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一翻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幽邃黑眸里烈火翻涌,他蓄力,纯粹的灵力在他周身流淌。
司马聿铭咂舌,“小子,你竟是火灵根,可有兴趣拜入灵剑派?”
回应他的,是一条通体深红的火龙,龙头高耸,发出一声长啸,燃烧的火焰像是要将整个空间融化。
司马聿铭脚尖轻点,拂尘飞回到他手中,他甩了下,一尘不染的拂毛搭在胳膊上,他嘴唇微动,掐出一个法诀。
漆黑的空间里,一道乌云悬在众人头顶,云内电闪雷鸣,不多时,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这雨水正正好浇在了火龙龙首之上。
只是,预料之中的水灭火并没有出现。
这火龙甩了甩头,张开大嘴,露出獠牙,长久的嘶鸣之后,周身火焰更旺了。
司马黎揉了下眼睛,难以置信道:“怎么会?”
五行乃世间根本,怎会有东西游离其外?
钟灵儿既意外,又不意外。
意外的是,这件事确实有违五行相生相克之理。
不意外的是,这事发生在谢道一身上,这家伙就不是个正常人。
她恹恹打了个哈欠,总觉得有些困了。
司马聿铭额上落下一滴冷汗,拂尘轻启,整个人飞起,对着火龙祭出一掌。
火龙不甘示弱,长啸着与他相撞。
在要触碰到的一瞬间,司马聿铭身形化作一捧烟雾,消失不见。
紧接着,一道拂尘砸在了钟灵儿身上。
钟灵儿的嘴长成了一个小圆圈,眼睛瞬间瞪大,看着谢道一表情骤变,不管不顾朝她跑过来。
坏了,是冲她来的。
在跌落梦境的一瞬间,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
……
冷,太冷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裹紧了身上的单衣,从满是积雪的地上爬起来。
她抬头望天,很亮,但看不见太阳。
那双乌润的杏眼清凉澄澈,小脸被风吹得有些发红。
正是年幼的钟灵儿。
外面还在吹着寒风,她瘦小的胳膊和腿都露了半截在外面,赤着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在雪地里留下一道道小脚印。
她没注意到,一行穿着黑色锦衣,外裹盔甲的陌生人正沿着她的脚印,一步一步追查着她的踪迹。
钟灵儿走了一会儿,路上的积雪越来越少,拐个弯,眼前的景象瞬间天翻地覆。
黑的岩壁,红的大地,炙热的温度透过脚底板传遍全身。
骤冷骤热之下,钟灵儿的脸上出现一抹坨红,脑袋沉沉地,她摸了下额头,烫的吓人。
得赶紧回家才行。
钟灵儿伸着小胳膊小腿,爬上了一旁黑色石头。
咋看之下,只是一个普通的石头,但她爬上去后,左右摸了摸,咔哒一声,石头翻转了个方向,一道一人宽的石缝出现在她眼前。
钟灵儿慢腾腾爬下石头,小小的身体从石缝里穿了进去。
刚进去,身后的石缝便自动合上。
眼前,又是一道截然不同的风景。
高山流水,农舍炊烟,古树穿插下,有孩童嬉戏,老人闲谈,猫狗围追打闹。
见到钟灵儿,一只黄色的大狗兴冲冲朝她奔来,快接近时,一个跃起,扑到了她的身上。
钟灵儿猝不及防,加上发了高热,身体没有力气,一不留神被它扑倒在地。
“大黄,让开。”
大黄似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小心翼翼走到一旁,棕色的兽眸担心又有些害怕地看着她。
“呀,灵儿,你怎么了?”
有大人注意到了这边,将她扶了起来。
“我没事,兰姨,你知道我爹在哪儿吗?”
兰姨见她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伸手贴在她脑门上,意料之中摸到一片滚烫。
“还说没事,你这额头烫的都能蒸菜了,司命大人在星月阁呢,我带你去找他。”
她说完,蹲下身,朝钟灵儿示意,“上来,我背你。”
“不用不用,兰姨,我可以自己走。”
兰姨打断她,声音有些着急,“可以什么可以,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还发着热,还有力气走吗?”
钟灵儿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抠了抠手心,犹豫道:“那就谢谢兰姨了。”
她爬到兰姨背上,双手环住她的脖子,腰腹微弓,尽量减少放在她背上的身体重量。
兰姨起身,将她往上颠了颠,头也不回地说:“靠上来,就这么几两肉,瞧不起谁呢?”
钟灵儿怕她不高兴,小心翼翼将整个身体贴在了她的背上,暖意从相贴的部分传过来,好暖。
“这才乖嘛,灵儿,你过了今年也十五了吧。”
钟灵儿感受着背部的温暖,瓮声瓮气地应道:“嗯,明年开春就十五了。”
“都十五了,也是个大姑娘了。你说你爹怎么想的,非要让你当圣女,让你日日夜夜顶着八岁孩童的模样。”
“爹爹是司命,我身为他的女儿,担起圣女的责任也是应当的。”
兰姨不满她一开口便是一副老沉的样子,“你这些话,又是你爹说的吧,我就没见过像他这样的爹,自己的女儿不管不问也就罢了,还让你一个人出去做任务,外面多危险啊,他也不想想,你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会遇到多少危险。”
她扭过头,眼神凌厉,“告诉兰姨,在外面有没有人欺负你?”
钟灵儿小脑袋晃了晃,头更晕了,她开口,喷出一口热气,“没有人欺负我。”
生怕她不信,她伸出三指,“真的,我发誓。”
兰姨:“呸呸呸,发什么誓,小毛孩子,懂什么,不许发誓。”
钟灵儿吐了吐舌头,在这一瞬间才露出了少年人的天真与松弛。
她没有骗兰姨,确实没人欺负她,别人瞧她穿的破烂,都把她当乞丐,根本没人愿意挨她。
兰姨将她往上颠了颠,边聊天边背着她走,不多时,视野里出现一个巨大的石门。
石门上有两个龙形图案,龙首凸起,长着嘴,露出两颗浑圆的明珠。
兰姨将钟灵儿放下,左右两手各放一只在龙首嘴里,同时按下明珠,咔哒一声,巨大的石门缓慢打开。
石门之内,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挂满了壁灯,点亮了整个石室。
左侧厚重的墙壁被砸来了一个个大坑,类似于柜子,里面放满了各式书籍。
右侧则是一张简单的竹床,上面铺着一层薄被。
钟灵儿目光落在中间那张低矮的长桌之后,一位身穿月白长袍的中年男子正在伏案奋笔疾书。
钟灵儿唤他:“父亲。”
男子抬头,露出一双纯白无神的眼睛。
他循着声音,面向钟灵儿,面色有些不悦,“不是说了,平日里不要来星月阁。”
兰姨忍不住骂道:“我说钟循,你只是眼睛瞎,又不是心瞎了,若不是有事情,灵儿回来找你?”
她说着将钟灵儿拉到钟循面前,“你摸摸,她都快烧傻了。”
她不由分说,拉起钟循的手就往钟灵儿头上贴。
“你做什么?”钟循大力甩开她的手,但还是不可避免触碰到了滚烫的额头。
他将被烫着的手指背在身后,无声碾动,眼睛即使看不见,但也丝毫不影响他的威严。
他声音平静,没有一点波澜,“《黄帝内经》中可有治疗温病的药方。”
“有。”
“你说给我听。”
“治之各通其藏脉,病日衰已矣。其未满三日者,可汗而已;其满三日者,可泄而已。”
她背的熟练,钟循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既知道,何故来找我?”
钟灵儿脑袋低垂着,心湖内像是被人砸了快石头,泛起阵阵委屈,她捏紧袖口,咬唇,沉默不语。
兰姨看不过去,“她找你,是因为她是你的女儿,女儿找爹,不是天经地义?”
哪知钟循毫无所动,“她先是神隐村圣女,其次才是我的女儿。”
“你……”兰姨气得手指发颤,“迂腐古板,无可救药!”
但这些话对钟循一点用都没有,他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从不会怀疑自己。
空洞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轻而易举便能扑捉到钟灵儿。
“抬起头,好歹是圣女,整日含胸驼背,像个什么样子。”
这话说的他好像看得见一样。
兰姨翻了个白眼,不由分说地将钟灵儿揽进怀里。
“算了,我就不该带她来找你,靠你这个爹,还不如靠我。孩子,走,你爹不给你治,兰姨找人给你治,一个热病而已,这村里有的是人会治。”
钟灵儿顺从地靠在她的怀里,小脸皱成一团,委屈的表情惹的兰姨更心疼了。
她拦着钟灵儿的肩,出了星月阁。
在石门关闭的前一秒,钟灵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钟循仍是埋在长桌上,一整颗心都扑在了上面。
他能将满腔心思用在神隐村大大小小的杂事上,却总是不能多花一点时间,回头看看他的女儿。
但,她不是早就已经习惯了吗?
钟灵儿忍下眼里的酸涩,几不可闻的吐出一口浊气,想要将心口堵着的酸涩也尽数吐掉。
“傻孩子,你已经很好了。”
兰姨摸了摸她的头顶,听到一声若有似无的啜泣声,她叹了口气,将人揽进怀里。
“灵儿,虽然我不赞成你爹的做法,但兰姨也希望你能理解,你爹做这一切,确实是为了你好,不要怪他,他一定是这世间最希望你能过得好的人。”
钟灵儿抬眸,杏眸湿漉漉的,脸上的泪痕斑驳,一开口,浓重的鼻音夹着哽咽响起,“为什么,兰姨,我不理解。”
兰姨拿出手绢,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因为他是你的父亲,他对你有期望。”
“期望,期望便是让我整日整日背些医方药方。”钟灵儿此刻只想发泄,“神隐村人人都可以修习法术,凭什么只有我要学医。”
“嗯?学医有什么不好的,学医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多好啊。”
钟灵儿撇嘴,“可是,打架一点用都没有。”
心里的伙伴们仗着她不会法术,故意欺负她,虽然不敢真正伤害她,但也让她不舒服。
“谁说学医不能打架。”兰姨轻笑了笑,像是想到了什么,说,“你娘不就很会打架吗?你爹都打不过她呢。”
“我娘?”
钟灵儿出生后不久,娘亲就去世了,钟循也从来不提起她,这两个字对她而言,过分的陌生。
只是,在村里的伙伴们玩耍完,被自家娘亲带回家时,钟灵儿落在最后,看着一对对携手归家的母子,也会忍不住羡慕。
如果,她的娘亲也在的话……
她舔了下干的起皮的下唇,有些期待地问道:“我娘,她是个怎样的人?”
“你娘啊,是个温柔美丽的女子,更是天下第一的医修。”
“医修是什么?”
“就是求仙问道的医者,比起普通的大夫,医修医术更为高明,厉害的,像你娘那种,可医死人,肉白骨。”
“学医也能修炼?”钟灵儿嘴巴微张,看着有些傻气。
兰姨忍不住捏了下她脸颊的软肉,太可爱了。
“当然,你娘就出自人界最厉害的医修门派——千金谷。”
千金谷……
钟灵儿默念着这三个字,一个大胆的想法化作种子,在她心底生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