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去拜见玉贵妃的消息经过一下午的发酵,早已传遍了整个皇宫,出于无奈,次日一早,她便又去给各宫娘娘请安。
皇后虽然被禁足,但皇帝并未下令不让人去看她,作为中宫,桑榆自当先去拜她。
相较于昭阳宫的精美繁复,花团锦簇,凤阳宫当真称得上是寒酸,就连宫里伺候的宫人,也是少得可怜。
可见在这后宫中,没了皇帝的宠爱,是真的很惨。
说明了来意,凤阳宫的的小宫女便进去通传,少顷,从正店中出来一个约么三十多岁的女子。
“见过定康郡主。”女子福了福身子,“奴婢是凤阳宫的掌事宫女素练。”
“姑姑万安。”桑榆朝她点了点头,随即道:“我是来见皇后娘娘的,还请姑姑通传一声。”
“郡主的心意娘娘已经知道了,只是娘娘今日身子不适,怕是见不了郡主了。”素练温声道。
“娘娘身子不适,可曾请了御医来看过?”
在书里,皇后储溶月一直都是个温婉的人,她与皇帝李鸿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其后李鸿夺得皇位,嫡子李云宸立为太子,她也从正妃成了皇后。
同时,她爹储玄被拜为丞相,一时间,储家在京城可谓是风头无两
后来,北定侯府承罪,储玄因与北定侯交好被连坐,失了圣心被皇帝当众叱责。
本来这种时候,储家最好的选择便是明哲保身,可储玄为人正直,刚直不阿,多次上书皇帝为北定侯薛承皓和戍北将军桑原义辩白脱罪,
皇帝震怒,不但格去了他丞相之职,还以他欺君罔上,心怀谋逆的罪名,罚他流放安古塔。
当时储溶月正在孕中,得知此事后直接昏了过去,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脱簪待罪,连同太子李云宸在雪地里整整跪了一日,为储玄求情。
直到两人双双冻晕了过去,皇帝这才收回成命。
但因着此事,储溶月小产,之后便一直落下了病根,久治不愈。
从这件事中,储溶月也看清了李鸿的为人,当年那个拉着她的手说要为他遮风挡雨的少年郎,终是在这无边的皇权中迷失了自我。
纵使这里头有林家人从中作梗,可皇帝想除去北定侯和储玄这两个助他上位的功臣的心,才是造成这场悲剧的最终原因。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圣人诚不欺我。
所以,当后来李鸿以皇后自戕,拿走她的金印宝册,罚她禁足凤阳宫时,储溶月并无多大悲伤。
失去了孩子,她也看透了一切,心灰意冷之时,这才是最好的安排。
眼不见心不烦。
桑榆当时看书时还惋惜过,少女的一腔赤诚,终究抵不过无边皇权,才会被击得一身伤痕。如今听见她身子不适,自是下意识地开口关心。
素练似是没想到桑榆竟会关心皇后,毕竟昭阳宫和凤阳宫不和,是满皇宫皆知的事,而她还是传闻中的三皇妃。
难道真像皇后娘娘所言,她心思单纯?
看她眼中担忧不似假的,素练恭敬道:“御医已经看过了,并无大碍,多谢郡主关怀。”
“那便好。”桑榆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长舟,又道:“既然娘娘不便,那定康改日再来请安。”
朝她点了点头,桑榆转身离开,却又被素练叫住。
“郡主,宫中不比别院,郡主性子单纯,凡事还要多留个心眼。”思忖了半晌,素练还是将楚溶月的话给带到了。
“多谢娘娘指点。”桑榆知道这话肯定不会是素练一个宫女会对她说的,所以对着那紧闭的房门施了礼。
出了凤阳宫,桑榆便去见了其他嫔妃。
这皇帝在皇后禁足后也没少纳妃,如今位份在婕妤以上的就有十八人,更别说那些不用桑榆去请安的美人才人了,也难怪皇后会对他心如死灰。
十八位妃嫔遍布四方,桑榆一路走下来,脚都酸了,更别说听那些人阴阳怪气,绵里藏针。
好不容易找到个亭子歇脚,桑榆走过去,才发现那亭子里已经有人了。
“见过太子殿下,公主殿下。”长舟适时施礼,提醒桑榆亭中二人的身份。
太子?
亭中的男子一袭素色青衫,头上的白玉冠将一袭青丝尽数绾住,显得整个人十分精神,只可惜,他好似身体不好,面色显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白,在桑榆的注视下,还背过身去咳嗽了两下。
而他身边,则是一个十五六岁,身着鹅黄色衫子的小姑娘。娇俏的脸上带着些婴儿肥,笑起来,颊边有两个梨涡,看着很舒服。
“定康见过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是阿榆啊,我们有八年未见了吧。”李云宸看着亭下娉婷袅娜之人,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浅笑,君子如玉。
“一晃眼,你都这么大了!”
太子李云宸比桑榆大八岁,那年桑家出事,桑榆进宫时,他已经有十七岁了。
犹记得当年她刚进宫时,看见谁都是怯生生的,犹如一只受惊了的小兔子。一转眼八年过去,在骊山别院,到把她养得落落大方了。
“是,八年未见,太子殿下安好?”
“勉强苟活罢了。”李云宸轻笑,“听闻你今日去看望各宫娘娘了,想必也是走累了,可要进来歇歇脚。”
“定康还有事,就不做叨扰了,多谢殿下好意。”桑榆福了福身子,温声拒绝。
这太子李云宸,可不像表面看上去这般无害,在书里,他可是足以与男主李云睿抗衡的人,要不是李云睿剿灭西蜀得皇室众人认可,这最后皇位是谁的,还真不一定。
能够在这宫里敛去锋芒,还能不被人发现,可见其厉害,她还是与他少掺和的好。
疏离的态度让李云宸一愣,他方才听暗卫来报,还以为她只是个温婉的菟丝花,现在看来,倒也是有些自己的想法。清冷的眸子暗了暗,他抬头,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既如此,那你便去忙吧!”
“多谢殿下。”桑榆朝二人点了点头,随即带着长舟离开。
“郡主,太子殿下并无恶意,您为何不过去坐坐。”跟着桑榆走了一段路,长舟终是忍不住发问。
以桑榆此时的境遇,当是努力要在这皇宫中站稳脚跟,太子殿下虽失势,但好歹是东宫之主,与他交好,并无什么不妥。
她可不会以为郡主是怕三皇子不悦,郡主提起三皇子,那可是比陌生人还陌生。
“有些事情并不是说你看见的便是事实。”桑榆在长廊处坐下来歇脚,
李云宸是蛰伏在这皇宫中的狼,终有一日他会反抗,会侵略,到时候,那些他主动交好的人便会变成他手里的刀。
她逃不出这罪恶的皇宫,但也不想卷入这皇权的斗争,去做一枚随时便可被抛弃的棋子。
“郡主,我不太懂。”她辗转在这宫中数载,储家出事那年她刚进宫,年纪小不知事,可后来皇后和太子怎样,她可是一清二楚。
皇后被禁足,名存实亡,太子风寒侵体,久病难医,太医甚至断言,他活不过二十七岁。
所以这些年,太子大多在东宫养病,甚少参与朝堂之事,见过他的宫女,那个不说他跟个谪仙似的,出尘绝世。
所以她着实不懂桑榆的意思,她是说,太子其实不想看上去那么简单?
为了活命,这宫中确实不少人都在自敛锋芒,可太子失势养病整整八年,如今三皇子风头无量,他若有野心,怎么可能不露出一点破绽。
“不懂才好,在这宫里,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桑榆没法告诉她,她曾经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纵观了澧朝这场皇位争夺,而如今,她又意外的成了一个局内人。
所以她能做的,只有远离。
长舟看着眼前欲言又止的人,漆黑的眸子闪过一丝讶异。
初闻她时,她以为这定康郡主就是三皇子养在别院的一朵菟丝花,美艳温婉,依枝而生,没什么主见。后来在她身边,她又觉得,她就是只咸鱼,每日懒懒地卧在房中,遇上事情也是能躲则躲,能拖则拖。
而现如今她却觉得,她或许是这宫里活得最通透的人,看透一切却不争不抢,随遇而安,明哲保身。
这样的人,怎么都不像是骊山别院那种偏僻地方养出来的。
“郡主,你……”长舟正欲说什么,却耳尖地听见假山后头有动静。
“谁,出来。”
她厉声一呵,倒把桑榆吓了一跳,寻着她的眼神望去,好半晌,假山后头走出一个鹅黄色的身影。
“公主殿下?”桑榆站起身来看向她,“你不是和太子殿下在那边品茶赏花吗,怎么来这了?”
“太子哥哥不舒服先回去了,我不想回宫,便出来溜达。”
“那公主的侍女呢,怎么没跟着?”桑榆瞧了瞧她的身后,一个人也没有。
“我才不要她跟着呢,一天唠唠叨叨这不许那不行的,听得人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少女不满地嘟了嘟嘴,随即跑上前来,拉住桑榆的袖子,“你真的是桑榆?”
“公主还记得我?”桑榆偏了偏头。原主当年进宫的时候,她不过才七岁,就算之前见过几面,这一晃八年,她当是记不得了才对。
果不其然,对方摇了摇头。
“我虽然不记得你,但我知道你是三哥喜欢的人,你比那个花孔雀好多了,我喜欢你当我三嫂。”
“花孔雀?”
“就是姓温的那个花孔雀,明明自己没什么本事,还非说自己是京城第一才女,还说她的容貌在北翟时也是数一数二的,我猜她肯定没见过你,否则才不敢这么说呢。”
小丫头气鼓鼓地向桑榆倾诉,一双大眼睛瞪得圆圆的,没心没肺的样子让桑榆不由得勾了勾唇。
“她说便让她去说,你是公主,自是有倾国倾城之貌,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桑榆承认她这话说得有些拍马屁了,可她总不能告诉她,这好名声大多是营销出来的,温诗涵他爹是镇北将军,如今正得圣心,自是少不了阿谀奉承的人。
温子晖明面上就只有温诗涵这一个女儿,自是要好好培养,以便将来成为皇后。那些有歪心思的人知道他的想法,自然明白该往哪方面使劲儿。
“可她还总嘲笑别人长得丑。”她皱着眉表示不满,“母后说女子要大度,不能小家子气。”
“呵……”看她好看的眉毛被皱成一条毛毛虫,桑榆不由得笑出声,见她看过来,她假咳两声移过眼,道了声“抱歉。”
“你笑起来真好看。”小丫头化身马屁精,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桑榆,“难怪三哥会喜欢你。”
“呃……”桑榆被她这话给堵住了,沉吟片刻她才道:“公主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些话,三殿下只是奉陛下的命,接我入宫而已。”
她可不想和李云睿扯上关系,而且,原主入宫,好像就是为了代替她去和亲的吧!
“她们都说是三哥向父皇求的你,原来不是吗?”小丫头表情有些疑惑,好半晌她又问桑榆,“你难道不喜欢三哥吗?”
“不能说是喜欢或不喜欢,而是我与三殿下云泥之别,从来不曾妄想。所以还请公主也不要相信那些流言蜚语,免得坏了三殿下的名声。”
也别坏了我的名声。
这句话,桑榆噎在了嗓子里。
“原来是这样吗?”她偏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又道:“那你不做我三嫂,我还可以找你玩吗,我在这宫里都没有朋友。”
这宫里就她一个公主,那些侍女怕她,臣女敬她,每一个和她玩都不是真心的,她讨厌这种感觉,索性就和她们断了。
“当然可以。”看着她肉嘟嘟的脸蛋,桑榆忍不住上手捏了捏,“以后公主若是无聊,也可以到琼玉殿来找我。”
“真的吗,那就这么说定了。”小丫头打掉她作怪的手,眼睛弯成一个月牙,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随即又垮下脸来,“可我还有功课没完成,下午太子哥哥要查的。”
“那你先去复习功课,下次再玩。”桑榆朝她挥了挥手。
“好吧。”小丫头挎着脸,不情不愿地朝她挥手。
“长舟,你说这是不是就叫一见如故啊。”桑榆目送她离开,心情颇好。
这小丫头虽然有些娇纵,可给人的感觉却很舒服,就像一汪溪流,明媚且清澈。
与她在一起,连烦恼都消散了不少。
“郡主,清嘉公主性格孤僻,从来不与人一见如故。”长舟低声提醒她。
清嘉公主自幼丧母,从小被养在皇后身边,后来皇后被禁足,她便被移去了其他宫殿独住。
她是宫里唯一的公主,她母妃又曾是皇帝的宠妃,恃宠而骄得罪了不少人,没了皇后的庇佑,虽然皇帝喜爱她,但也受了不少苦,故而渐渐养成了对所有人都疏离的孤僻性格。
所以今日她主动来找桑榆,长舟其实挺惊讶的,更何况她还装出一副乖乖女的样子。
听完这些,桑榆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书中对李清嘉的描述只字片语,她只知道她很得皇帝喜爱,不想让她远嫁,而李云睿为了讨好皇帝也为了达成自己的计划,才将原主给推了出去。
原来,她竟也是这皇权斗争中的一个参与者吗?
这宫中,还有可信之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