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刚掩上,一个人出现在了她的床边。
钟灵儿平躺着,睁开眼,正正对上了那双血海翻涌的眼睛。
这一下打得谢道一猝不及防,他神色微僵,撵了两下放在她眉心的手指。
钟灵儿眼睛往上翻,对着那两根手指挑眉。
“你这是做什么?”
谢道一收回手指,摸了下鼻尖,“咳,看你身体好些了没?”
“哦。”钟灵儿反问,“那你看出来什么没有?”
“没什么,你恢复的不错。”
二人之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最后还是钟灵儿开了口,“谢道一,你说,魇刑会让人看到生前最可怕的记忆吗?”
谢道一定定看着她,“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尸山、血海,数不尽的怨灵。”
钟灵儿想到这,笑了笑,“我还看到了神仙,坐在高高的王座上,他长得真好看,就像……”
她故意停顿,引得谢道一主动问。
“就像你一样。”
谢道一眼神飘忽,“是吗?这世上还有比我好看的人,你没有看错吧。”
钟灵儿骂他自恋,“谢道一,你可真不要脸。”
谢道一凑近,讳莫如深道:“老实说,那人跟我真的像吗?”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不知是期待,还是害怕。
钟灵儿偏开头,避开他的灼灼目光。
“没有,仔细看来,谢道一,你比他可差远了。”
钟灵儿边说,便用余光偷偷看他,发现他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从醒来开始,她的心里便隐隐有一个猜测。
谢道一是不是就是那梦中之人。
但眼下,他不承认,钟灵儿也不好直接问,心里对他的怀疑又多了几分。
“好了。”
谢道一伸手点了两下她的额头,冰冰凉凉的触感让她很快回过神来。
“既然醒来,随我去一个老地方。”
钟灵儿歪头,老地方?
谢道一走之前一脸神秘兮兮地告诉她,白日休息,去老地方得等到子时三刻。
到了约定的时间,钟灵儿蹑手蹑脚下床,路过陆还时,还不忘帮她拎一下被子。
见她翻了个身,钟灵儿心跳得飞快,动作更轻了,几乎是悄无声息的摸到了门前。
“你要去哪儿?”
背后突然有人说话,钟灵儿肩膀一抖,差点就叫出了声。
她回头,便见陆还双手枕在脑后,躺在贵妃榻上,悠哉悠哉地看着她。
钟灵儿脱口而出,“赏月。”
天边突然划过一道闪电,雷声紧随其后,像是要打她的脸一样,不多时,外边下起了大雨。
钟灵儿手搭在门拴上,这个人都被这道雷劈的外焦里嫩。
在对方审视的目光下,钟灵儿败下阵来,直接和盘托出。
最后,还不忘再三强调,“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谢道一跟我说,这个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谢道一是个什么很重要的人吗?该出卖就得出卖。
她笑的谄媚,“那我走了?”
陆还点头,“可以,不过得带上我。”
一只小鸟脑袋探出来,“还有我。”
……
二人碰头变成了集体会面。
谢道一桶凤羽大眼瞪小眼,良久,叹了口气,“走吧。”
几人跟随着他的步伐,进了城主夫人付婉的院子。
院子里已经熄了灯,几人小心翼翼地从院墙爬进来。
轻轻推开房门,床上躺着一个女人,盖着厚厚的被子,凸起的肚子格外显眼。
钟灵儿见此,用气音问道:“这段时间,我听她生产都听了三次了,她到底是生了还是没生?”
陆还摇头,想了想又点头。
后来烦了,“谁知道呢,又不是咱们生。”
二人在后面插科打诨,就见谢道一走到付婉床前,一把抽出了她的枕头。
陆还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这谢道一发什么疯。
付婉的头重重砸在锦被上,虽然不疼,但也足够让她从噩梦中惊醒。
她睁眼,瞳孔缩小,张嘴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钟灵儿眼疾手快,一个手刃,她又晕了过去。
这下不止陆还,连凤羽的下巴也保不住了。
“灵儿姑娘,你……”
钟灵儿轻轻一瞥,凤羽顿时不敢出声。
这感觉好熟悉,谁能告诉他,为什么温柔可爱又善良的灵儿姑娘会变成这样。
一定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被某个粗鲁暴力的人传染了!
他转而瞪向双手在那个绣花枕头上不住摸索,甚至鼻端凑近轻轻嗅了嗅的谢道一,后者似有所感,回过头,眉尾轻抬。
你有意见?
凤羽挺着的胸膛瞬间泄了气,没来由地对他认怂。
说来奇怪,明明这就是个修为有些高、天赋有些强的凡人修士,他是天生神格,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凤凰。
怎么好端端的凤凰,见到他,就跟个老鼠见了猫一样,气势上总是低他一等。
莫非……凤羽的小脑袋瓜子弯弯绕绕,努力为自己少得可怜的颜面找补理由。
定是这凡人修士狡诈,趁他睡觉时,在他身上下了邪术!
狡诈的凡人修士,谢道一本人摸索了半天,嘴唇紧抿,一个厌烦的情绪在他心底滋生。
他左右手一扯,枕头被他撕得粉碎,大把大把的棉花掉了出来。
一个黑色的方形盒子紧随其后,掉下来,咕噜噜滚到凤羽面前。
“这是什么?”
凤羽歪着头,芝麻大小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天真又愚蠢。
谢道一:“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钟灵儿将方盒捡起,看到上面的钥匙锁孔时,极其自觉地扔给了谢道一。
谢道一稳稳接住,将灵力注入锁孔,临摹着钥匙的模样,眉眼低垂,难得地耐心。
“什么东西!”
他眉眼恹恹,右手握住黑色方盒,啪嗒一声,方盒化成粉末,自他手指缝隙中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钟灵儿:……
她想多了,谢道一这个人跟“耐心”二字根本打不着关系,强行凑到一起,那也只能是谢道一高攀了。
方盒毁去,谢道一手心多了一颗通体浑圆的珠子,
珠子呈半透明的雪青色,于黑夜里散发着盈盈光辉。
陆还此时举手,像极了学堂里知道答案跃跃欲试的学生,她悟了。
谢道一和钟灵儿刚刚的种种行为,并不是粗俗蛮横的表现。
而是以刚克柔,化繁为简,任你阴谋阳谋,我自以力破之,这才是真正的大道至简啊。
他们于道法一门的参悟竟如此只深,陆还只觉佩服,对二人不由地肃然起敬。
“让我来!”
二人对视一眼,谢道一将珠子递给了她。
陆还双手接过,好奇地打量着这枚珠子。
绚丽的颜色倒映在她的眼底,半透明的玉珠内,隐约有几缕黑气浮现。
陆还揉了揉眼睛,再看时,玉珠澄澈,不含一点杂质。
眼花了?
陆还不疑有他,双手捧着玉珠,高举过头顶,狠狠往地上砸。
钟灵儿右眼都要跳抽筋了,“别!”
可惜为时已晚,玉珠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碎得彻底。
与此同时,紫色的光芒瞬间充盈了整个房间,刺得几人睁不开眼,
尤其是陆还,她何止睁不开眼,她都快瞎了。
与此同时,一道婴儿的哭声响彻大地。
紧接着,一个肉乎乎的东西狠狠砸在了陆还的身上。
紫光散去,陆还紧闭的眼皮动了动,试探性地睁开眼睛,还未适应,就听得那坐在自己身上的肉乎乎的东西贴了上来,埋在她的脖颈处,哭的昏天暗地。
陆还感受着自己越来越湿润的脖子,一时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但她着实不喜欢湿腻的感觉,长手一伸,将脖子上的粉团子提溜了起来。
是一个约莫两三岁的男婴。
小脸圆圆的,眼睛乌黑发亮,像两颗水灵灵的紫黑葡萄,小嘴鲜红,露出一排齐整的牙齿。
他的后脖颈被陆还轻轻握住,挣扎不得,嘴巴一扁,又要哭了。
陆还有些头疼,“别哭了。”
小孩却不听,光着屁股蛋子边哭边挣扎。
陆还无法,将人抱起,学着家中乳娘的样子,咿咿呀呀胡乱哼着歌。
这小孩果真不哭了,头深深埋在她的肩颈处,不多时,便能听到轻微的鼾声。
陆还抱着孩子,无声做了个口型。
“现在怎么办?”
门外突然传来几声脚步,有人边走边说:“刚刚是夫人房中传来的异动?”
是司马黎的声音。
坏了坏了,两人一凤凰当即手忙脚乱,陆还更是急的差点把手里的孩子甩出去。
这动静吵到了他,他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一张嘴便是要哭。
陆还眼疾手快将他的嘴堵住,“祖宗,我求你了,咱先别哭了行不?”
小孩眨巴着眼睛,睫毛上的泪珠颤抖着落下,头小幅度地点了点。
“你听得懂我说话?”
陆还有些不可置信,声音都不由地高了一些。
“什么人!”
门外的司马黎大喝一声,脚步声明显匆忙了许多。
这下不止小孩的嘴被堵住了,连陆还的嘴也被堵住。
陆还呜呜咽咽,想吐出怼在嘴里的鸟毛,左手抱着娃,右手被钟灵儿架住。
房门被人用力一脚踹开。
司马黎一进门,便看到几人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站着。
“诸位深夜闯我夫人别院,意欲何为啊。”
钟灵儿嘿嘿一笑,“我看夫人院中月色甚好,特来踏青赏月。”
天边又是一道惊雷。
钟灵儿瞪大了眼睛,要不要这么不给面子啊。
司马黎脸色铁青,“装疯卖傻。”
他嘴唇微动,念出一道咒语。
一道金光闪闪的“禁”字朝众人打来。
谢道一挡在前面,拔剑,寒光闪过,那道符咒瞬间化为无数碎片。
长剑出鞘,回鞘,不过眨眼之间。
“看来你恢复的挺快。”
谢道一缓缓问道,明明是关切之语,却让司马黎如坠冰窖。
他手筋隐隐泛着疼,挑筋断骨之痛仿佛还在昨日。
“魔,你是魔!”
他忘不了那天,那少女陷入梦魇之中,这个人跟发了疯一样,直接大开杀戒。
他一手掐在司马聿铭头顶,轻轻一捏,脑浆迸出,糊了司马黎一脸。
他亲眼看到,此人抬头,露出一双异于常人的红眸。
司马黎一回想,拿剑的手都不稳。
谢道一居高临下地望了他一眼,“你害怕?”
司马黎想说没有,偏偏这话说不出口,他死死盯着面前那把平平无奇的黑剑,忘不掉他是如何挑断他的筋脉,砍断他的手脚的。
他嘴唇嗫嚅了下,一张还算清俊的脸憋的通红。
“你这魔头……”
钟灵儿皱眉,双手叉腰突然骂道:“张口魔头,闭口魔头的,你除了会说这个还会说什么。”
她伸手拽了下谢道一的胳膊,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让她来。
看着谢道一发懵的样子,她不禁莞尔一笑,特别是他任由自己将他拉到身后,难得的乖顺让她笑容更深了些。
手心处传来一阵痒意,感受到谢道一作乱的指尖,她偏过头,正好撞进他染着笑意的眼眸之中。
那满眼春色像是泡了酒,看得她晕头转向,完全没有办法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