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拒绝施杨送她去学校,出了门后躲在逃生通道里,等施杨去上班后,一边听着心脏砰砰作响,一边蹑手蹑脚地来到施杨的卧室,翻箱倒柜地翻找起来。
周末并不清楚她想找什么东西,但这个念头自从那日被绑架后,就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头——大叔认识爸爸是肯定的,可他却为何否认此事?妈妈又为何要隐瞒爸爸的身份?
当然,这两个问题无法在这间邋遢的睡房里找到答案。况且,施杨虽总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但不是智障,即便真有什么秘密,也不可能随随便便的扔在家里。呆坐了会儿,周末那发热的大脑终于冷却了下来。她一边收拾着乱糟的屋子,一边安静地思考起来。
比起嘴,人的心更为诚实。因此是实话还是谎言,周末一看便知。对于父亲被施杨杀害一事,她已经深信不疑了,可至于怀珺衡找上她的理由,仍旧存疑。
由于自小就见过了太多的人情冷暖,故而在面对此类事情时,周末有自己的一套处理方式——尽管不太了解部门和塞勒涅的渊源,但从它是个由异类组成的反部门组织来看,这两者应该是死对头。所以,塞勒涅的所有行动,其最终指向应该都是部门,怀珺衡特地透露爸爸是大叔杀的,目的大概也不外乎于此。换句话说,大叔杀害爸爸、妈妈隐瞒爸爸身份的背后,有能让塞勒涅拿来针对部门,或者说有不想让部门得到的东西吗?
嗯,一定是这样。大人们不就是这种存在么,尔虞我诈、笑里藏刀,一旦碰上了能利用的东西,不压榨至连渣都不剩的地步就绝不停手。只是,大叔向来不跟自己透露与部门相关的事,就连这手环也是当面和他对质后才有的。自己即便知晓了此事,也无法查明事实真相,顶多对大叔心存芥蒂,没什么好脸色罢了——如此,塞勒涅如何达成他们的目的?
周末转过头,目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了远处的矮房上。忽然,她想到了什么,马不停蹄地冲出了家门。
风逸才一打开事务所的卷门,就看到了转过身来的周末。周末已经在门外等了整整两个小时,即意味着她错过了早读和第一节语文课。风逸才不慌不忙地伸了个懒腰,转转头部,扭扭腰,漫不经心地问:“小孩子不老老实实去上课,上我这儿有何贵干啊?”
“你上次说了吧,凡人的委托只能算兼职小零工,处理异类,才是你的本职。”
“对啊,咋了?”
“我有委托要拜托你,”周末模仿着大人腔,一板一眼地说,“委托费,我会分文不差地付给你的,所以别想用这个借口拒绝我。”
风逸才侧目俯视着一本正经的周末,忽然笑了一下:“进来说吧。”
风逸才的事务所除了一张用于装逼的书桌、一套二手的茶几和沙发外,就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了。周末环视了一圈,刚想坐下,却被冷不防响起的一声狗吠吓了一跳。那是只趴在沙发靠背上的黄色博美,竖立的软毛向四周笔直地伸着,使其体型看起来比实际大了好几倍,活脱一个毛球。它正歪着头,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周末,呆萌呆萌的样子好似在判断她是什么人。风逸才敲了它的小脑袋一下,把狗粮放到地上:“这是客人的专座,赶紧给我下来。”
博美犬不爽地“呜”了一声,跳下沙发,边摇尾巴边享用起早餐来。风逸才揪了揪它的可爱尾巴,满脸幸福的滋味:“呀~这撸猫和撸狗的感觉果然就是不一样,各有特色,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周末对可爱的小动物无法抵挡,想摸又不敢摸,遂左手抓着右手,问:“那个,它是……”
“多毛。”
“……哈?”
“多毛。”风逸才抬起头,看向脑筋转不过弯的周末,解释道:“它叫多毛,前几天走丢了,过会儿它的主人也该来接它了。”
“……哦。”周末后知后觉,讷讷地点了点头——瘸子的名字,听尹娜说,是瘸子的另一位主人——顾华懒得取名,又看它走路瘸腿,就随口这么叫了。周末本以为这名字已经够随意了,但不想这只博美的名字似乎更随意——它的主人是看它毛多,所以才给它取名“多毛”吗?可是按照一般的取名思路,不是应该会取成“毛毛”吗?
多毛是只挺有个性的狗,脾气也挺大,被身后那只蠢二哈骚扰烦了,二话不说,抬腿踹了他一脚,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吃起早餐来。风逸才还没撸过瘾,但又怕它像昨天一样生气起来追着他的屁股咬,于是讪讪地收了手,坐到沙发上,摆出一副主人的架势:“说吧,周同学。你想委托什么?”
周末正襟危坐,答道:“我想请你调查我的亲生父亲周立军。”
“周立军?”风逸才的笑颜登时蹿上一股寒意,“你确定?”
“确定。”
“为什么?”
“做女儿的,总得知道自己爸爸的事吧?”周末顿了顿,轻下声音:“何况终有一天,矛头会指到我身上,难道不是吗?”
“这也确实。”风逸才摸摸下巴,做了个决定:“你听说过‘盖亚之光’吗?”
周末摇了摇头。
“自从几十年前第一个怪胎问世以来,异类的各种组织就如雨后春笋般地发展起来,大大小小的都有,不管部门如何清理,就是无法烧光这些野笋。你爸的那个年代,塞勒涅还没成立,在所有异类组织中,盖亚之光最为出名。他们的理念和塞勒涅不同,认为异类不该从凡人那里争取自由和解放,反而应该凌驾于凡人之上,像上帝一样统治人类,成为大地的主宰。而他们盖亚之光,就是盖亚女神派去给广大愚民施以救赎之光的使者。”
说罢,风逸才忍不住恶心地吐了吐舌头,下意识地吐槽道:“这么羞耻的东西,他们当年究竟是哪儿来的勇气大肆宣扬?”吐槽完,他咳了一下,概括道,“总而言之,盖亚之光就是一群中二病晚期的智障,从组织的名字口号到每一个组员的脑袋,没一个是正常的。”
“这和我爸爸的事有关吗?”
“一九九七到九八年那会儿,正是盖亚之光最嚣张的时候,部门收到线报称,他们找到了‘盖亚’——据说是能无限生产异类的方法。而你爸又刚进部门,底子比较干净,于是就派他潜入盖亚之光调查。但不想半年之后,盖亚之光在一夜之间全灭,而你爸也死在了你大叔的手下。”
周末默默揪住校服的衣角:“具体发生什么了?”
“部门那边的记录是,你爸,也就是周立军,为了将‘盖亚’占为己有,杀光了盖亚之光的所有人;你大叔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后,选择大义灭友,开枪崩了他。”风逸才起身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袋丢到茶几上,“这是周立军电子档案的打印件,包含了盖亚之光案件的报告,是我的一个熟人借了别人的号,从部门的数据库中偷来的,保证官方正版。”
周末拿起文件,迟疑顷刻:“这报告里记录的,是事实吗?”
“历史向来由胜利方书写,是真是假,抑或是半真半假,需要你自己去判断。”风逸才近乎冷酷地说完,脸上忽然挂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你的委托,我已经达成了。至于委托费,嗯……要不就免费好了,反正这些资料我也是白嫖。”
周末什么都没说,将资料放进书包,无声地出去了。不久之后,一位穿着粉色休闲装的女生在一声“侦探先生,我来接我们家多毛了”中走了进来。多毛闻到主人的气味后立刻头一抬、尾巴一翘,屁颠屁颠地冲过去,扑进了她的怀里。女生迫不及待地接住多毛,抱着它,蹭着它的软毛,喜极而泣:“多毛,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我有多害怕你被一些坏人捉回家煮了吃了!呜呜呜……下次再也不要一声不吭地跑走了,知道了没?”
多毛呆呆地看着主人,伸舌舔了舔她的脸,仿佛以此表达歉意。
“侦探先生,我该如何感谢你呢。”女生看向寻回多毛的最大功臣,擦擦眼泪,道:“多毛是我妈死前托付给我的,相当于我家人一样的存在。要是它不在了,我以后都没脸去给她扫墓了……”
听了这番话,风逸才忍不住一阵感动:“我懂我懂,家人比什么都重要。感谢什么的就不用了,一分不少地把委托费付了就行。”
此话一出,女生顿时僵住了,随后尴尬一笑,说:“嗯,我会分文不差地付清的。”
尽管这位女生只是纯粹的想向风逸才表示感谢,根本没掺杂别的意思,但他作为一个男人,情商如此之低,再配上吐不出象牙的狗嘴,活该没有女人缘,也幸好他是弯的。他拿起计算机算了一下,报流水账似的说:“出门寻狗的人力费1000,水费和清洁露50,狗粮100,物品损坏300,医疗费和精神损失费500——总共1950元。您是新客,零头去掉,1900元好了。您瞧是刷卡还是现金?支付宝或微信付款也行哦。”
女生被这一连串的数字弄混了脑袋,糊里糊涂地问:“这水费,还有什么狗粮、物品损坏是……”
“昨晚暂时照顾多毛的费用啊。”风逸才有理有据地反问道:“您看,它在我这儿又吃又喝,还泡了澡、弄坏了我的家具、咬了我的屁股,作为主人,难道不应该负责吗?”
“我……”女生有苦难言,只得硬生生把瘪咽下去:“侦探先生,找多毛的费用,我可以以后一起付吗?”
“以后一起付?”风逸才敏锐地从这句话中嗅到了商机:“难道小姐您还有什么委托吗?”
“我看到了,”女生瞥了瞥怀里的多毛,信誓旦旦道,“昨天,我看到了我的妈妈。”
女生走后,风逸才忙不迭拿出手机,拨通了甯安的号码。“喂,小安安?”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贱里贱气,“你在干啥呢?”
“刚出部门。”甯安淡淡地答道:“三名受害者的住所都集中在同一片区域,这说明犯人的活动范围就在那一带。若他继续犯案的话,不出意外,第四名受害者也住在那附近。”
“所以你就想去找找线索?”风逸才摸摸下巴,心道这小子也太老实了,照这方法,找到猴年马月也找不到,“哼哼,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多毛……就是昨天那条狗的主人,她刚才来接狗的时候又委托了我一个单子——让我去调查一个人。”
甯安知道,风逸才不会闲得特地打电话来炫耀他今儿接了什么活、赚了多少钱,根据前文的那个“好消息”来推断,此事一定不简单。“那个人,难道和死人复生事件有关?”
“Bingo!答对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哈哈,别着急嘛。”风逸才满嘴急死人不偿命的口气,“小露,也就是我的委托人。她说她昨晚无意间看到她的邻居带了一个女人回家,而那个女人和她死去的老母长得一模一样。”
“和她死去的母亲一样?”甯安一惊,“犯人难道变成了她的母亲?可既变成了她的母亲,去的为何却是她邻居家?”
“小露并不认为那是她的老母。”风逸才道:“那姑娘的脑回路挺清奇的。虽说第一眼,她的确把她当成了她老母,但下一秒马上想起她的老母已经死了,于是怀疑那女人可能是她老母流落在外的双胞胎姐妹,就想去问问她的情况确认一下。但她的邻居一下说她家里没有别人,只有她自己,把小露拦在门外不让进;一下说又那个人是她的儿子,拜托她不要传出去。而问题是,那邻居的儿子半个月前出车祸死了,骨灰都还没凉透呢。”
“原来如此,所以就来委托你调查了吗?”甯安想了想,问:“她的邻居住哪儿?”
风逸才没有回答,转而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哼哼,小安安,尽管这案子归你们部门管,可我的客户都委托我调查了,何况也是我提供了这么大的一个线索。要不,带我一个呗?”
甯安轻轻叹了口气:“第四名受害者的地址在你手里,我有不答应的余地吗?”
听此,风逸才满意一笑:“上我这儿来,咱俩一块儿去。”
被害者们所住的那片区域,格调非常一般,算不上高端大气上档次,也称不上低调奢华有内涵。因此,风逸才不是很懂啊。若真要骗吃骗住,去有钱人家不好吗,非得欺骗淳朴善良的小老百姓?来到目的地后,为避免打草惊蛇,两人决定采取非常手段:甯安紧靠墙壁站好,检查了腰间的麻/醉枪,接着向风逸才点了点头;风逸才会意,来到门前站定,按了下门铃,字正腔圆地说:“您好,有快递。”
对于送快递这种烂大街的套路,甯安虽没明面表示反对,但心里却对它的可行性表示深深的怀疑,然而现实证明了风逸才的馊主意完全大丈夫——话音落下,屋内就响起了一声动静,然后是逐渐靠近的轻微脚步声,之后再是按下门把的声音。屋主人是位中年妇女,警惕心有些强,只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她狐疑地看了眼风逸才,问:“快递呢?”
“这儿。”风逸才笑盈盈地回答完,一边向她展示了事先准备好的纸盒,一边用机敏的目光往屋里扫去。妇女察觉到了对方的小眼神,侧移了一下身体,不想让他久留似的说:“把东西放下就行。”
“那签收……”
“我拿到里面签。”
“哦,那好吧。”风逸才慢慢蹲下身,慢慢放下纸盒,慢慢直起身子,“说起来姐姐,您家应该只剩下您一个人了吧?可既是一个人,为啥茶几上却放着两个杯子?”
妇女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愣住了,下一秒又被对方趁其不备的猛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继而立即反应过来,连忙使出吃奶的劲抵着门,禁止门外人进来。然而她的大力并不能弥补方才缩手时所被风逸才抢占去的先机,但她仍不肯放弃,摔到地上后即刻朝里屋大喊:“阿靖,快逃!”
里屋的人并不知晓外边发生了什么,听到提醒后主动跑了出来,而当看到家里闯入了两个陌生人后,登时明白了现状,转身撞破玻璃,跳出了窗外。妇女为给他争取逃跑的时间,不惜拿出当众骂街的气势,死死抱着风逸才的大腿,对他死缠烂打,硬是不让他迈出一步。风逸才不好打女人,特别是上了年纪的女人,于是赶忙冲甯安喊了几声。甯安进屋后本用麻醉枪瞄准了跑出来的男人,但在看到他的长相的瞬间,双瞳骤然一缩,整个人石化般地怔住了,乃至忘了开枪,也忘了此行的目的。
“甯安!甯安!”
见其毫无反应,风逸才不耐烦地咂了一下嘴,毫不客气地推开妇女,与甯安擦肩而过之际拍了下他的肩,匆匆丢下了句“还不快追”,纵身跳下了窗。甯安愣怔片刻,随即回过神来,脚下生风,立时追了过去。
犯人体格不错,奔跑的速度也很快,又善于周旋、喜欢往人群里面蹿,追踪难度不是一般的高。风逸才虽然不善于对付这种狡猾的猎物,但好歹当了五年的侦探,跟拍小三跟多了,跟踪技能也是蹭蹭往上升,再加上追宠物时练出的体力,勉强能与前面的人保持一段距离而不至于跟丢。
男人跑着跑着,转头向后瞟了一眼,二话不说,忽然加速,拐过拐角,绕进了一条小街。风逸才不料这小兔崽子竟还有力气加速,烦躁地说了句“你奶奶的”,立马迈大步子,跟了上去。而他跑入街巷后才发现,甯安不知何时绕到他们面前,阻截了男人的逃路。
此时,手足无措的惊愕之色已全部从甯安脸上退去,转而换成了极力忍耐的愤怒。他的风衣衣摆随着呼呼卷起的气流不断上下摆动,隐藏在风中的杀气随着渐近的步伐而愈加浓郁,看得风逸才不由得心下一惊,心道“平时和和气气的人全是惹不起的隐藏大佬”这句话果然是至理名言。甯安稍稍一动手指,男人就在一道狂风中栽了跟头;他再一挥手,男人就被一卷气旋打到空中,尔后重重地落到地上,失去了意识——这货固然活该,但主动出手打伤别人什么的,太不符合甯安的风格了。于是风逸才不解道:“你刚才为什么突然卡壳了?”
甯安侧身而立,哪怕是在给风逸才递去特质手铐的时候,也没转过头来,似乎不愿多看男人一眼。他顿了顿,问:“风逸才,在你眼里,他是什么样的?”
“……他?”风逸才低下头,一边给男人拷上手铐,一边仔细观察了下他,“平头,眯眯眼,塌鼻子,香肠嘴……”
“不是的!”甯安吼完,停顿了一秒:“他看起来,像你认识的逝者吗?”
“认识的逝者?”风逸才皱起眉头,再仔细瞅了瞅男人的脸,摇了摇头:“我认识的人都是大帅哥大美女,怎么可能有他这么丑?”
“可他在我看来,”甯安表情难看,咬了咬唇,缓缓道,“和我已经逝世的爷爷,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