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看了眼剩下的人。
中神殿的人在地震前才刚刚到达,经此一灾也只剩下一小队人。
下神殿弟子则是所剩无几。
就连拔尖的莫各苏青还有苏禾也不知所踪。
不过应该是凶多吉少。
折枝想着。
莫各虽然在这个时代中看来算是佼佼者,但在天灾面前,与普通人无异。
引日与中神殿带队的牧青商量了一会儿,决定由牧青带领剩下的幸存者去投奔邻近的默城,而引日则返回碣城中神殿汇报这次任务。
折枝和引日出了神殿,在倾塌的城池里走了许久,终于在一处由倒下的墙面木板巧合构建出的一处小“房屋”里感受到了阳乌的气息。
“你在这儿等我就好。”折枝拦住了想和她一起进去的引日。
引日乖巧点头:“好。”
折枝垂下眼眸迈步,许是周围的死气太过浓厚,她好不容易舒缓的心情莫名添了些颓然。
里面仍旧伫立着一座沉昭的神像,只是不如神殿的高大,应该是普通百姓自发而塑,此刻顶起压下来的倒塌墙壁,形成一个较为空旷的空间,倒也开辟出了另一个避难之所。
刚走进去,就听见神殿一侧传来阳乌嘶哑的声音:“你来了……”
折枝还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看见躺在枯草铺就的床铺上的轮廓。
继续往里走,就见阳乌正撑着手臂坐起来。
他衰败得十分迅速,几日不见,便形容枯槁,却还挤出一个舒朗的笑:“折枝。”
折枝走到他身旁,蹲下扶住他:“你怎么样?”
阳乌清浅的眼眸不复往日的神采,不答反问:
“你呢?你怎么了?不是吃过药了吗?怎么还是恹恹的?”
折枝不说话。
阳乌语气缓慢无力,每一个字都像是气音,却又带着点笑:
“我在这里等了你五天,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若是我骗了你,你立马就得找来问个究竟。”
说着从前,阳乌的眼亮堂了些,却仍旧压着一层灰扑扑的死气,挥散不去。
折枝:“以前是以前,以前已经过了很久了。”
阳乌看向折枝低垂的眉眼,神色浮现出一丝悲痛,抓住折枝袖子的手用了力:“折枝,对不起。”
“没事,你给我吃那个药,也是为了帮我调理身体。”折枝拍拍阳乌的手。
阳乌却摇头:“不是这个,是以前。
“以前有一次,云千载一个人来医山找过我,他问、他问你的不死之身是否是真的——
“我说,可能是。”
折枝骤然愣住。
“我若是知道他有那种心思,我绝不会告诉他……
“你失踪后,关于你的族人……也有奇效的传言也是我散播出去的,我、是想……”
阳乌激动起来,呼吸急促了些,说话便断断续续。
折枝短暂僵硬过后又恢复平淡:“没事,已经过去了。”
也许是已经麻木了。
也许是真的放下了。
对于自己不死之身传言的出处,她早已没了太多感觉。
她冷静分析:
“没关系,你也说了,只是可能,而且我曾经在众人面前从不避讳展示自己极强的自愈能力,你不说,外界也会有猜测,你不必自责。
“至于之后的传言……如果没有那些传言,我的族人估计会在外面一直找我,我知道你是想把他们逼回血雾,回了血雾里,就少有人能找到他们了。你是想帮他们,我知道。只是可惜,他们没来得及……”
阳乌一时没有说话,只深深地看着折枝,看她眉眼平和,看她过分冷静得不像从前。
阳乌恍惚了下:“折枝,你……”
身体腐朽的感觉渐重,精神上却开始回光返照,阳乌开口道:“折枝,我想托你件事。”
他从一旁的角落里翻出一个箧笥,不是他背着装药的那个,而是另一个:
“有些东西不方便放在人多的地方,所以我才想引你到这儿来。”
阳乌打开箧笥,拿出里面厚厚的书册:“我想请你,帮我保管这些典籍。
“如果有一日……万望你能将这些典籍流传下去。”
折枝看了看那些书册,又看了看阳乌。
阳乌神色悲戚,语气颤颤,手也在抖:
“沉昭他……焚书坑儒,当时医山大火,十日不绝,全族护我和典籍离开,可最终也只剩下这寥寥几本……
“还有道儒佛他们三个,为护典籍和沉昭殊死一搏,最后却生死未卜,万千藏书也化作飞灰。
“世家弟子,各道均有涉猎,只是专精不同,我也只默出了几本入门书籍。如果你能……”
阳乌神色哀哀,却还带着孤注一掷的微光。
他们是上时代的遗物,上时代的泥土,他们守着上时代的火种,最终也会熄灭在这个人造的怪圈。
但折枝不会,血雾不散,她便不死。
所以阳乌把希望寄托于折枝:
“你是近处见过天劫的,它只想替换‘气’,而非想让文明断流……上时代的文明,不该就此没落……”
天劫只是想要替换天地间主导之气而达到平衡,而非至人类与文明于死地。
只是修仙界只有少部分上层修士可以适应天劫,转换体内修炼之气,大部分普通修士和一些自行踏入修仙门的普通人没法承受住天劫,下场大多是死。
而这些人恰恰是修仙界的基础,没了这些人,修仙界整体水平便会倒退几百万年,只能遵循留下的遗迹典籍从头发展。
所以上时代的人们才会努力维持气的平衡,防止天道降下天劫。
可沉昭居然想要毁灭上时代的文明。
阳乌还在介绍着手里的书册:
“这一本里面记载着怪圈时代顺应晦气而生的灵草灵药,这几百年来,我毁掉我所有的灵力修为,以身试药,也将这些摸清了个七七八八,你记得……”
“好。”折枝正容亢色,郑重应下。
见折枝应下,阳乌这才放松下来,舒展眉眼低低笑着,一如当初的舒朗。
他看了眼门外守着的引日,问:“她是你选中的继承者吗?”
折枝抿唇:“不知道。”
“她的天赋不在剑道上,或许练刀会好些。”阳乌继续道。
“是,”折枝点头,“可我只会练剑,如今也没有任何练刀功法,你有上时代的这类典籍吗?”
阳乌轻轻摇头,陷入回忆:“没有,不过上时代的刀法……当是立马陈家第一。”
忽而又话锋一转,
“箧笥最底层是留给你的补药,若是有条件,每日早晨服用一次是最好的。你虽是不死之身,可痛起来也是不死不休的,你,好好地……”
说着,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黯淡的眼缓缓闭合,最后彻底没了呼吸,腕间露出的皮肤满是试药而生的腐朽痕迹。
一枚令牌从他腰间滚落,上面雕刻的太阳图腾熠熠生辉——
那是杏林阳家的标志。
他们对于修仙界,一直是太阳一般的存在啊。
只是如今落得个遍体鳞伤的境地。
折枝沉默着,一双仿若烈火焚过的灰黑眼眸隐于黑暗中,晦暗不清。
她僵持许久,才回过神般,将书册收进箧笥背在肩上,熟练地拢了草席将阳乌的尸体裹好,就地掩埋。
那些人要去别的城池,这里之后大抵不会再重建了,阳乌也好在此长眠。
再等几日,唤来血雾为他守墓。
折枝想着,收拾好后背着箧笥出去。
“他呢?”引日问。
“死了。”折枝嗓音平稳,似丝毫不受故人之死影响,“能帮我把这个东西收进你的储物法器中吗?”
“好。”引日快速帮折枝把箧笥收进储物法器中。
折枝打算等这些人走了之后再离开,两人便又并肩走回神殿的避难所。
走到半路,折枝忽的心脏一紧,下意识回头看,便见天边不知何时弥散着淡淡血色——是血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