没事”，随后握住他的手，站了起来。路明宇扫了一圈惨不忍睹的伤亡，默默转过了身。

“抱歉。”

“不是你的错。”

路明宇深呼吸几口，以平复下火辣辣地灼烧着心脏的熊熊怒火。他无意间撇过视线，恰好瞥见一个细长的软体从赵慧慧的伤口蜿蜒着探出，随即又忽然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