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是在九点钟响的,只震动了两下,就被一只手按了停。
电动窗帘自动向两边分开,阴沉沉的天光泄进卧室里,今天是个雨天。
施青坐起身,查看消息。
手机上有十几条信息,来自不同的人,讲着不同的事,她扫了一眼,搁下手机,只拣着一条回复了。
【我会去。】
今天是徐圆舟的葬礼。
施青叹了口气,心里想道:还真是没出息,连死法都不会选。
言向云制造出的那场突如其来的动乱已经平息,没人知道他的踪迹,或许意识到计划失败、不能复活楚玉之后,他就又躲了起来也未可知。
庄白效仿当年的谢灵山,度化了万鸟归巢中的亡灵,而李旦守着四殿的门,给阳寿未尽之人更改生死簿实在麻烦,于是他就把能赶的都赶了回去。
在阳间尸体较为完整的,都还了魂。
而那些缺胳膊少腿的,也让他们自己选择,是重新投胎做人,还是回到原来的身体里。
至于特别倒霉的,尸首不全,只剩下一抔骨头的,就只能换号重开了。
徐圆舟就属于此列。
施青很快地洗漱完,看约定的时间快要到了,匆匆换好衣服、从冰箱里随手取出一个面包出了门。
先是开车去了花店,取了预定好的花,然后去到郑郁家的小区门口,接上了郑郁。
郑郁背着包坐上车,带来空气里潮湿的水汽,他马上就要去上大学了,重新剪了头发,显得整个人很清爽,看上去只是一个长相帅气的男学生,干净得像是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的样子。
郑郁坐在副驾,看到后排上的三束花,抿了抿嘴唇,贴心地没有说话,只是偶尔侧头看两眼施青。
倒是施青见他似乎有些拘谨,打开了话匣,浅浅地问他去别的城市读大学是否已经做好准备。
墓园在一处山顶,笔直的大道直通,两侧是茂密常青的松柏。
徐圆舟的葬礼非常气派,来人皆着黑衣,撑着黑伞,在墓碑前献花鞠躬。
泊好车后,施青将一束花递给郑郁,自己也抱了一束,站到队伍末尾。
队伍缓慢向前移动,雨下得大了,砸在伞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雾气在山中缓缓升起。
施青和郑郁收起雨伞,将花束放在墓碑前,深深地看了一眼照片,不知是哪位选的照片,徐圆舟平时很少笑,即使笑了也很快消失,照片上的他却是微微笑着的,一双桃花眼微微弯起。
施青:“……”
有点他刚大学毕业时交一百零九个女朋友时的风采了。
接下来还有别的仪式,郑郁留下来参加,施青与众人道别后先离开了。
她回到车里,擦了擦沾湿的衣服,驱车离开墓园。
庄白的墓不在墓园里,是施青亲自给他找的地方。距离此地不远,只隔着两座山头。
这座山没被开发,车只能开到山脚,施青从后座抱起白玫瑰,撑起伞,慢慢地上山。
庄白没有尸骨,施青只能给他立衣冠冢,可是选择究竟放哪套衣服进去时,施青又全都舍不得。
庄白留下的物品不多,等施青收拾他的房间时,才感觉他就像个过客。庄白没有偏爱也没有喜好,用的东西不过是随手买下的。
施青发现这个事实时,把头埋在庄白的一件白衬衫里哭了许久,要是他们没有被推着走就好了,如果光阴肯眷顾,留一些闲暇,施青想陪他逛遍,买漂亮的衣服,挑选水杯,询问他喜欢什么材质的书桌,想要把墙壁刷成什么颜色。
如果这里有更多庄白留恋的东西,他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决绝。
这是施青无数个午夜梦回时思索的问题,可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雨势渐停,施青收起黑伞。走上三阶台阶时,发现庄白的墓前还有两个身影。
听到脚步声,李旦和徐彼岸转过身。
徐彼岸很快迎了过来,去看她的面容,道:“你还是休息不好?”
施青没有回答,只是冲她笑了笑。
李旦的眼神也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道:“去看过医生了没有?”
“我自己就是心理医生。”施青走上前去,把沾着雨水的娇嫩玫瑰放到庄白墓前。
李旦看到她带来的花,忽然开口道:“比起玫瑰,他或许更喜欢半枝莲。”
“……对不起。”施青看着墓碑,“如果我们能重新建立起连接就好了。”
她也想感受庄白的长眠,死亡的安宁。
看着施青冷寂的侧脸和久久直立的动作,徐彼岸心中忽然觉得有点害怕。
世人只道小庄医师永远跟在谢灵山的身后,向来都是施青先走,庄白在她身后追寻。这次反过来,没有人知道施青会做些什么。
回去的路上,徐彼岸以施青劳累需要休息一下为由,抢占了驾驶位。
车开进市区,没有向着轻云观,也没有开向施青的住所。
施青额头抵在车窗上,问道:“去哪里?”
“司仙处。”徐彼岸利落地变向,直接替她做了决定,“你需要一些治疗。”
施青对此无可无不可,也不想拂了徐彼岸的好意,于是配合地没再说什么。
司仙处施青不是第一次来,她幼时被爷爷带进来过,那时她眼睛失明,只能闻得到香风。
此时亲眼看到司仙处龙飞凤舞的桃木牌匾,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施青被徐彼岸拉着在椅子上坐下来,这里的神仙都很清闲,路过门口还会冲她们笑着打个招呼。
“医师”过了十分钟才出现,进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盒吃到一半的炸鸡,他把炸鸡放在桌上,示意施青他们可以吃,然后抽出湿巾擦了擦手,这才抬眼看向施青。
“咦,你是……”他推了推平光眼睛。
施青原本以为他对自己小时候来过这里有印象,却听他继续道:“小白的……朋友吧?”
他卡了一下壳,似乎不知要冠上什么关系,最后还是用了一个宽泛的“朋友”。
“您认识我?”
“当然,我们这里全都知道嘛。”他很宽和地笑了笑,“司仙处一共就这么多人,一百年也未必能有神仙愿意来人间常驻,没有什么秘密能藏住的。而且我看小白也不想藏。”
久违地听到他人谈论庄白,施青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坐直了。
“我们都说他是你的粉丝,你出的书,他全都买过来了,还会仔仔细细读好几遍,你上的节目他也会下载下来,时不时就会看。”说到这里,医师笑了,“看来你们现在已经认识了,他一定高兴死了。”
施青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对了,怎么是李旦陪你过来的,小白呢?”
施青几作心理建设,终于在前辈面前艰难地开了口:“……他不在了。”
“去哪儿了?”医师这时候还有心情又吃了一块炸鸡。
施青更艰难地道:“他死了。”
医师的眼睛瞪大了,随即笑了笑,道:“你在开玩笑吗?这可不兴开啊,你们吵架了?他怎么气到你了?”
“不是,”施青咽了咽嗓子,道:“他是真的不在了。”
医师觑着施青的神色,看她不似作伪,奇怪道:“不对,这段时间我没收到第二份讣告啊。”
施青猛地抬起头,望向李旦。李旦冲她摊摊手:“别看我,地府和天界的业务是分开的。”
可是即使这么说,李旦也还是上前一步,道:“您没收到消息?”
“是啊。”医师挠了挠头,“只收到了故清清一人的讣告,没有见过庄白的,难道是我遗漏了?”
施青伸出手,抓住他的袖子:“您能不能确认一下!”
“好,别急。”医师拍了拍施青的手背,“我来问问。”
说着,他即刻闭着眼睛入定了,片刻后,睁开眼,道:“确实没有人知道他死掉了啊。”
神仙诞生难,死去也是大事,因此都会被天界记录在册,互通消息。如果没有收到讣告,施青的眼睛亮起来:“这么说,他可能没有死!”
见她情绪起伏过大,医师伸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却“咦”的一声。
他反手捉住施青的手腕,为她诊脉。
视线在施青的脸上停留,问道:“你最近有没有精力不济?”
他这一系列反应有点反常,还以为施青生了什么大病,李旦和徐彼岸都围了过来。
“有。”徐彼岸替施青说道:“她最近都没什么精神,经常犯困,但是又睡不着,睡着了也经常做梦。”
“会觉得乏力吗?”
“会。”施青点头。
医师表情有些严肃:“你魂魄本身就有点先天的病症,既然你自己也有感觉,就不要再挥霍本来就虚空的灵力了。”
这番话令施青感到莫名其妙,她疑惑道:“我没有啊。”
别说耗费灵力了,她最近疲惫到连力气都不想耗费。
医师的眼角跳了跳,道:“你还维系着一个大阵,这都不算挥霍灵力吗?”
“……大阵?”施青的眼睛慢慢睁大,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追问道:“可是为什么我一直没有感觉?”
“所以才说你浪费啊。阵里什么变化都没有,早该停掉了。”
医师说完这句话,施青忽然站起身,冲了出去。
聪明的小伙伴应该已经猜到了:庄白或李旦受到威胁生命的伤时,谢灵山(或者说施青)设置的被动阵“温柔乡”就会启动,把他们保护起来。当时施青身死,从地府里领牌子回到凡间之后本身已经在维系着温柔乡了,所以除了疲惫,并未发觉异常。
所以说,我们的谢巨巨又立大功!果然是天底下第一聪明人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7章 银汉迢迢暗度